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祸起琅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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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后，明夷国东。
海外有三山，一曰方壶，二曰蓬壶，三曰瀛壶。正是当世第一仙门神霄廷的所在地。
望月王朝的曌烈帝君当年东巡海上，礼祠八神，远眺海外三山，以为是人间仙境，写诗赞美到：仙气凝三岭,和风扇八荒。
三山中又以蓬壶山景色最为绝美，一座孤峰高耸入云，山体仙气弥漫，宛如有一条轻盈的绸带萦绕其间。每逢晨昏，海上便会传来二十七声钟响，雅静肃穆，犹如天籁。
这蓬壶山上有一处精美的九层楼阁。
海蓝的匾额上，用金笔提着四个字——琅嬛仙藏。
提起琅嬛仙藏，九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馆藏千万卷，正是东华大陆最大的藏书楼。
此时，琅嬛仙藏的守藏副史郑青云，正坐在自己金丝楠木的书桌前，看着案上那封印着青色灵蛇纹的书信，面露难色。
他的身后是一排排整齐的书架，如山似海的书籍从脚下一直堆到天上。
左思右想后，他决定唤来今日当值的两位藏书使。
身着蓝白道袍的二位少年，进入守藏室后恭谨地朝他行礼。
寒暄过后，郑青云用他的马尾拂尘一点，令他先前愁眉不展的书信缓缓飞到两位少年跟前。
“这是近日西蓉国荔雨妖森的蟠首大师送来的一封信，你们先看看。”
站在郑青云右侧的少年名为肖浮景，向来性子急，也不礼让师弟，拿过书信便展开翻看。
一边读信，肖浮景的眉头也越拧越紧。
信里大致说了这么一件事：
西蓉国国主最近颁布了一条禁舞令。禁的不是唱歌跳舞的舞，而是境内荔雨妖森历代传承的一门炼体之术——腾蛇战舞。
国主的政令已言明：凡西蓉国民，无论人族妖族，禁止修行腾蛇战舞，违者收押入狱，直到本人主动放弃修炼腾蛇战舞为止。
目前国主手下的明羽卫已经将国都内修行腾蛇战舞的三万余民众悉数关押，并将收缴到的关于腾蛇战舞之书籍全部焚毁。
写信的蟠首大师修虺是荔雨三妖之首，也是当世修行腾蛇战舞达最高境界之妖，目前他已被西蓉国视为头号通缉要犯。
蟠首大师在逃亡之余，深恐腾蛇战舞此后会断绝千年传承，遂写信给神霄廷，愿将他手中珍藏的腾蛇战舞之全本秘籍悉数无偿赠予琅嬛仙藏，惟愿腾蛇战舞仍然能流传下去。
肖浮景看完后，把信传给师弟周引商。
不等师弟阅读完毕，他便朝守藏史俯首道：“这件事看似容易，不过是我们派个人过去收书而已，但极其麻烦。如若行事不当，可能会影响两国邦交，给神霄廷惹来大祸。”
郑青云闻言神色如常，捋捋胡须道：“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肖浮景：“在弟子看来，与其我们派个人过去收书，不如修书一封让蟠首大师派个人把腾蛇战舞的秘籍送过来。这样我们既不用以身犯险，也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郑青云听罢叹了一口气：“本来这件事，我想交予你们的师父挽尘真人叶池亲自去办。但叶池三日后就要闭关，再次冲击天璇境，二十年前因为妖猫的事，他境界跌落回天玑，这次若有失，恐怕性命难保。所以勉为其难，我才想把此事交予你们处理，不知你二人有什么想法？”
肖浮景道：“我们琅嬛仙藏拥有天下最多的藏书，其中比腾蛇战舞更有价值的成千上万。作为一门古老的炼体之术，腾蛇战舞我们楼中就有多个藏本，弟子曾经翻阅过，里面很多修行方法在今天看来早已过时。若因为一本旧书得罪西蓉国主，对我们神霄廷来说，岂不因小失大。”
“肖师兄此言差矣。”
此前未发一言的周引商，是琅嬛仙藏内最年轻的藏书使。
他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意志却很坚定。
“我神霄廷的开山祖师冉伯阳，曾是射日王朝的守藏史，掌藏国家图籍。当年日月大战，生灵涂炭，祖师爷害怕上古典籍将毁于战火之中，遂带着王朝守藏室的数十万卷珍贵文稿出逃，历经九九八十一难，遇三师传三经，才得以在海外三山创立神霄廷。我神霄廷创立之初心即为保存天下文明之火种，如今有人把一盏快要熄灭的灯送到我们面前，我等岂有推辞之理。”
肖浮景听完当即翻了个白眼，显然把这师弟视作自讨苦吃的大傻子。
