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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初恋的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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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哀伤的火焰中冒出的浓烟直冲云天,它们与飘浮在半空中的乌云融为一体,化作雨滴回到地面,就像升上天空的人的灵魂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葬礼才进行到一半就下起雨来,但越来越绸密的雨水浇不息葬礼上的火,因为这已不是普通的火焰,它饱含着情、爱,甚至还有恨。
布列塔尼库斯静静地躺在火焰中,简单的仪式与他的皇子身份完全不符。四周只有奥克塔维娅和几名老侍女在为他哭泣,不过他也已经听不见了。尼禄至始至终都站立着,他一言不发,更没有一滴泪水。
“这是你的好主意,对吧?你让尼禄杀了弟弟,把他逼上了绝路。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塞内加佯装注视着皇子正被火化的遗体,小声地问向身旁的阿尼凯图斯。
阿尼凯图斯对此只是浅浅一笑:“假如尼禄承受不了杀弟的痛苦,又怎么能承受弑母的罪名呢?而且杀皇子是必要的。现在皇子死了,尼禄还有什么退路?”
塞内加露出了惊诧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只是想把皇太后赶下台而已?!”
“从前是这样,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这是秘密。”
阿尼凯图斯微微抬起头,看到了远处的阿格里庇娜。
皇太后阿格里庇娜此时正从阳台上观看着葬礼。无聊的葬礼无法挽留住她的注意力,她很快将目光移向了对面更远的地方。远处的长廊上站着两名近卫军的军官--近卫军司令布鲁斯与副将提格林努斯。
“长官,听说布列塔尼库斯殿下是被尼禄陛下毒死的,是真的吗?”
“别听信谣言。就算有这么回事,也是阿尼凯图斯策划的。”
“我也是这么想。阿尼凯图斯那小子从来没把我们近卫军放在眼里,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立及把他……”
布鲁斯瞪了他一眼,提格林努斯立刻闭上了臭嘴。
“对不起,我忘了你们曾经是好友。”
“算了。我们也仅是曾经……”
布鲁斯凝望起远处的火焰,火焰正前方,身穿黑色丧服的尼禄像是火中的一团暗影。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布鲁斯立刻回头看去,只见阿凯洛尼娅已站在身旁不远处。
“将军,皇太后陛下有事与你商谈。”她微微一笑,流露出一丝神秘……
暗淡的宫殿中,天后朱诺的塑像威严矗立。布鲁斯已在阿凯洛尼娅的带领下进入到皇太后的宫殿。阿格里庇娜正端坐在长椅的边沿,注视着刚进门的他。布鲁斯经受住了她的目光,干净利落地踏进大门,坐上了长椅一侧的矮凳。而阿凯洛尼娅却没有停止她的脚步,进入了被布帘遮住的更里边的房间。
阿格里庇娜没忙着说话,故意沉默一会儿,像是在等阿凯洛尼娅离这里更远一些,等到听不见她的脚步声了,她才不慌不忙地开了口:
“你的伤好些了吗?”
“已经没大碍了,谢谢皇太后的关心。”
阿格里庇娜的脸上立刻流露出几丝放心的神情,但很快又把它们转化为愧疚。布鲁斯注意到这些变化忧虑立刻堆满心头。
“你不顾性命救了尼禄,我非常感激,不过尼禄并不值得搭救。他……他竟然会下毒杀了自己的弟弟……尽管布列塔尼库斯不是他的亲生兄弟,可他也不该这样对他!”阿格里庇娜说着说着,头就垂下来了,用丝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像是在擦拭流出来的泪水。
布鲁斯看到这一切,忧虑的心更加沉重起来:“皇太后,这只是谣言,您也相信么?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我……”阿格里庇娜抬起头,她的神情一点也不悲伤,到是冷酷得锋如一尊雕像,“我要废黜尼禄。尼禄杀死弟弟,已经初露暴君的端倪了,为了帝国的未来,我要负起责任。”
“有证据吗?”
“有,一切已准备就绪,就差你的态度了。你这位近卫军司令是否像尼禄登基时那样保持沉默呢?”
