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城异闻录》堕蛇

1、一次义务清洁劳动

　　突突突——
　　远处传来一连串清脆的枪声。不用说也知道，这是自己某一队同学失败的清洁工作。齐勒尔端着一把冲锋枪暗想，不出意外的话，马上他们那边的领队老师会赏那个开枪的倒霉蛋一记爆栗子，因为他忘记检查消音器了。
　　不过此刻齐勒尔正在渣城——雷必斯顿城——一条无名小巷的巷口，负责望风。今天是全城统一发放补助金和救济金的日子，也是轮到齐勒尔的班级进行义务保洁工作的日子。除了齐勒尔外，负责望风的还有一个学长。他的武器是狙击枪，藏在齐勒尔右手边高楼的某个楼层。如果齐勒尔没能成功拦截，这位学长会负责把多管闲事闯进来的渣滓处理掉。实际上在这个巷口只有齐勒尔一人在岗。除此以外，如果齐勒尔出现了什么异常情况，这位和蔼的学长会用电击弹进行警告。
　　很快，从齐勒尔的耳机里传来一个声音：18号巷清洁完成。除此以外，齐勒尔没听见任何声音。这说明自己这一组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和那个忘带消音器就进行清洁的蠢货不同。齐勒尔最后扫视了一下巷口和街道，人们依然忙着自己的事情：带着拒止项圈的罪人在为自己的主人购买晚餐的蔬菜；三五个小学生提着书袋匆匆跑过——如果老人看到了或许会担心笔盒里的铅笔尖会不会震断；一位着全套军装的老军人拄着拐杖散步；几架近地中继无人机飞快地掠过地面……
　　“太平治世啊。”伯里德学长打断了发呆的齐勒尔，他用一发狙击枪弹敲了敲齐勒尔的头：“愣着干什么？还有两处需要清洁呢。”“好的学长！”齐勒尔轻快地回答。他们转身穿过巷道，迈过地上那年老的尸体。齐勒尔鄙夷地瞥了一眼。尸体横陈在补助救济金发放窗口前，它断掉的手指夹住的信用卡被子弹打出了一个窟窿。“典型的浪费弹药行为。”伯里德指着地上的弹痕，“用子弹清理它们已经很让我痛惜了，竟然还有人用子弹取乐。”伯里德看了看身旁的年轻后辈，“你可别跟他们学习，我们的清洁是一种工作。”“好的学长！”齐勒尔立刻回答。“嗯。”伯里德满意地点了点头，“真羡慕那位老军人啊。”
　　渣城，通称雷必斯顿，是七十年前的内战结束后兴起的城市，它以高福利、平等与自由而闻名。但是能够拿到福利的渣城人是普遍遭到鄙视甚至仇恨的，他们的每一分福利都来自青年人的税金。拿福利的人越多，青年的压力就越重，所以有必要削减这些蛀虫的数量，这样作为保险金的额外支出就可以用来讨好真正在为渣城做贡献的人。这就是“清洁劳动”的本质。少部分老人可以长期拿到足额的福利，补贴和保险金。他们要么是对于渣城乃至全国而言功勋卓著，要么是渣城为了维护形象而没有急于动手。也有一些拒绝领取福利金和其他帮助的渣城老人，这一举动延长了他们的预期寿命，也提高了他们在其他渣城人眼中的地位。
　　穿过巷道，一辆用白漆漆着渣城城徽和学校校徽的重型装甲运输车早已等在那里。五个穿着战斗服、拿着各式武器的学生和一个戴着拒止项圈、穿着教师制服的高个子女性早已等在那里。“克雷莉尔老师，我们回来了。没有出任何问题。”齐勒尔对女性说道。被叫做克雷莉尔的女性用笔在记事板上画了两个圈——代表全员到齐，用笔指了指车厢：“好了，全员到齐，大家都上车吧。”众人依序走上车厢。克雷莉尔拉开驾驶室车门。以她的身高想要挤进驾驶室有些困难，但她还是挤进去了：“负责机炮塔的人准备好了吗？约瑟勒？”克雷莉尔扭过头喊道。“准备好了！”被叫做约瑟勒的学生回答。克雷莉尔拧开电门，然后从车厢后面传来约瑟勒的声音：“车载机炮观瞄系统正常！操作系统正常！”“那么我们就去下一个需要清洁的地方吧。”克雷莉尔说着，踩下油门，装甲车便向着下一处清洁地点飞驰——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十余吨重的装甲车根本跑不快——而去。
