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忧》鹤如一

1、大殿

　　仙洞中方百载，人世间已千年。
　　身着荼白素衣束腰的女子缓步从黑暗的洞府中走出，距离洞口两步之外便是万丈崖壁，直坠滚涌的浓云之下。不远处零星几座山峰从云下探出，似是与女子共同欣赏初生的朝霞。
　　女子不适地眯了眯眼，阳光从遮挡的指隙后映出女子水蓝色虹膜。清澈的眼，多情犹似缓江绵绵，寡意有如淇水汤汤。
　　一道白焰似的光华迅疾地划破浓云朝女子飞来，女子目不斜视，挥手将光华收入手心。
　　“可有异事发生？”女子音色动耳，略带些沙哑。
　　“并无。速归。”一道辨不清性别的声音回应道。
　　女子抿了抿唇，不再发一言，顷刻之间身影消失在山头。
　　*
　　“乐怀忧！你看你做的好事！”尖锐的女声刺入乐怀忧的耳朵，她却好似没听见，只是机械地擦拭着已经光洁的紫檀木桌案。
　　“听没听见？乐怀忧你是不是聋了？”女人疾步走来，一把抓过乐怀忧手中的抹布随手扔在地上，指着象牙白地板上的醒目的脚印，吼道：“快擦干净！今天是清倾执事回来的日子，这大殿布置若有差错，定叫你我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快动手？”
　　乐怀忧只似大梦初醒，恍然点头：“是，是，对不起，娘。今日清倾执事会归，这大殿定要一尘不染。”
　　“知道了还不快去干活？我说过多少遍了，咱们娘俩在外门讨生活只能步步谨慎，你倒好，总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乐怀忧低声应着是，不住手下擦拭地板的动作。
　　从近日听到沈平安要回来的消息后，乐怀忧时常恍惚。沈平安，耳熟能详的名字。掌门之独女，天生剑骨，天赋九州千年来无出其右。
　　传言自十二岁修炼起，三日练气，一月筑基，二八金丹，一百元婴，如今年方二百就在闭关之时突破化神，是为渡劫。曾有一剑破山河，封古妖之事迹；又有样貌出众，仙人之姿——明眸皓齿，皎皎如月，为无数九州青年才俊心目中的钦慕对象。
　　之前内心只是隐隐有些悲愤：悲自己不会投胎，没有天赋修炼，闲暇的每时每刻她都用在了修炼上，而已经十七岁了都未曾突破练气；愤命运的不公，将她丢弃在这样的位置。
　　未曾想这个素未谋面的修炼天才对她的影响到了这样地步，只是听闻她即将归宗便心生不宁至此。
　　“快些手脚，不出一刻钟仙人们就要来了。娘先将这些打扫物什收拾了，你擦完快出来。”
　　“好。”
　　乐怀忧敛神，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忙乱之中钩断了手腕念珠串，青金石制的念珠滚落了一地。乐怀忧心下一惊，急忙弯腰捡拾。
　　“……十六，十七。”还差一颗！乐怀忧蹙眉攥紧怀中的念珠，又俯下身细细搜索着临近的地面，却有脚步声从大门传来。她一把抓过抹布躲到座位后的幕帘，只探出半只眼睛。原来只是外门弟子来布茶。
　　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侧身欲走，却见刚放好茶具的外门弟子们一同消失。乐怀忧吓一大跳，她还从来没见过能使活人消失的术法！
　　须臾之间，有一身型魁梧，浓眉短须的金衣战服男子落在上座，必是震岳掌门；下座有一女三男，分别是四位长老，身后皆侍立着弟子一人。大长老燕归年的弟子为景清执事和清倾执事，二长老燕雪的弟子为挽冬执事，三长老余几许的弟子明淮执事。唯有一散漫男子身后无人，定是四长老，不知其姓名，大家都称作平山长老。
　　平日只见执事，不见长老，而乐怀忧只认得二长老的弟子挽冬执事，她侍立在左侧前方的女子生后。
　　“谁在帘后？”主位上的壮年男子洪钟般的声音响起，利箭似的目光刺向乐怀忧藏匿的幕帘。乐怀忧顿时紧张地两股战战，有些站不稳，扶着大柱的手也颤抖起来。
　　“只是一外门弟子，叫她离开便是。”乐怀忧正纠结着该如何应对，一清朗的女声从大殿外传进来，不禁提着的心回落一些，心中涌出一阵感激。男子皱眉：“平安，百余年未曾见面，如今归来连一声父亲也不叫？”
　　“孩儿知错，父亲。”
　　乐怀忧瞥见来人淡然自若，清逸脱俗，身型曼妙，雪肌如冰，腰间别着一柄气势不凡的朴素长剑，银白金属制的剑鞘，靠近鞘口端隐隐可见雕着一朵桃花。只着一身青白罗衣，却叫人挪不开眼。
　　“看够了没有。”女人冷淡的目光看向乐怀忧，却叫乐怀忧红了脸。乐怀忧对眼前的女子产生了一丝莫名的亲近感，好似她们早就相识。
