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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自残 ...

  •   丫鬟们在院子外的地上倒成一片,应当是被唐巍打晕了,长宁军没有滥杀之人,也不会给自己多找麻烦,杀韩九歌一人只是为了给韩攸肃下马威,若大开杀戒恐怕会直接闹到提点刑狱司,届时鹤临就算能全然脱身也必付出些代价。

      甚至谢婴心里暗想,依照鹤临的智谋,除非已经彻底放弃拉拢韩攸肃,否则绝不会到杀对方家人的地步。

      焉知韩攸肃不会因为妹妹的死更加坚定与鹤临敌对的心?

      行事不顾一切,以至于四面树敌的唯有谢婴罢了,鹤临一直善于玩弄人心。

      可谢婴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在对方没有杀心只是想吓唬吓唬自己时,他已经将马脚露给了谢婴,明知杀死唐巍会给韩攸肃、韩家带来鹤临这个敌人,可生死仇敌近在眼前,谢婴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心中仇怨。

      再者说,韩攸肃已有意站在鹤临的对立面,谢婴不过是助他一臂之力,斩断鹤临的翅羽罢了。这是给鹤临的大礼,也是给韩攸肃的大礼。

      一回头,火焰不知不觉已经蔓延到门框上,隔着烈烈大火,谢婴看见漱玉立在院落中央,似是慌忙赶来一般,被风吹乱了一头碎发,烛火在漱玉眼眸中折射出绚丽的光芒,不知怎的,谢婴竟在他眼里隐隐看到了痛苦诀别之色,与记忆深处的一道人影逐渐重合。

      神智恍惚间,火焰已经将门框点燃,彻底将二人隔绝开。

      大火攀上了房梁,横木摇摇欲坠,谢婴心生一计,若将唐巍的伤口被火烧焦,便不会有人知道她杀了唐巍。

      她蹲下身子使劲将唐巍推到火焰更烈的窗边,唐巍生得粗犷壮硕,韩九歌这幅身子又力气太小,她手脚并用,却有一只受伤的脚使不上力卡在了唐巍身下,一时间不仅推不动唐巍,自己都难以脱身,谢婴正觉得手中无力之时,身边伸出了一只白净如玉的手稳稳抵住了唐巍的身子。

      谢婴猛一回头,对上了那双粲然的眼眸,他眉眼间的一点朱砂比火焰更为炽烈,谢婴不自觉愣了几息,脑海里闪过无数次少年笑靥,记忆一点点起死回生,重新回到谢婴的脑海,只差一步,她便能点破最后一层屏障。

      “你?……”谢婴又惊又疑,门口被大火环伺,他不顾一切冲进火场来到谢婴身边,得鼓起多大的勇气?一时间,谢婴对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年有所改观。

      耳边传来那少年微微喘气的声音,他什么都没问,只伸手将唐巍一点点推到火焰深处,骨节分明的手指被烫得通红,可他浑然不觉般牵起谢婴的手,脱下外袍盖在她的头上,在房梁倒塌的最后一瞬,将谢婴推出了火海,自己则被砸中肩膀发出一声闷哼。

      “走水了!走水了!——”

      跑到院落空旷处,循着火光而来的家丁急忙去水缸里打水灭火,周遭一片混乱,谢婴耳边却只能听到漱玉轻微的咳嗽声。

      “你怎么样,没有伤到?!”二人同时开口,皆愣在原地。

      漱玉皱了眉,眼眶微红,有些自责地看着谢婴,他眼帘低垂,嘴唇微颤,像是下一刻便能落下泪来,“都是我不好,竟又让你落入如此险境。”

      他这一幅泫然若泣的模样一下子击中了谢婴的心,谢婴轻揉他的脑袋,撩起他额间碎发露出那张憔悴苍白的脸来,谢婴的手指不自觉蹭过眉心朱砂痣,又滑到脸侧捏起他的脸蛋搓了一搓。

      感受到漱玉微微颤动的目光后,谢婴干咳一声收回了手,道:“方才横梁倒下砸中了你的后背,我看得真切,痛么?”

      漱玉摇了摇头,他折起衣袍露出里衣袖口,用手掌抵着棉布轻轻擦拭谢婴脸上的污血,可谢婴猝不及防地摸向漱玉后背,在后者浑身一颤之时,谢婴摸到了他肩胛骨骼凹陷处的伤势,久病成医,只潦草地轻轻抚过,谢婴便知伤了几分,顿时有些蹙眉。

      “伤了三块骨头还硬说自己没事,你是不是傻的?”还得是年轻人,若是谢婴前身那个岁数,被房梁砸中少说也得扶着点什么才能站稳,可漱玉却长身玉立,腰背挺直如松,丝毫看不出伤痛。

      被凶了以后漱玉抿着嘴不敢言语,只垂眸悄悄打量着谢婴,谢婴被这可怜巴巴的眼神气笑了,若有若无地试探道:“你方才看见了什么吗?……”

      漱玉乖巧地点点头,答:“我看见一个刺客压住了小姐的腿,我与小姐一同将他推开。”

      谢婴又问:“再往前呢?你不知道方才那个刺客是怎么死的吗?”

