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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九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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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民离开了,显然还有新的生路,他们卑微如尘,却也像野草般有着烧不尽、压不垮的旺盛生命力。
但贵族的庄园、工坊和领地,却因这持续的“失血”而日渐凋敝,无人打理的田埂开始荒芜,冷清的灶台积了灰,再不见昔日繁华奢靡的景象。
贵族们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长久以来的傲慢和既得利益,让他们本能地抗拒去承认那个可怕的结论。
“我不信就真的一个人都留不住!”阿尔伯特猛地捶了一下桌子,试图用怒气掩盖心底那一丝慌乱,“只要我们放出消息,提高些工钱,再减免点地租,总该有人会回来!那些泥腿子,除了向我们乞食,还能去哪儿?”
这话掷地有声,却没几个人肯真心附和他。
若是放在以往,放在任何一个遵循旧规则的领主身上,他们都会深信不疑,平民就像圈养的羊,只要给点草料,赶一赶,总会回来的。
可唯独放在那个黑发女巫塞西莉身上,他们却拿不准了,那个女人的行事逻辑完全超出了他们所能理解的范畴,贵族引以为傲的贫富尊卑,在她那里似乎都不是什么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再者说了,如今的情况早就不一样了。
“阿尔伯特,坐下吧。”一位年纪更长、神色疲惫的贵族揉了揉眉心,声音里透着无力,“你说的是之前的事情了,以前平民排着队等我们挑,是因为他们没得选。
教会虽然嚣张,但多少会给我们一些面子,他们再猖狂也不会闯进贵族的领地审判,这等于一层无形的庇护和威慑。”
他顿了顿,望向斯莱德的方向:“可现在呢?教会已经没有威胁了,而那个女巫自己,给出了更……更实在的东西,你提高的那点工钱,减免的那点地租,在这些东西面前……”
不值一提。
他的话没说完,但沉重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房间。
阿尔伯特张了张嘴,最终没再反驳,只是颓然坐回椅子上。
那套贵族们运行了数百年的、他们赖以生存的规则,正在那个黑发女人和她所代表的‘新东西’面前,一点点的崩塌,而他们明明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无能为力。
“我们得弄明白,那批油,她藏起来的那批圣油,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一位相对清醒的贵族打破了令人不安的沉默,指尖敲击着桌面,“直觉告诉我,那一定是关键。”
“还能是什么?也许是某种我们不知道的邪术!”阿尔伯特立刻接口,语气斩钉截铁,“那个女巫!她一定是在用圣油油进行某种黑暗的仪式,或者炼制迷惑人心的药水!不然怎么解释那些平民像着了魔一样往她那里跑?一定是巫术!是魔鬼的诱惑!”
其他几位贵族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因为他们发现,阿尔伯特这番话并非单纯的策略性抹黑,他竟然……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这就有点……令人无言以对了,他们虽然也乐于给塞西莉扣上‘女巫’的帽子来煽动愚民,但内心深处,对于光明神罚或黑巫术之类,多半视为无稽之谈或统治工具。
而阿尔伯特这份真心实意,就让人不得不觉得荒谬了。
不过,这也不妨碍他们利用这一点。
“阿尔伯特大人说得有道理。”一位年长的贵族立刻摆出深以为然的表情,顺势将这份棘手任务推了出去,“此事诡异,恐怕非深入查探不能明了,我看这事还需您来主持,务必查明那女巫的邪术根源!”
阿尔伯特闻言,胸膛微微挺起,对这份恭维显然很受用。
“当务之急。”另一位贵族将话题拉回更实际的危机,“是我们的奴仆不能再这样流失下去了!庄园里都快没人干活了!”
