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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算命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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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我家孙子今年高考,您给算算。”一个约莫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挤着笑,恭敬地把写着生辰八字的红纸递给坐在对面的算命先生。
这先生掀了眼皮,左手接过老太递来的红纸,右手手指微屈拇指在四指指腹飞快移动,嘴里念叨着生辰年月。
老太神色紧张地看着先生,双手交叠,坐立不安。
屋内烛光摇曳,两人对面而坐,红木雕窗外满月初升。
她面前的这位算命先生坐在毛竹摇椅上,穿着白色打底T恤衫外套一件七分袖杏色衬衣,黑色运动裤配上白球鞋,最惹眼的还是他左手手腕上戴的一串朱砂珠串。这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副银丝黄片的眼镜懒懒地搭在鼻梁上,烛光映在脸上,依稀可见此人样貌极为出挑。
他潮流的装扮与接客大厅古风韵味的装潢格格不入,倒感觉对面穿花布衣裳,擦一脸白粉的老太才是像算命的先生。
老太神色紧张更不敢眼神乱飘,这个年轻人单是一言不发地坐在对面就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半晌,对面的年轻人递还红纸,“张婆,你孙子今年运势不好怕是有点倾颓之态。”
“白虎挡道,流年不顺,文曲星不拂照啊。”
“那,那,可咋办”老太闻言险些晕厥,“我就这么一个孙子。”
“你就是有十个孙子,他也是这命。”那人神色一冷:“前年你孙女成婚都没见你烧过一根香,今年倒是舍得砸钱光顾小店。”
那老太问声吓得慌乱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人教训的是,是我老婆子,一碗水端不平。”
她伏在地上,苍白的脸上豆大的汗珠裹着脂粉落在地上,“啪嗒”一声。
“您看我孙儿的运势,有没有……”她犹犹豫豫地抬起头。
“有啊。”那人轻轻挑眉,一勾嘴角,“你孙女命好,早年金榜题名,后半生无风无浪,换她的命,怎么样?”
老太一喜“好好,换,那丫头我养她那么多年也算有点用处了。”她咧开干裂嘴,露出满嘴尖牙,火光打在脸上映得阴森可怖。
“当然。”那人两指一擦凭空捻出一张黄符,他夹起黄符,借烛台上的火引燃,起身走向面前的老太。
老太跪在地上,看见来人动作,连滚带爬想要逃跑,她回头看向算命先生的竹椅,那里空无一人。
“砰”的一声,她一头撞进那人的身上,那人右手掐着燃着的符,看不清神色,左手掰开老太的嘴,把符塞进那长满獠牙的嘴。
老太惊恐地盯着符,中了魔咒似的动弹不得,任凭符烧到嘴里,燃着五脏,发出刺耳的尖叫。
“叫什么,你又不是人,难道疼吗?”
黄符进口瞬间烈火爬满全身,老太痛苦地嚎叫。火光冲天,这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没有影子。
“当然不行,你孙子都死两年了,早就投胎了。”那人还坐在竹椅上好像从未移动,“死了都不忘从孙女身上捞油水,滚回忘川吧。”
那老太被烧灭的地方连灰都不剩,屋里只有烛火安静地烧着,好似在倾听一个可笑的故事。
他起身推开雕窗,满月悬在中天,灿烂星辉洒入忘川。
房门支呀一声,一个衣着华服的女人提灯走了进来。
她穿着交领白底金钱中衣,外披一件朱红广袖长衫,妆容惊艳,头饰华贵,泼墨长发散在肩头。
两人对视,一个潮流装扮,一个古风美人,画面不能说是凄美,只能说惊悚,因为这个美貌女人正嚼着一根滴血的手指头。
“许叶,处理完了还不过来干活,准备旷工吗。”她嫌弃地瞥了一眼窗边站着的许叶,拎着裙子走了出去。
许叶跨出房门,腥咸的水汽扑面而来,古朴的小院里正中央长着一棵看不出品种的将死枯木,枝干上倔强地生着一片嫩叶。
许叶绕过枯木,推开院子大门,门口排起了长龙,这条队伍的尽头是不远处一个摊位,那个吃手指头的女人正慵懒地坐在那里,看着许叶。
摊子的前面是一道木质拱桥,容得三五个人同时并排通过,阳间的人喊它奈何桥,桥下有一条数十米宽的长河款款流过,深蓝色的河映着星辰看不出深浅,世人叫它忘川。
许叶走到女人身边的井旁,开始用木桶打水。
排队到女人旁边的八九岁的小女孩好奇地张望,“孟婆姐姐,那井里装的是就是孟婆汤吗?”
孟婆朝她笑笑:“那是没加调料汤底。”
“那调料是什么呢?”小女孩继续追问。
孟婆拿出一根带血的手指放进嘴里:“等你成了调料就知道汤是什么味道的了。”答非所问。
小女孩咽了咽口水后退一步安静地等汤。她瞥了一眼许叶,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许叶一愣,微微颔首。
孟婆转头,浩浩荡荡的队伍长龙两侧是一望无际的彼岸花海,红得惹眼。
她皱了皱眉,看向磨磨蹭蹭的许叶:“你有话说?”
