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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惊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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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利匹斯当然比山洞好,但赫拉心中固执的一部分仍然不满。
她是一个公主,即使她父亲不承认她,她没有神力,她仍然是一位忠实的臣民,也愿意当负责的神明,她是一位出生高贵的女士,有权得到尊敬和羡慕。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这样告诉墨提斯时,她询问墨提斯自己应该怎么改变那些小宁芙们对她的不尊敬时,墨提斯告诉她神明的地位是建立在职责和永恒上的,不是建立在别人的尊重和羡慕上的。
讽刺的是,在墨提斯笃定的回答的时候,波塞冬正轻佻的看着墨提斯。也许是墨提斯换了那身漂亮的裙子,也许是瑞亚让他不再害怕,波塞冬一直看着墨提斯。
很快,克洛尼翁走到了波塞冬和墨提斯中间,相当自然的挽住她。
“波斯菊,白晶菊,葡萄叶,石竹。很配你,美人。”
这种话是这个比她还小的男孩熟练的说出来的。克洛尼翁牵着她走开,不给他们留下任何交谈的机会,墨提斯一边走着,身上的金链子簌簌作响,让赫拉想到妇人用匕首刮下鱼鳞的声音。
“怎样残忍的玩笑才会让奥林匹斯目前看来最可能成功的神王比神后更阴毒自私?”波塞冬似乎没在和她说话,但他一定知道她能听见。他的话仍然有一种平静的力量。
没有人会把他比作大海,无论波塞冬的能力多么强悍,他们只会说他像海浪一样强势而不会像大海一样包容。
“我们毕竟是父亲的孩子。半生都与恐怖作伴,在过去的几年里更是如此,在未来的几年里也不会改变。”
赫拉信誓旦旦的表示。
“克洛尼翁以为别人都是鼠辈,只有他是一统万世的真神。他紧紧抓着这个虚假的幻想不放,像一个落水的人抓着浮木。几十年他的孩子很可能就在我们等死的同一间牢房里。天底下发生的没有新鲜事。傻瓜就是这样自寻死路的。我们就是这样来到这里的。
“即使他这样自大,”波塞冬话音一转,“他的可能性还是比你大的多。”
波塞冬,妖言惑众的神。赫拉愤恨的想。
波塞冬亲密的拉着她的手,赫拉暴躁的就像个一触即发的火药桶,她当即就问:“为什么?”
“因为你的爱和恨所有人都知道。”
波塞冬确实说到她心坎里了。赫拉还在山洞里的时候就是个未雨绸缪的孩子。
在波塞冬滔滔不绝的开始谈论他最好的新朋友克洛尼翁的时候,她正决心改变自己,她要做一个真正的淑女,庄严而安静,像墨提斯一样。
绝对不会让别人看出自己的爱恨,她犹豫着想,像墨提斯一样。
她确信这就是她和墨提斯的差距,墨提斯从来不问赫拉笑盈盈地来拜访她是因为什么,就像她不会过问赫拉是如何得到那条波斯菊的缎带的。
她没有拆穿赫拉粗劣的阴谋,也愿意让赫拉一次次参观她的衣橱和宫殿。
因为赫拉的气色越来越好,小脸红润得如同被露水滋养过的蔷薇花瓣,她的心就会变得像长绒毛毯一样柔和温暖,赫拉在长胖,变得十分可爱。
她没有揭穿赫拉强行伪装的蹩脚上层奥利匹斯口音,假装看不见她口袋里的弹簧刀和裙子上脱线的破洞,甚至在她讲述自己在悲惨中崛起的经历的时候微微颔首表现敬佩和惊讶。
墨提斯的父亲欧申纳斯很高兴看到赫拉的改变。
欧申纳斯开始对墨提斯说:“不要再读书了,墨提斯,去和别人说说话,像赫拉那样。”
很快,她被欧申纳斯请求去做墨提斯的女侍官。
成为墨提斯的女侍官意味着在墨提斯结婚之前,她都不会离开墨提斯半步,私人生活更是不存在的,但赫拉很高兴。
赫拉把这个请求当做欧申纳斯的恐惧,因为欧申纳斯一定是认为她已经可以是墨提斯的忌惮对象了,才慌慌张张的让自己做女侍卫。
这个除了穿着金裙子之外和墨提斯梳着一样的发型,举止和神情都变得很相似的公主很快就换上一副平静的表情并同意了,这种切换只需要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她还是个半吊子的公主,却是个真正的演员。
赫拉很愿意笑靥如花的和墨提斯一起读一本书,但当克洛尼翁出现在他们视线里的时候,她会一脚踢飞漂亮的小云彩,高高的扬起头。墨提斯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然后想尽方法离开,剩下克洛尼翁和赫拉面面相觑。
墨提斯不在乎对所有人都很友好的赫拉对她忽如其来的暴躁。因为她想赫拉大概还是喜欢她的,她会送给自己很多小小的惊喜,比如藏在枕头底下的某个奇怪的知识手册,书桌上突然多出来的几朵沾着露水的蔷薇花。