众人沉重地点头,目前,大量仆役的逃走虽然造成了诸多不便和颜面扫地,但各家底子厚,暂时还能勉强维持体面的运作。
可要是这股风潮继续下去,尤其秋收时人手严重短缺,那可就真的伤筋动骨了。
“以我看,所有人都跑到了斯莱德,农庄无人打理,磨坊无人运作。”有人阴冷地说,“我们的地里没有庄稼,我们的庄园也不再产出布匹、面粉、铁器。
诸位,这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啊,就让我们看看,离开了我们这些必要的供应,那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能不能满足斯莱德所有的需求。”
众人恍然大悟,贵族拥有大面积的庄园、土地,同时也拥有自己私人的工坊和数量不小的商铺。
这些不仅仅服务于贵族本人,同时也会对外出售,成为他们收入的一部分,同时构成了斯莱德重要的一部分,如果所有贵族约定好了不再对外出售,短时间内,斯莱德的物资必然出现断裂。
“对,经济上施压,她们应该没有什么物资储备才对,但光是外围封锁还不够保险。”另一人补充,“我们最好得得派几个人混进去。”
“派几个可靠的,潜伏进去不就什么都知道了?”阿尔伯特皱着眉头,似乎觉得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装作逃难的平民,或者干脆送两个机灵点的家生子进去应聘工坊或者……那个学校!正好,学校我们也可以安排人进去,煽风点火,散布谣言,甚至找机会捣乱!”
这时,有人犹豫了一下,低声提醒:“这个时候把人送过去恐怕就回不来了。”
倒不怕身份暴露,那个女巫对于下等人似乎有一种别样的宽容,只是怕那些人一去,就像现在逃跑的人一样,被黑发的女巫所迷惑,不肯回来了。
那他们派出去的人可就打水漂了。
但阿尔伯特却自信满满地一挥手:“挑选最忠诚、最会演戏的!许以重赏,安排好他们的家人!为了家族的荣耀和未来,这点风险值得冒!”
看着阿尔伯特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几位贵族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
他们未必相信潜入能成功,但这就算失败了损失的也是阿尔伯特的人手、并且万一真能捞到点情报就算赚了。
于是,他们纷纷露出赞同的神色,语气恭维:
“阿尔伯特大人深谋远虑!”
“此计甚妙,双管齐下!”
“那就……依计行事,外围经济封锁交给我们来协调,这潜入探查的重任,就拜托大人您了。”
一场围绕渗透、破坏与经济封锁的反击计划,就在这各怀心思的‘一致赞同’中定了下来。
萨姆是阿尔伯特一处偏远农庄的看守,今年已经快四十岁了,背有点佝偻,那是常年低头哈腰和警惕张望共同作用的结果,他的一生,从他父亲、祖父乃至更早,都在这片领地上度过。
他胆子很小,小到听见夜枭怪叫会缩紧脖子,看到老爷的马队扬起尘土会立刻退到路边深深鞠躬,他负责看守粮仓和器械棚,二十年来没丢过一粒麦子、一个耙齿,但也从没得到过除了‘老实’之外的任何评价。
看守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但勉强能糊口,但他觉得这已经是难得的好生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饭都吃不饱呢。
“人得知足。”
这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所以当领地内开始有人议论斯莱德城、议论学校、议论工坊,甚至计划逃跑时,萨姆总是把脖子缩得更紧,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学校什么的,那是贵族少爷才能去的地方,就像阿尔伯特少爷去其他城市学习一样,他们这些仆人、农户怎么能有这么大逆不道点想法呢。
“他们会后悔的。”对于那些走掉的人萨姆忍不住念叨。
“他们一定会后悔的,放弃了老爷恩赐的工作、土地,还有房屋,跑去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们一定会后悔的。”
怎么能不知足呢?
如今已经是多少人都羡慕的好日子了,他一点丢不指望什么人上人的日子,他唯一的指望就是老爷开恩,他的儿子托比能像他一样继承看守的工作。
直到那天,阿尔伯特老爷的亲信带着两个一脸精悍的骑士来到农庄,点名要见“那个胆小的老实看守萨姆”。
萨姆吓得腿都软了,以为自己无意中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或者干脆就是被那些逃跑的农户连累了。
他被带到一间密不透风的小屋,烛光下,老爷的亲信和颜悦色地告诉他,领主大人有一项‘光荣而秘密的任务’要交给他,因为他‘忠诚可靠’。
任务很简单:带着他的儿子托尔,装作不堪重税、渴望新生活的逃亡农民,去投奔斯莱德城。想方设法进入工坊,或者最好把托尔送进学校,然后,把看到的一切,尤其是关于圣油或者奇怪的地方的记下来,找机会传回来。
事成之后,萨姆将成为庄园的副总管,托尔将得到一笔丰厚的赏金和一份体面的差事,他们在农庄的破屋子会被翻修,还会得到两亩好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