“这么说你愿意去办这件事？”
鹤发童颜的郑青云倒是面露喜色。
身材纤瘦的周引商毅然跪下：“弟子当不辱使命。”
郑青云赶紧扶他起身，微笑着对二人道：“这件事早前我与你们师父商议过，结果与他说的无异。”
肖浮景连忙低头：“弟子惭愧。”
郑青云的眼神颇为温蔼：“你向来沉静，考虑的也有道理。不如这样，明面上我们修书一封，让蟠首大师派人把他的藏书送过来，肖浮景你可去天风国的平津渡接应，那里距离西蓉最近。暗地里，周引商隐藏身份，亲自跑去西蓉国一趟，面见蟠首大师，带回他所要献出的真正珍本。”
肖浮景一愣：“守藏史大人，您的意思是障眼法。”
郑青云朗声道：“没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整天呆在书斋里多无聊，不如出门散散心，为引商保驾护航一次。”
肖浮景思忖了一下，才沉声道：“弟子领命。”
“好啦，琅嬛仙藏内还有很多事要忙，你先去吧。引商留下。”
目送肖浮景离去后，郑青云这才意味深长地开口：“此事很急，明日就出发，今晚去见你师父，具体的谋划我已与他谈过。”
*
神霄廷蓬壶山的一间青竹小院内。
周引商轻轻推开竹子制成的门扉，只见他师父挽尘真人叶池正挽起袖子给院内的猫猫们铲屎。
他曾经养过一只，现在却养了一群。
以前养的是三花，如今各种花色都有。
经过洛水银的事情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今后绝对会对猫深恶痛绝，结果他却越养越多，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神霄廷掌猫屎，当真让人猜不透心思。
“弟子拜见师父。”
“引商来了，快坐快坐。”叶池停下手里的活，用清水濯洗双手，才慢悠悠地走过来。
在周引商看来，自己的师父叶池即便穿着最普通最素净的衣裳，哪怕是躬着腰给猫猫们铲屎，也比那些衣紫腰金的青霞院道士，更有仙家风骨。
“今天青云长老给了肖师兄一个有趣的点评，师父您猜是什么？”
“稳如磐石？”
“是沉静。”
叶池一听，莞尔道：“不愧是修习阴阳术的大家，我辈自愧不如。”
“师父您是否早已算到了结果？”
“这还用算，你跟他什么性子为师难道不清楚？”
叶池轻轻敲了一下周引商的脑袋。
与其说是师徒，二人有时候更像是至交好友。
“昨日肖浮景给我送来一坛上好的桑落酒，你也过来尝尝。”
“这样不好吧，师父您马上就要闭关。”
“酒能养气，仙家饮之。正是因为要闭关，才得抓紧时间喝酒。”
进入神霄廷之前，周引商曾听说挽尘真人叶池道法极高，性情却是清虚淡泊。可接触下来，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师父雅好美食，也爱美酒，还喜欢拉他们师兄弟外出巡猎郊游，时常耳提面命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若论性情，挽尘真人倒是比赤霄院的武修还要旷达。
*
师徒二人围坐在一小竹亭中。
清风朗月。
皎洁的月光洒在叶池的头发上，如同黑色水面上的倒影，更衬得他肤白如雪，发黑如墨。
叶池秋水般清澈的眸子里，却也无风雨也无晴。
见师父一直在自顾自地喝酒，引商看得有点着急，他可是来谈正事的，连忙道：“师父，此去西蓉，请示下。”
叶池一手抚摸着桌上那只雪白的小猫，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毛茸茸的身躯。
“去荔雨妖森前，你先帮我取回宵练。”
“宵练！”周引商露出惊讶之色：“是师父插在洛、妖猫坟头的那把剑？”
“正是，二十年了，再有念想，也必须有个了断。”
“师父，难道您还是觉得她没有死？”
“如果她真的没有死，应该会很恨我。”
叶池仰起头，凝视着天空中的一轮孤月。他的嘴角明明是微笑的弧度，眼神却透露出一丝深深的寂寥。
“这又是为何？当年您待她不薄，是她咎由自取。”
“那件事很复杂，总有一天我会悉数说与你听。”
引商见师父守口如瓶，只得按捺住好奇，乖巧地点点头。
叶池回眸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便另起了个话头。
“引商，你原是西蓉国人，熟悉那边的风土人情，放眼神霄廷，这个任务非你莫属。”
“师父过奖了。”
挽尘真人双指一转，两人正前方即出现一幅九国山河图。
叶池拿起筷子点了一下其中的方位，道：