      漱玉微微一怔,眨巴着那双清澈的眼睛道:“刺客是怎么死的?”

      “刺客追逐我时被窗纱绊倒,打翻烛台燃起大火,慌乱间他挥动匕首胡乱劈砍,竟没承想失手伤到了自己,而后是你不顾性命将我救出了火场,明白了吗?”说着编造的故事,谢婴心里有些发虚,目光都不自觉下移。

      漱玉用手指点在谢婴唇前,低头轻声说:“小姐说的,便是漱玉看见的。”

      在漱玉温柔笑意里,谢婴竟不经意间察觉到了一丝狡猾,他究竟是一只清冷小白兔,还是一只蛊人狐狸精?

      他们会成为是盟友,还是仇敌?

      漱玉分明露出了点点锋芒,理智告诉谢婴应该防备他,但心底里掩藏的记忆却一遍遍重复着:“我相信你。”如雷声鼓点,砸在谢婴识海深处。

      大火扑灭后,家丁们拖出唐巍的尸体,他的面容被尽数烧毁,众人正不知所措之时,柳湘凝风尘仆仆赶来,似乎来得匆忙外袍都没披,她只远远看见唐巍被烧焦的脸庞便脸色发白险些作呕,但碍于少女君的颜面硬生生忍下。

      目光扫视一圈,看见谢婴与漱玉好端端地站在树下,她没好气地过去在谢婴头上拍了一下,道:“你真是成心和我作对,如今家里房子都被烧了!”

      谢婴被拍得有些发懵,回过神时忍不住反驳:“我险些被贼人一刀捅死,若不是忽然起火烧伤了他,我哪还有活路!如今能活着已然不错了,家里大小事务都是你管,怎么还叫贼人进了我的屋子!”

      柳湘凝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谢婴小腿下满是血迹,皱着眉蹲下身子去摸谢婴的小腿,谢婴却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又因左腿被伤到脱力地倒在漱玉怀里。

      柳湘凝伸出去的手顿在空中,她冷着脸转过身去,冲着家丁们说:“今日之事不许外传,一切等主君和少君回来再行定夺。”

      谢婴有些疑惑,道:“不送官吗?”

      “寻常贼人自然得送官,可他,我决定不了。”谢婴看见柳湘凝身边的丫头从唐巍身上摸出了半块木牌,谢婴瞧得真切,上面正写着“内卫”二字。

      内卫?唐巍明明是长宁军的副将,怎会入了内卫?

      九州国建国之初,九州帝便培养一批人做贴身暗卫,负责保护历代帝王,这个传统一直延续至今,由于暗卫人数增加,如今分化出一部分人执行九州帝直接下令的暗杀任务,名叫内卫。

      谢婴看见柳湘凝偏头望向自己,连忙收敛了震惊的神色,后者白了谢婴一眼道:“明日搬去听风阁。”

      听风阁是韩九歌小时候的居所,据说九歌出生时感知迟缓,无法听到声音,忽而有一日听见了风铃被吹动发出的“叮当”声响,止不住地咯咯笑,韩丰年喜笑颜开,当即起名“听风阁”,只是听风阁距离韩攸肃的梧桐苑很近,自柳湘凝入住后韩九歌便跑去了韩府最偏的院子住着,只为摆脱柳湘凝的束缚。

      柳湘凝连夜请来了医师,谢婴只是小腿被扎了一刀,无甚大碍,漱玉折了三四块骨头,医师整治时痛得满脸是汗也不曾发出声响。

      谢婴敷了药,茵茵推着她到漱玉的床前,她伸手替漱玉擦汗,一旁的小桃忙说:“小姐有伤在身,还是奴婢来吧。”

      说罢便拿帕子抵在漱玉的额间,细心地擦拭着。

      谢婴微微一怔,先前她心里猜测,小桃芳心暗许对漱玉动了心思,如今看来倒真被她猜中了似的,谢婴无意管这些闲事,她本就对漱玉无甚夫妻感情,心里已决意等父亲回来便与漱玉和离,还他一个自由身。

      可尚有名义上的夫妻名分,小桃几次三番当着谢婴的面对漱玉示好,多少有几分逾矩。

      韩九歌天真直率,自是看不出小桃暗戳戳的心思,可谢婴看得真切,她勾唇一笑,未曾言语什么,只吩咐茵茵推着她的轮椅回去歇息。

      路上谢婴正思量着熬制符水的方式,得想办法炼制符纸以便于她回忆符咒,若有真气傍身万事万物皆可画符,可毕竟现在无法吸纳真气,只能用低阶符修画符的办法了。

      山泉水、桐芯花、先灵叶、点星草,前三个不难找,有钱便能买到,可是点星草只在逍遥山上生长,不太好寻,便以南星草替代了吧……

      “小姐,小姐?”茵茵喊了好几声,谢婴方才回过神来,“小姐有在听吗?”