　　封闭的车厢里，学生叽叽喳喳地聊着闲天。“这次是谁负责目标？”伯里德有些愠怒地说。“……我。”一个同样使用狙击枪的学生有些犹豫地说。“休勒！你又拿清洁目标取乐了！我强调很多次了，”伯里德一拳砸在装甲板上，“浪费子弹，和那些浪费税金的渣滓一样可恨。上面有命令要用枪决的方式清理那些渣滓这我没办法，可你却在用子弹取乐！你就不能直接一枪解决吗？”“好了好了伯里德学长！”齐勒尔劝道，“接下来还有任务呢！”“唉——你说得对。”伯里德冷静下来长叹一声。“休勒，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出现这种现象。如果还有下次，我会向学校提出申请——你也不希望像那些罪人那样，戴上拒止项圈吧。”一听到“罪人”这两个字，名唤休勒的少女立刻抖成了筛糠：“好好好好好的的……”
　　不多时，装甲车已经到达了任务地点附近——实际上停车的位置距离任务地点还有一段路程，但为了避免惊动任务目标——这实属多虑，如果不按时领取救济金和补助金，大部分任务目标根本活不到下一次领取救济补助的日子——装甲车还是在距离发放点两个街区的位置停下了。驾驶舱里的克雷莉尔按下一个按钮，又拉下了一个手柄。车厢顶上的通信天线竖了起来，车厢的机械门缓缓打开，里面的学生走下车端着清洁工具，按年级高低站成一排。
　　年级最高的是三年生伯里德和休勒，他俩使用狙击枪。在清洁任务中，两个三年生一个人处理目标，一个人负责支援和次级指挥。当领队老师失去指挥能力时，他俩要负责带队、保护其他成员，并坚持到救援到达。然后是三个二年级学生：齐勒尔、约瑟尔、普雷托，他们使用冲锋枪。三个二年生会在每次清洁任务中进行轮换，每次都会有一个二年生跟在负责清洁目标的三年生身边学习狙击枪的实际操作，而另外两个二年生会负责望风。最后是两个一年级学生，她们是托莉和罪人布丝。一年级学生不使用枪械，而是使用各种化妆品、颜料和其他道具，把枪击现场布置成意外死亡现场——实际上一年级生会暗中留下一些暗号或者标识，验尸官只要注意到这些暗号就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就算不留下暗号和标识，对于领取救济金的无能者，渣城人向来是怀着鄙视和厌恶的心情看待他们的，清理他们的尸体纯粹是出于卫生考虑。而像罪人克雷莉尔这样的领队老师会留在装甲车上操作机炮和电台，负责整个义务清洁队的调度和信息通畅。算上领队老师共八人，这就是一支完整的义务清洁队。
　　经过简单的点名后，克雷莉尔看了看自己记事板上代表“出发时全员到齐”的标示，抬起右手一挥而下：“行动！”七名学生立刻分散开，前去适合自己任务的地点。伯里德对齐勒尔招了招手，示意一同行动。齐勒尔给冲锋枪装上弹匣，轻捷地跟上迈着沉重步伐的伯里德。
　　“根据任务细则，这个目标会在每月发奉日下午三点来到这里领取养老保险金。”伯里德的脸因为鄙夷而皱成一团，“这些蛀虫！这些钱本来可以用在能够创造价值的年轻人身上，方便他们创造更多价值！现在倒好，为了清理它们，我们不得不牺牲生产力和创造价值的时间……”齐勒尔微微点头附和着，很难说到底是诚心认同还是被伯里德的怒意所恐吓。从耳机传来克雷莉尔的声音：“伯里德，安静。”这句话立刻让伯里德把怒意强压下去：“好的，老师。”“你是狙击手，不要让愤怒妨碍了接下来的任务。”克雷莉尔的声音消失了。“嘿嘿……”齐勒尔轻轻地笑了。“……你笑什么？”“只有这种时候，学长你才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呢：不要从工作中寻找快乐。我们的清洁是工作，我们不能习惯杀人的感觉……这样。”齐勒尔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伯里德的语气。伯里德有点窘，脚步不禁快了几分。