“你从西蓉国的水师渡下船后，第一站便是去鸾藏山取剑。之后去百川城，荔雨的使者会在那里等你，接下来如无意外，他们会带你面见蟠首大师。”
“蟠首大师在百川城？”
“不一定。”
周引商微微蹙眉，他定睛细看那山河地形图，道：“如果要从百川城出发去荔雨妖森，中间还要经过国都瑾花城，忘忧雪山，落日草原。没有十天半个月，估计不成。”
“你秘密去见蟠首大师的同时，神霄廷会放出假消息。到时候西蓉国主听说后，极有可能会在东部边境屯兵，那里与天风国接壤。”
引商点点头，这正是此前郑青云所说的计划。
“你面见蟠首大师拿到书后，就直接往南走，取道兰贵国，去离海国，走海路坐船回来便是。”
周引商本还有点担忧，但经挽尘真人这么一说，反倒觉得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看周引商露出轻快的表情，挽尘真人的脸色却有点凝重，他并未像徒弟一样松弛下来。
“为师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师父请说。”周引商已换了一副优游从容的口气。
“二十年前神霄廷找回的那本《金光如意册》并非全本。”
“什么？”周引商顿感骇然，如意册是金光院的镇院之宝，如今竟然遗失在外，这可事关宗门的机密。
“《金光如意册》分为上中下三卷，分别是《器如意册》、《心如意册》和《药如意册》。公认最有价值的是上册和中册，至于下册内容颠三倒四，漏洞百出，看似是本仙家药谱，但按照上面的方法炼制出来的丹药，吃了必死无疑。现在遗失在外的正是那本《药如意册》。”
“在弟子的印象中《金光如意册》只有师父刚才所说的《器如意册》和《心如意册》两卷，这个《药如意册》怎么从来就没听说过？”
“当年祖师爷护典南下，遇三师传三经，《金光如意册》正是冲虚妙道真君所传。但即便祖师爷本人，修炼得大成的也只有《器如意册》和《心如意册》两卷而已。听说当年祖师爷修炼《药如意册》，差点把自己毒死。”
“那本书这么邪门？”
“祖师爷钻研《药如意册》三年，也中了各种奇毒三年，最后还是没研究出个什么结果。考虑到此书诸多内容与常识相悖，修炼起来十分危险，便将它束之高阁，所以知道它的人并不多。”
“奇怪，难道《药如意册》流落在外后，我们就没有再去寻找过？”
“一是因为琅嬛仙藏内还有《药如意册》的抄本，就算遗失，长老们觉得也无甚大事，反正那本书百无一用。二是因为面子。”
周引商闻言若有所思，神霄三院，虽表面上同气连枝，实际上各行其道。私底下三院弟子甚至你看不起我我看不起你，若被其他两院的人知道如意册有一卷遗失在外，岂不是给了别人贬低自己的理由。
“师父您是不是怀疑《药如意册》还在洛水银的手上。”
叶池皱眉：“不排除这种可能。”
“弟子明白了，此去西蓉定会留意蛛丝马迹。”
叶池淡淡一笑，这个徒弟总是一点就通。
“好啦，正事都说完了，就不能好好陪为师喝点酒？”
挽尘真人这才笑着转动双指，面前的九国山河图消失得一干二净。
两人的桌上却凭空出现了一个香气扑鼻的八仙食盒。
周引商闻到熟悉的香味，面露惊喜之色，看了一眼师父，叶池已露出应许的表情。
“还愣着干嘛？”
引商见状忙不迭地打开食盒，果然里面是自己最喜欢吃的椒香鹅掌。
“师父！”周引商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神霄廷位于海上，日日能吃到新鲜的海鱼，但想品尝像鹅掌这样的美味却极难，他都快馋了一年。
引商用筷子夹起一只鹅掌，先闻了闻，似是想把那令人食指大动的辛香全部吸入肺腑。
“这滋味，甚是想念！”
夸赞几句后，才开始大快朵颐，一连就吃了六个。
吃到第七个鹅掌时，见师父叶池一直没动筷子，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才发觉自己失了态。
“是徒儿急躁了。”
周引商赶紧夹起一个鹅掌，就想放进师父碗里。
叶池刚要推脱，周引商却手一抖，夹过来的鹅掌忽地掉到地上。
挽尘真人看着落在地上的鹅掌溅满尘埃，不禁微微蹙眉，心中骤然升起不祥之感。
他见状立即掐指一算，结果竟是泽水困卦，当即暗道：“不妙，看来通盘得重新计算。”
叶池甫一抬头，刚想说话，竟发现徒弟捂着胸口，已面露痛苦之色。
“引商？”
话音未落，周引商便是一口黑血喷在了桌子上。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祸起琅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