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的谋反计划》黄半蕊

7、波塞冬

　　安菲特里忒。
　　既不是他最聪明的女儿墨提斯，也不是他最宠爱的女儿欧律诺墨，欧申纳斯只肯把住在爱琴海的外孙女嫁给波塞冬。
　　在这个神秘的小女神抵达岛上之前，这桩联姻就已经成为了小岛上人人热衷谈论的事情。
　　在这时候，婚姻对于奥林匹斯的神灵们，还只是象征着长期工作关系的绑定。相爱的人未必能在一起，在一起的人未必相爱，这是奥林匹斯的真理，
　　对岛上其他神灵而言，和大洋神系的仙女结婚绝对是件提升身份的好事。
　　而波塞冬很不满。自从他来到这座属于大洋神的岛屿上，岛上的河流湖泊都不再按原先的规律流动，而是任性的纵容波塞冬的喜好。
　　欧申纳斯亲自传授他关于古老海洋的秘密。只要等到克洛诺斯被推翻——甚至可能是被波塞冬亲自推翻，他就至少能成为海洋神。
　　也有很多人相信他能成为神王。波塞冬毕竟是克洛诺斯的儿子，他不可能永远不在乎神王的位置。
　　克洛诺斯将被自己的孩子推翻。
　　老神王用嘶哑的嗓音喊着预言。他望着眼前被火光映成金色的新王，这一次他意识到自己失效已久的预感再次回归。他纯粹出于好奇，不带丝毫愤怒的说着注定的预言。
　　这个预言对克洛诺斯是恶毒的。
　　即使偌大的世界对他犹如瓶中之物，而他是紧握住瓶口的神明，但过去的事总会遗留下影子或碎片。
　　他曾发誓要做一个更好的父亲，于是自欺欺人的把孩子们都关进山洞。
　　现在克洛诺斯只剩下的儿子只有克洛尼翁，波塞冬和哈迪斯。
　　他们都说，克洛尼翁精神似乎不是很稳定，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发疯，其他时候他则拒绝和任何人交流。
　　即使这样，克洛尼翁依然比山洞里的哈迪斯要有希望的多。也许波塞冬可以开始幻想了，可还没等他开始在乎，和安菲的订婚让他的命运从此被一锤定音。
　　在安菲抵达的前一天，克洛尼翁在大洋神系的支持率已经超过了波塞冬和欧申纳斯自己。
　　波塞冬说话本来就不好听，这几天灰头土脸的憋着火，看见谁都要不论分说的阴阳怪气几句。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克洛尼翁精神状态慢慢稳定下来。
　　赫拉在这个关键时候被欧申纳斯派去帮墨提斯整理古籍。她这几天一直被困在岛底，忙着帮墨提斯收集关于大地的记录，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赫拉兴高采烈的抱着满怀的石头重新回到了地面，满脑子都是墨提斯羞涩的笑和她在小光团的簇拥下研究这些石头安逸的神情。
　　墨提斯也许会走进后院，摘下墙角馨香的花朵。她和赫拉会很久都不出门，一起整理这些东西，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宛若童话般梦幻且富有诗意。
　　赫拉从来不喜欢这些东西，也不喜欢墨提斯的忽视，可墨提斯的一颦一笑都足以冲刷她的灵魂，令她无比满足。她开始忘记自己的梦想，也忘记自己的责任，甚至有时候会忘记自己应该对墨提斯严苛而刻薄。
　　对于赫拉，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甚至没发现自己裙子上全都是灰尘，一路上不顾小宁芙们的嬉笑，眼睛里洋溢着笑意，直奔墨提斯的宫殿。
　　这次得换些什么好呢?她兴奋的想着，反正一个吻肯定是不够的。
　　在智慧女神宫殿外面，她透过纱幔震惊的看见墨提斯正罕见的和欧律诺墨互相梳妆打扮。
　　大洋神家里最年幼的这对姐妹容貌相近，气质相异，她们的母亲像一位风格多变的艺术家，用迥异的笔触将理想女儿的模样孕育为两幅画，一幅是神女静卧湖畔，一幅是精灵飞跃林间。
　　欧律诺墨是个可爱的女孩，她承袭了她祖上混沌女神的名字，有一天她也会承袭母亲的神位，成为水草牧场之神。
　　她活泼开朗，蹦跳着在她姐姐的衣橱里一眼挑选出那件专门被赫拉藏在衣橱深处的赭红色印花裙和酒红色葡萄藤镂空半筒袜，还顺走了一件玫红色双面水波纹披肩。
　　赫拉看着她和她姐姐别无二致的审美眼光，立刻在心里祈祷希望她千万不要把这些东西还回来，为此她愿意帮她去约克洛尼翁。
　　欧律诺墨很喜欢克洛尼翁，宁芙们都看出来了，但没人挑明，连克洛尼翁都不会说出来。他们喜欢她，愿意尊重她的成长。
　　虽然我们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克洛尼翁，考虑到喜欢他的都是些喜欢刺激的水泽仙女。但等她长大些，有自己的职责，就不会爱他了，岛上的神灵们达成共识。