　　很快，伯里德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狙击位置，轻车熟路地架好狙击枪，装填上一发步枪弹。他从贴身的衣兜里取出一本小册子，没有翻开，脸上浮现出极难察觉的笑容。然后他收起册子，闭上眼睛，感受着风的流动。须臾，伯里德睁开眼，让眼睛、准心和下面服务柜台的ATM机达成直线，计算着子弹击碎前来挪用税金的那个渣滓头颅的弹道。齐勒尔端着冲锋枪看着伯里德操作狙击枪，想象着自己拉开枪栓让弹壳飞出枪膛的样子——“别愣神了，看着门口，帮我望风。”伯里德虽然眼睛盯着狙击区，但像是背后长眼一样，及时出言提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预想中将会被伯里德一枪击毙的经济犯却并未出现。齐勒尔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突然耳机里传来休勒和普雷托的声音：“伯里德齐勒尔快走！我们被埋伏了！”还传出冲锋枪和狙击枪有节奏的开火声音。伯里德一把抓起狙击枪，齐勒尔也猛的一咬强行止住了呵欠，端起冲锋枪一步下三级冲下自己所在的大楼。在齐勒尔和伯里德刚往下下了一层楼时，他们原先所在的位置发生了大爆炸。“定时炸弹。”伯里德一边跑一边说，“他们很清楚我们的行动。”齐勒尔没有接话，他的心思全放在前路上：随时会有拿着土制□□和上上个世纪的□□的人冲出来。
　　有惊无险，齐勒尔和伯里德平安冲到了底楼，没有见到什么反抗者。他们按照耳机里的指示向着汇合点移动，克雷莉尔和另外五个人也都平安无事。不过约瑟尔的小腿被击伤了，休勒的衣服被烧出了个口子。在装甲车边上躺着四五个衣衫褴褛的罪人。他们脖子上的拒止项圈发挥了功效，这些反抗的暴徒现在正处于浑身麻痹的状态，只有不甘的眼睛在喷着怒火。四周遍布着机炮造成的弹孔。身为不得接受军事训练的罪人，克雷莉尔操作机炮只不过是起到威慑作用而已。
　　“……那么清洁小队全员无事。”克雷莉尔熟练地为约瑟尔做了紧急处理，在记事板上做好了记录，用车载电台联络了校方。“我们需要在这里等待防卫警察，并协助他们调查。”防卫警察很快来到了现场，警用装甲火炮运载车、警用装甲运兵车把这条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而天上还有一架武装直升机和数十架监视无人机。一个高个子警员招呼他的同伴们拷住这些罪人，再把他们像扔麻袋一样扔进运兵车改造的囚车。一个暴徒努力对抗麻醉剂，喊了一句“我们不是罪人”，警员掏出遥控器摁了一下，这个暴徒瞬间就不会动了。
　　然后他环顾四周，看了看周围建筑物上的机炮弹痕，向克雷莉尔走来，掏出自己的警官证：“雷必斯顿防卫警察镇暴尉官00872。请您移步警察局，并配合我们的调查。”这位礼貌而果断的警察掏出了镣铐，寒光映在克雷莉尔瘦削的脸上。克雷莉尔把记事板递给了这位警察尉官，伸出了双手，“咔嚓”一声，被另一名警员押上了运兵车。这位编号00872的尉官仔细检查了记事板，拿过身边副手及时递上的照相机，仔细检查墙面上的弹痕并一一拍照，随后深入原先的任务区。不多时，他拿着照相机出来了：“01349，你把这些孩子带回学校。把这个，”00872在一张公文纸上写了些什么，从腰带解下一方印章在纸上打了戳，把这张纸递给01349，“带去给校方负责人。事情解决后自行回来，跟以往一样由警局报销路费。”01349欠身行礼，目送可靠的上司率队离开。然后他转身看向学生们：“雷必斯顿防卫警察镇暴01349。现在请你们进入装甲车乘员舱，我将会把你们平安带回学校。”众人乖乖照做了。