      谢婴答道:“方才有些走神,你且再说一遍。”

      茵茵叹了口气道:“茵茵只是觉得,小桃有时候怪怪的,明知小姐喜欢姑爷,还抢着在姑爷面前献殷勤……虽然茵茵说话难听,但这话还是得说给小姐听。”

      谢婴莞尔一笑,她换舍到韩九歌身上已有些时日了,也对身边这两个丫头的性子摸明白了几分,茵茵就是个韩九歌的捧哏,平日里一副碎嘴子总能逗得自家小姐展露笑颜。小桃却心细如发,在茵茵玩笑话说飞了时她都会替茵茵收个尾,平日里也善于察言观色,是个十分得体的丫头。

      不同的是,茵茵的心思全都花在了小姐身上,一切对小姐不利的人与事都会遭到她的敌对,譬如一直叫小姐陷入险境的漱玉,譬如严厉管教小姐的柳湘凝,又譬如若有若无地挖小姐墙角的小桃,都是茵茵日常碎嘴子在小姐面前讨论的对象。

      谢婴伸手摸了摸茵茵气鼓鼓的小脸,说道:“那你呢,你觉得姑爷如何?”

      茵茵瞬时瞪大了眼睛,说:“小姐您不会以为我也喜欢姑爷吧?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姑爷屡屡叫小姐受难,今日又连累小姐遭了盗匪袭击,茵茵只觉得他可恨!……只是小姐若真心喜欢姑爷,茵茵自然也会顺着小姐的心意行事,绝不会逾矩。”

      谢婴点了点头,多日的相处叫她对茵茵有些放心,于是她叫茵茵附耳过来,对她说了几味药草的名字,让她明日出去采买。

      ——

      入夜,漱玉痛得难以入眠,麻沸散的作用早已消退,他坐起身子,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两道黑色人影。

      其中一人跪下,声音低沉:“公子,唐巍的脸已毁。”

      漱玉偏头看向窗外的月亮,月华此刻洒了满地,他原本温柔的面容在月光的洗礼下竟有几分冰冷与孤傲。

      “封锁消息,先别叫鹤临知道。”

      “是。”

      黑色人影重新隐匿于黑暗,他身侧另一名黑衣人此时歪着头倚在桌边,用调侃的语调说着:“昭公子,多日不见,想我没有?”

      漱玉淡淡扫了一眼那人,答:“不想。”

      那人大刺刺地拉开椅子坐下,继续说:“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让怀宁毁了唐巍的脸,叫韩家人知道这是鹤临在与他们作对不好吗?韩攸肃可不得死心塌地地站在你这边?”

      “由韩攸肃自己费心思挖掘出真相,比我们直接展露给他更加有效。”

      “多此一举,”那人挑了挑眉,“说起来真是搞笑,你屡屡叫韩九歌陷入危险,又屡屡英雄救美,本想着让大家觉得你十分可靠,最后韩家的人却都以为你是灾星,一次次害了自家小姐,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你自诩聪明,却也会有弄巧成拙的一天啊!”

      漱玉转身微笑着望向那吊儿郎当的黑衣人,温和的目光下竟暗暗藏着威胁与杀气,黑衣人吓得一闪身冲出窗户,脚尖轻轻点在窗台上警惕地望着漱玉,如临大敌。

      不怕公子骂,只怕公子笑。

      身体虽下意识怕到了极点,嘴却闲不住:“你不会真的看上韩九歌了吧,别忘了此行你是为了什么。还有,用着缩骨术抗伤可真有你的,那可是会疼六倍呢!想留着命报仇,就别不拿身体当回事,这是一个医者最后的忠告。”

      话音刚落那黑衣人便从窗台上忽然消失,窗台上只留下了一个药瓶,漱玉长叹了口气,他藏住心绪,一步步走到窗边支起窗户,随着骨头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知怎的,他的身形竟一点点高大起来,少年的衣衫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紧绷,他却十分放松似的呼了几息。

      年关将近,天愈发冷了,重重吸了几口苍凉寒气后,漱玉觉得呼吸不畅,用衣袖捂着嘴剧烈地咳了几声。

      他收起药瓶,关上窗,再将上衣褪下,从柜子里取出一瓶药尽数撒在后背,随着“滋啦滋啦”的声音响起,被房梁砸中时的伤口重新绽开,漱玉痛得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足足过了一刻钟,那种痛入骨髓的感觉方才渐渐平息。

      他裹好纱布,倒在榻上一睡不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自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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