　　赫拉有时候也会看着欧律诺墨认真的注视着克洛尼翁的眼睛，将脑袋在他脖颈里蹭，像一只雏鹰。
　　赫拉在心里暗笑，傻姑娘，克洛尼翁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爱他?陷入爱情里的人果然都是傻瓜。
　　她似乎听到了克洛尼翁的名字，名字是由墨提斯提起来的。
　　墨提斯罕见的穿着蓝裙子，这让她像一只盛着蓝色液体的玻璃杯，被烛火照得通透明耀。她带了很多钻饰和蓝宝石，冰块的每一面都在折射光彩，连撒在杯沿的一圈白盐都像璀璨星光。
　　这种淡雅但难免有些小家子气的穿搭也不是墨提斯喜欢的。
　　赫拉马上意识到了欧律诺墨大胆的向姐姐说着自己对克洛尼翁的爱意和墨提斯如此欢欣雀跃的原因，立马带着石头转身去了波塞冬的宫殿。
　　波塞冬的宫殿和她们的不一样，他的宫殿是严严实实的由各种海里的晶石构成的，没有用纱幔做隔离，也没有整齐的大理石石柱。
　　他的宫殿从外面看都是黑黢黢的，赫拉远远能看见黑色透明的宫殿正中央盛着一座燃烧的湖泊，火光穿透了晶莹剔透的陆地上的海洋宫。只见势头正盛的火焰下，是海水的静谧和寒意，如同铺开黑绒布衬托白钻石，格格不入却也相得益彰。
　　“请在我背后偷着乐，不要老是来烦我。”
　　波塞冬声音很细，似乎马上就要被折断。赫拉太习惯他的作风了，当他开始隐藏起来傲慢无礼的一面开始礼貌的时候，八成心里有气。
　　“我看到你那位新欢哭着去投奔克洛尼翁了，发生什么了?”
　　赫拉皱着鼻子把那只哭丧着脸的海豚从燃烧的湖泊里救出来。海豚用力的呼吸，像是被咬住了咽喉的猎物在进行最后的挣扎，只不过徒劳无功。
　　“那是个水泽仙女，我知道她一点也不在乎我，所以我喜欢她。”
　　波塞冬海浪一样的声音在四面八方传来，那声音浑浊不清，好像一串浮不上水面的泡泡。
　　“你不喜欢有人关心吗?”
　　赫拉在乱七八糟的一堆海洋生物后面找到了抱着螃蟹和海星缩成一团的波塞冬。他毫无形象的跌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因为太用力青筋抱起，脑袋深深埋在双臂之间。
　　赫拉使着蛮力，不容拒绝的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扔到了台阶上。
　　“我想所有人都不要管我。”波塞冬有些烦躁，指尖再次开始燃烧，“我想躲到最深的海里，然后所有人都不要管我。”
　　“欧律诺墨和她姐姐都不是你喜欢的类型。虽然说墨提斯确实不会理你，但是你应该习惯了求欢被拒了呀。”
　　赫拉出言嘲讽他，妄图转移话题。
　　“出去！”一股火气卡在喉咙里，波塞冬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法杖变成了一只蛋青色的小螃蟹。
　　“在胡闹的是你。因为没人在乎你，你就不会害怕，也不会记起来命运让你比弟弟失败，尽管你有多努力。你也不会记得欧申纳斯爱你的才华，克洛尼翁爱你的忠诚，女孩们爱你的声音，一旦你丧失能力，就没有人爱你。”
　　赫拉最后还是跪坐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脖子，这是她表达爱的方式，她紧紧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胸口，想要把他揉进心间。
　　波塞冬用力挣扎出来，随手捡起来刚才那只螃蟹扔到她身上。
　　他低着头，赫拉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他骂了一句。
　　能骂人，这大概是他恢复正常了。
　　赫拉总觉得，无论是安慰神明还是人类最好的方式都是指明他们一直逃避的，耻于承认的，反复纠结的问题。
　　她虔诚的希望波塞冬未来可以幸福，但祝福他未免虚伪而媚俗，不如把他揉碎了掰给他自己看，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脆弱多么悲哀的渺小，也许他就觉得自己的伤心无足轻重了。
　　很久之后，在波塞冬谋反的时候，她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她是这样傲慢的人。
　　当时她只是把小螃蟹小心翼翼的放下，似乎它真的有生命。她看着垂头丧气的波塞冬，最后还是说 ：“如果你单纯的想表示自己的反抗，不想娶安菲，我倒是有个办法。”
　　波塞冬和他的小螃蟹一起抬起来头，两人的视线融在了一起。她没法决定自己是不作声，还是该嘲笑他，但她很高兴，又有点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