她的父亲欧申纳斯,也是这样对她的。大多数情况下,欧申纳斯都对这个女儿及其严苛,但墨提斯坚信欧申纳斯的爱。
欧申纳斯会给她叠被铺床,给她请来最好的老师,甚至在听说普罗米修斯是女儿最好的笔友后去找他的父母,把普罗米修斯接到岛上认作自己的学生。
他也许只是不会表达,就像赫拉一样。
于是赫拉的那些小惊喜,赫拉的忽冷忽热的偏执,在墨提斯看来就不是技巧运用而是爱的交流,她就是这样长大的,对爱的理解就是这样。
墨提斯常年和父亲打交道,深谙在对方自以为掌控主导权的前提下反客为主之道,对拿捏赫拉信手拈来。
她可以在父亲面前尽善尽美,送出合适的礼物,甚至在必要时对神王克洛诺斯发泄一下不存在的怒火。
她送给赫拉一把在火海里锻造的剑,赫拉看着手中的银器,剑面映照着惨淡的日光,平整无暇,像她的胸口一般洁白。
墨提斯穿着血红色的礼裙,深邃,高贵,比赫拉记忆中的任何时刻都要美丽。她的眼睛像无机质的水晶,底部泛起渴望的涟漪。
“你喜欢吗?”墨提斯小心翼翼的问。
于是一年后,墨提斯收到的惊喜变成了各种漂亮裙子和发带。其中有条金色的裙子,很漂亮,泛着大海中夕阳的光芒。
从此以后赫拉梦里穿着金色裙子的王后再也不是她自己了。
墨提斯连着穿那身裙子穿了好久。蓬松柔亮的黑色秀发在脑后高高盘起,脖颈弧线从耳垂优雅地流下,流进金色纱幔里。雾蒙蒙的金色不甚清朗。一根腰带拦腰勾成一握极富女性特征的凹陷,她并不像王后,赫拉开心的想,她像个放荡的海妖。
有一天她勾坏了袖子,但她不会告诉赫拉,任由一只袖子一下一下滑到右臂肘部,另一只则岌岌可危地挂在左肩。
主谋是那层过分光滑的皮肤,赫拉不满的想,我的裙子没有问题。
赫拉坐在草地上,看她跑去和克洛尼翁玩,冰雕雪琢的额头微微融化沁湿碎发,一如人鱼将将冒出水面。两道海鸟羽翼流畅有力,将那两汪热带海域扇起纤尘不染的波光。鼻背像渺远清凛的雪山,鼻尖却孩子气地上旋,唇峰亦娇俏地翘起。若与母性泛滥的胸脯割裂开来,不失为一张无邪的面孔,这倒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每个角度都值得入画。
这种美好荡漾的心情直到墨提斯被淘气的树精们泼上了某些奇妙的染料结束。
墨提斯慌慌张张的去安慰伤心的树精了,完全不关心她漂亮的裙子,更不关心在一旁气的发抖的赫拉。
赫拉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痛哭流涕,直到很久之后,墨提斯才姗姗来迟。
“赫拉,你不要生气。”她趴在墙上小心翼翼地说,回应她的是一脚踹在门板上爆裂般的巨响。
“是父亲要求我去和克洛尼翁玩的,我会陪你一条一模一样的裙子。”
赫拉的声音冷得像冰河:“那条是定制的,我请求水中宁芙串起来的,那些金色晶石来自海洋,我欠了波塞冬个大人情,你再也拿不到一条一模一样的了。”
“那就不要金色裙子了。我不适合金色,金色会显脏,我穿红色就不会显脏。”
赫拉这次隔了很久才回答。
“是吗,”她说,“我可是做梦都想要一条这样的裙子呢。”
赫拉再也不给她做裙子了,她的惊喜变成了无休无止的亲吻。
墨提斯一开始觉得很不自在,但她不会拒绝任何人。
她交叠着腿坐在沙发上看书,波浪状的黑色卷发在脑后盘成一个结结实实的发髻,她整个人仿佛一尊静止的雕像,散发着钢铁冷冰冰的光芒。
赫拉拿出她固执小狗的热情去舔她的耳垂,然后被无情地推开。她盘腿坐下,像码头搬箱子的皮小子一样粗野地挽起衣群,指着上面的淤青质问:“我被克洛尼翁那愚蠢的小把戏误伤了,很疼,要一个吻才能好。”
颈部固定魔法散发的白色光晕让墨提斯看起来像只那种戴着颈圈的老山神。她是被赫拉拉着去看克洛尼翁呆滞的小把戏的时候一起被误伤的。但她又想,可能是我的过错。
因为她想要剪个短发,但不敢告诉欧申纳斯,只能让最有天赋的克洛尼翁试一试,结果克洛尼翁不仅没能改变她的样子,还让她变得晕乎乎的,扯着赫拉一起滚下了山脚。
赫拉很愤怒,这绝对是她做过最不优雅的事情了。她抓着墨提斯的肩膀,刚睁眼要痛斥她几句,突然听到墨提斯的笑声。
墨提斯没看见她睁开眼了,讨好一样胡乱地把耳朵贴在她的胸膛,像一只湿漉漉的小松鼠,蓬松的毛发都耷拉了。
墨提斯满脸都是污泥,皮肤是健康的麦色,鼻尖有一些肉桂色的雀斑,要离得很近才能看到。她没那么漂亮,却很鲜活,像一团滋滋燃烧着的火焰,丰盈、饱满。她会怎样地熄灭呢?赫拉失神地想,用鼻子去拱她的颈动脉。
墨提斯嗅起来是壁炉、微风,是野草缠满泥土的根,血液在此处潺潺淌过,如同一条沉稳的河脉,好像几十年、几百年都不会间断。
赫拉心念一动,忽然伸出手,将墨提斯的脑袋扣在自己的胸口。
墨提斯一僵,但赫拉能感到她的身体在慢慢放松,带着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们在雨声雷声中沉默着,过了一会,墨提斯发出了一声小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