　　“够，够了……”
　　“你出来。”高位上的男子缓声道，“孩子，你年岁几何，姓什名谁，修炼到什么阶段了？”
　　乐怀忧暗暗拳了拳手，一咬牙，大步迈到殿中，停在白衣女子身后两步处，恭敬地行了一礼，朗声道：“弟子乐怀忧，年十七，炼气末期。”
　　“好，好。你可是卡在炼气期已久？”
　　“是。自弟子五岁以来，境界未有松动迹象。”
　　“五岁炼气？”殿上人皆有些惊异。男子亦变换了神色，随后恢复正常：“那的确是小时了了。想必以境界未得以突破而烦忧的外门弟子不在少数。秉承吾宗弟子互助传统精神，不若平安亲自带上外门弟子二人，出宗历练。”
　　乐怀忧瞥见白衣女子身侧的手不耐烦地敲了敲佩剑。
　　“此事稍后公布于外门。孩子，你刚说你叫什么？”
　　“乐怀忧。”
　　“可是乐夫天命之乐？”
　　“是。”
　　“哈哈哈，”男子又朗声笑了起来，：“那与本掌门同姓啊，有缘！念在你幼时天赋异禀，本掌门打算举行一场外门大比，决出随平安外出历练之人。你若进的了前十，那便许你一个位置。平安，务必在三月之内将二位外门弟子修为突破至筑基。”
　　乐怀忧有些激动道：“多谢掌门！”
　　“好，那便离开吧。”
　　“是。”
　　乐应天见她身影消失后，才将视线收回。
　　“师尊。”沈平安朝右前侧的背剑男子行了一礼，男子微微颔首道：“平安，百余年你可有何收获？”
　　“弟子剑术有所精进，修为已至渡劫。”背剑男子张口，又欲言，却被打断：
　　“不错！不愧是本掌门的女儿！只是平安你性情向来寡淡，不似你娘，柔情似水，为父希望你趁此机会，不仅历练，也多学会与人交流……”
　　“孩儿本性如此，况修剑道，不宜喜悲。”
　　乐应天被截话，神色有些不耐：“好，为父体谅你。但是同宗弟子仍要相助。此事已决，不可推脱。”
　　沈平安不言。左前方女子缓和道：“掌门希望你多与人交流，并无恶意。”
　　“是。”
　　“此次历练，还需你抓捕足百只妖兽，以妖丹为证。”
　　沈平安挑眉：“为何？”
　　乐应天道：“妖兽向来强悍，此为历练。”
　　“妖族与我族素无冤仇，为何捕杀？”
　　“无须多言！办之即可！”乐应天愁眉挥手消失，留下一道灵力没入沈平安眉心。
　　“这……哎！”左后侧散漫男子出声，随乐应天后离开。
　　余下几人沈平安一一行礼：“二长老，三长老，师兄，挽冬执事，明淮执事。”
　　“平安！不必如此生疏，咱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有百余年未见，情分犹在，唤我识秋便可！”被称作挽冬执事的活泼女子身着庄重的天青色执事服，熟稔地拍了拍沈平安的肩。明淮执事亦点点头：“可直接叫我月白。”
　　沈平安笑着点点头。
　　“这百年来在外头可有吃苦？修炼一路顺利否？”二长老燕雪举手投足尽是风情，爱怜的捧起沈平安的脸左瞧右瞧，又拉过手臂上下打量。
　　沈平安无奈：“我很好。路上也遇到了几位可结交的好友……”
　　“既然交到了朋友，那劳什子互助不如推掉！你爹还看似为你着想，连禁制他也下得去手！”三长老余几许气呼呼地指着乐应天离开的地方说。
　　“无妨，父命难违。”
　　“我必须去和你爹掰扯掰扯！”余几许说完就拂袖离去，孟月白急忙跟在他身后：“师尊，冷静啊！”
　　燕雪扶额：“三师弟什么时候能稳重些……”
　　大长老燕归年笑：“他一向如此。”一面转向沈平安道：“先去见过你娘。百余年未见，想必她也很想你。血肉相亲，最为珍贵，明日再归破云峰也不迟。”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走了。”燕雪挥手招呼身后的莫识秋，莫识秋笑着对沈平安挥挥手，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平安，有时间记得来找我玩哦～”沈平安微笑颔首，目送二者离去。
　　燕归年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我与你师兄在破云峰等你。”
　　“好。”
　　大殿仅余下沈平安一人。她微微眯起眼盯着最高处的主位，纯金制的座椅，有一应龙盘旋自扶手至椅背，张牙舞爪，不像该出现在修仙宗门之物，实在俗不可耐。
　　方欲离去，一抬脚，却听到珠子滚动的声音。目光下落，一颗青金石珠醒目。
　　她弯腰拾起，回想起方才那少女寻找什么的样子，随手将其放入储物袋，挥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