“我吗……”
布鲁斯欲言又止,微微低垂的脸庞上,目光向上正视--阿格里庇娜正等待着他的回答。布鲁斯有些为难,连目光也垂下了。
忽然,一旁的布帘犹如遇到了狂风般被掀开了。阿凯洛尼娅像复仇女神走出了冥府,从布帘后的房间中走出。她双手捧着只木盒,木盒又长又窄,表面没有任何装饰,朴实得不像宫廷里的东西。
布鲁斯略显好奇地看着它。阿格里庇娜打开盒子,在暗淡的光线中,一把粗糙的木剑出现在三人眼前。看到了它,布鲁斯立刻将惊讶写在了脸上,那是向来冷静的他极少露出的神情。
“还记得这把木剑吗?”阿格里庇娜将木剑递向布鲁斯。
布鲁斯把它握在手中,异常入神地看着它,就像看着一件稀世珍宝。他慢慢抚过缠绕在剑柄上的发黄的绷带,连接剑柄与剑身的绳索,修整得一点也不光滑的剑身,一切都慢慢的,仿佛逝去的时光又全都倒流回来了。
“这把木剑是我做的,为了从前那位可怜的公主。”布鲁斯的话谈如凉水,仿佛一切在不经意间说出,“公主说她想学剑,于是我就做了这把木剑,尽管做得很不好。后来公主每天都会来找我练习。尽管那时我还很年少,公主比我更小,可我渐渐的,我发现自己对公主有了爱慕之心。当我终于向神借来勇气,决心向公主表明内心的时候,宫女们却说她掉到了河里……”布鲁斯闭上双目,话语仿佛全阻塞在了咽喉里,他希望能将它们咽下去,可又似乎很难,“……可怜的小公主死后不到一年,就被人遗忘了。现在,记得她的名字的又还剩多少呢?”
“布鲁斯,鲁基娅的事我也很悲伤。作为母亲,我没能保护好她。我知道凶手是谁,却无法控诉,因此我选择了一条艰险的复仇之路--权力之路。我做到了许多女人无法做到的事,但现在我有些厌倦了,特别是当尼禄杀了布列塔尼库斯之后。我不停地反思,是什么让他变得这样残忍?或许是我害了他,我不该让他从小见惯那些争权夺利的斗争,我害了女儿,又害了儿子……不过现在还不晚,应该让尼禄从权力的宝座上走下来,我也一样……继承人已经选好了。从皇室族谱上看,布列塔尼库斯死后,尼禄的最佳继承人应该是提比略皇帝的外曾孙普劳图斯,那是位德才兼备的年轻人。等一切办妥我就会带着尼禄去隐居,从此过着安定的生活……”
阿格里庇娜把头低下,无奈的神色表示出她已经陷入极大的痛苦,这是一位母亲因无法保护孩子而做出的无可奈何的选择。
布鲁斯握紧手中的木剑,阿格里庇娜的神情让他感到迷茫,他已经分不清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您真的决定要用弑亲罪废掉尼禄陛下吗?这样做会使他在历史上留下骂名的。”
阿格里庇娜露出了苦笑:“你认为现在的尼禄还可能主动从皇位上退下来吗?他在阿尼凯图斯那样的小人的诱导下,只懂得如何抓紧权力。他与布列塔尼库斯的感情那么亲密,可一旦发现对方威胁到自己的时候照样狠下毒手!再这样继续下去只会给他自己和这个国家带来更大的灾难!我是在保护他。”阿格里庇娜将所有目光会集中在了布鲁斯身上,她对他充满希望。同时,她似乎读懂了布鲁斯的全都心思:“在你心中,或许尼禄很善良,就算他杀了人,你对他的看法也不会改变。我想,你有这样的看法,一定是在他身上看到了鲁基娅的影子。”
布鲁斯一下子握紧了手中的木剑!
这一瞬间,阿格里庇娜不自觉地将眉头轻扬,仿佛露出了胜利的微笑:“鲁基娅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或许有一天尼禄也会成为那样,我们应该让他极早退出,你说是不是这样?”
“我……”布鲁斯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但目光却无法与阿格里庇娜交汇,“这件事关系重大,我需要考虑。身为近卫军统帅,我只关心皇帝的安全。”说完,他不顾任何礼仪冲出了这个晦暗的房间。
阿格里庇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笑终于显露出来。
雨,还没有停。布鲁斯回到举行葬礼的花园里,葬礼已经结束,人们都回去了,远处只有几名侍从在打扫场地。布鲁斯看看左右,没有人;他又看向握在手中的木剑,剑柄上的绷带又黄又脏,似乎还残留着使用过它的人的汗迹。一滴液体滴到绷带上,像是雨点飘进柱廊,浸到了上面,但又不是,因为它是温热的,寒冷的雨不会这么温暖。这种液体一滴接着一滴,就像绵绵不断的雨,永无止境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