许叶放下手中装满水的木桶看向孟婆,欲言又止。
“讲。”孟婆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身前的桌案。
“我没钱了。”许叶朝孟婆眨眨眼。
孟婆露出意料之外的神色:“啊,那可怎么办,你这一个月才完成几个托梦任务?刚才还用掉一张转魂符。”她笑盈盈地看向许叶,指着身后的队伍:“没关系,你还有充裕的工作时间可以挣钱。”
许叶看着队伍抽了下嘴角,少说上千人,他幽怨地看向孟婆,心里暗骂这个恶毒的女人,剥削底层人民。
许叶这个给孟婆打下手的工人每个月才拿冥币八百,阴间的一壶酒都要三百,他都要穷疯了。
他在阴间混了六百年,连套房子都买不起,蹭着孟婆的府邸开了一个算命小店,目前看来也快倒闭了。
亡灵找他算命给的是阴财,最多也不过300,但他看谁不爽就一纸黄符就把人送地狱了,一张黄符价值可是远超300。
来找他算命的多是游荡阴间对阳间的人有所挂恋不愿轮回的亡灵,他们知道了所算之人的命数就会用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比如灵魂和许叶交易,来给活人改命。
许叶手持一柄长舀,熟练地给桌案上的木碗舀水。要不是他穿得时尚,这画面简直是食堂叔叔打汤即视感。
“食堂叔叔”不卑不亢,手稳稳地一碗一碗舀着汤底。
孟婆拿起一碗水递给面前的小女孩,轻声道:“辛苦了,喝吧,忘却尘缘,来世再逢。”
“不加调料了吗?”小女孩笑着问道。
“孟婆汤的调料就是亡灵的一生记忆。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人的八苦就是我这汤的味道。”
女孩喝下了汤,眉头紧皱,“真苦,一股黄连味。”
孟婆淡淡地看着着女孩,夭折的孩子尝到的多半是甘甜,这个女孩一生最难忘的记忆居然都是苦的。
女孩放下木碗,神情恍惚,无喜无悲,踏上了奈何桥。
一上奈何桥再无可奈何,孟婆从未踏足奈何桥,她总是长久地凝视忘川,等在奈何桥头。
送走第三百六十个亡灵的时候孟婆终于开口了:“今天就到这吧,明日再来领汤。”孟婆慵懒的起身,带动朱红的裙摆,排队的人都是现代装扮,有带着头盔灰头土脸的工人,有皱纹满脸的老者,也有充满好奇的小孩子。他们从鬼门关进来,经过了十殿阎罗的审判,来到孟婆这里的人都是未历尽八苦,要再入轮回历练的亡灵。
排队的人不知苦累般仍伫立在原处,许叶逆着人流向鬼门关走去,他依然停步回头看向奈何桥,那个最先走的小女孩坐在桥上,朝他笑着挥手,她的手腕上缠着一根红线。
喝了孟婆汤还会笑的亡灵多半是执念深重忘不了人间的,这样的人过不了奈何桥。
许叶路过繁华的鬼市,青石板街两侧的房子高低错落,有古朴的小院分不清朝代的小家风格,也有现代的居民楼,那些近些年才死的现代人很喜欢灯火通明的高楼,许叶的目标就是在阴间搞到一套房,虽然他已经为此奋斗了六百年。
“鬼市”这个名字是许多年前起的,如今这个现代化的鬼市应该叫“鬼城”更加合适。
鬼市的尽头是一道门,这是一道大约三五米高方方正正的朱红色木门外形像是古代宫殿的正门。它就孤零零地落在那里,门上落了一把青铜大锁,锁上缠上了骨链。
门的周围聚集着几个亡灵,他们死死的盯着鬼门,却似乎又因为某种阻碍不能靠近。这些青面獠牙的鬼看见许叶的瞬间躲地老远,头都不敢回,比活着的时候还想保命。
许叶径直穿过鬼门,那门对他而言仿若虚空,他就这么跨过了鬼门关回到了阳间。
他出门的地方一个十字路口,这里曾经是一片竹林,他每次都会从这里过鬼门关,孟婆说从哪里进就会从哪里出,他既然每次都从这里出干脆在附近住下了,他几百年前还在这里盖过房子可惜后来土地征收他又成了流浪汉,如今只能租间房子落脚。
此时正是半夜,满月挂在高楼的边缘,没有星空的天空映着蒙蒙的人造光源。
他轻驾就熟地回到家,刚打开房门,一个高大的身影就扑向了他,许叶猝不及防地被人揽入怀中,那人抱着许叶的腰,细碎的发丝蹭着他的侧脸。
许叶粗暴地扯开面前的人,迅速开灯。
“程挽风你是橡皮糖吗?怎么不开灯。”
柔和的灯光照亮小屋,程挽风抬手轻遮一下眼睛,这人留着齐肩的碎发,穿着有点偏小的睡衣,肌肉的线条依稀可见。他朝着许叶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像一朵楚楚可怜的小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