　　回去的路上，年纪最小的托莉怯生生地问：“老师她……不会有事的，对吧？”没人答话。
　　每个渣城人都知道，罪人是不配被保护的。他们佩戴的拒止项圈可以随时向他们的颈动脉注射麻醉剂或者剧毒药物。每一个普通渣城居民都持有遥控拒止项圈的遥控器，这也是那些暴徒倒在装甲车旁而克雷莉尔只能胡乱操作机炮进行威慑的原因。
　　一声爆炸打破了宁静。从车上的机炮塔传来休勒的喊话声：“敌袭！敌袭！”车里的乘客听到有什么东西撞碎在装甲上的声音。“土制□□。”齐勒尔仔细听着，“没有枪支和重武器。靠休勒应该足够应付了。”“没错。我们正常行动就行，只有这几个暴徒的话……”驾驶舱传来警员的声音和滴滴嘟嘟的操作声。在一声“噗滋——”声以后，交火声停止了。机炮停止了怒吼。齐勒尔从观察缝向外看去，十多个罪人暴徒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几辆警用运兵车和囚车已经聚拢来了，而01349在对警察说明情况。不多时，这些暴徒也被拷上镣铐扔上囚车，几个戴着蓝色臂带的消防警员拿着灭火器对付着装甲车边上的一点余火。
　　托莉和布丝仍然是清洁任务的新手，她们并不习惯这种情况。伯里德轻松地安慰着她们：“没什么，每次任务几乎都会有这样的事情：一些自以为正义的罪人会反抗我们，他们觉得那些不能再创造价值的渣滓也有活下去的资格。没事的，”他粗壮的手臂在装甲板上敲出砰砰的闷响，“他们那上上个纪元的武器，是打不穿这些装甲板的。”“我真想不明白，明明我们是胜利者，留着这些罪人到底有什么用。”约瑟尔愤愤地说，他因为伤口的痛楚而微微颤抖。齐勒尔仔细检查冲锋枪和自己的拒止项圈遥控器：“罪人也是人力资源，不能浪费。”布丝是车上唯一一个罪人。就像其他大部分罪人一样，她也是在幼儿园入学以后戴上拒止项圈的。她对同学们的谈论毫无异议。罪人有罪是事实，整座渣城都知道罪人曾经犯下的罪行。街道的巨幅海报，公共设施上的公告栏和招贴画，阵亡与殉难者公墓的巨大纪念碑，无一不在提醒渣城人放任罪人自由的灾难性后果。
　　巨大的装甲车回到学校已经是就寝时间了。01349把公文函交给了校长，交代了一些事情便离开了。所有清洁小队成员各自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宿舍。齐勒尔有些睡不着。他翻身下床，站在阳台前俯视空无一人的校园。在探照灯照射下，十数辆装甲运兵车的炮口闪着寒光，学校的校工们忙着检修车辆、添加弹药。齐勒尔所住的学生宿舍似乎曾经是为现在的罪人所准备的，也可能是为罪人的祖先准备的。宽敞而隔音的单人间，舒适的卫浴设施。唯一的问题是时不时能找到用过的保险套。总之，在七十年前的战争结束后，罪人成为了罪人，而齐勒尔和他的祖先得以享用一切本应为渣城人准备而被罪人窃据的好东西。从楼顶上传来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和重机枪炮台转动的声音，远处一片黑暗中闪烁着中继无人机和监视无人机的灯光。齐勒尔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这酒也是罪人留在这间宿舍的“遗产”——一饮而尽，然后回到床上“。这一晚，齐勒尔睡得很香。
　　第二天，满脸嫌恶的约瑟尔告诉齐勒尔，克雷莉尔老师因为身为罪人却操作武器，被送去了赎罪营。齐勒尔并不意外，像克雷莉尔这样的罪人简直像昆虫一样永远无法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