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我屋上三层茅》褚行一二三

51、完结 烂桃花

　　半年后，一个小县城多了一位推着脚踏三轮车，卖红薯的大爷，带着灰色的渔夫帽，压得很低，盖住了大半张脸，但脸上依稀可见坑坑洼洼，还有点佝偻，仔细观察还有点跛脚，后面跟着一位年轻人和一条巨型泰迪狗，年轻人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能发现这孩子有点傻气，但是笑起来很可爱。

　　那条大狗特懒，老是要抱着，累的年轻人满脸通红，额上冒着细密的汗。

　　“扫下码。”

　　“没码。”

　　中年妇女拿着手机一脸不可置信，说：“我没带现金。”

　　“没现金也不能白吃，你不能到附近小店换点？”卖红薯的大爷说话呛人。

　　这人怎么这么说话，中年妇女气得想把红薯摔给他，一回头，电动车后座的孩子已经咬了一大口，她只能无奈道：“那你稍等会。”

　　中年妇女到旁边烟酒停下电动车，进小店换钱，电动车上的小孩子盯着巨型泰迪，一脸羡慕。

　　卖红薯的大爷很不爽地把五元钱收紧口袋里，让他等这么长时间。

　　“你就没个手机，让你孩子或别人帮你弄一个收款码，又不麻烦。”中年妇女好心建议。

　　“管得真多。”

　　“你个倔老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谁老头？谁老头？你个丑八怪，没长眼睛。”小年轻看他发脾气，有些害怕地拽他袖子。

　　中年妇女有被气到，本想骂回去，但看到旁边傻气的孩子，便没跟他一般见识，骑着电动车赶紧走了，真是什么人都有。

　　“我老吗？”卖红薯的大爷问身边的小年轻人。

　　“正廷，不老。小封不老，小婷不老，奶奶不老。”年轻人把他认识的都说了一遍。

　　“不要老是小婷小婷的，它叫歪歪。”卖红薯的大爷纠正。

　　“小婷，小婷。”小年轻叫着怀里的大狗，狗子兴奋地从怀里跳了下来蹦跶，他以为小主人要跟它玩。

　　次数多了，卖红薯的大爷便在烤炉旁竖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醒目的四个字“只收现金”。

　　某庄园酒窖

　　“正廷现在怎么样？”

　　“嘁，可出息了，卖红薯呢。”顾志高说完，觉得少点啥，“据说卖个东西还只收现金，给顾客吵，吵完跟城管吵，跟路边的野狗一样。”

　　“别这么说他。”梁博文不悦，放下手中的酒具。

　　“怎么，你心疼了？”顾志高放下酒具，另取了一个新的。

　　“顾志高，他都这样了，你还怕他，你到底怕他啥？”

　　“我干嘛要怕他？”顾志高嘴硬，打开另一桶，接了一点。

　　“还有你是故意把银行卡和身份信息弄错的吧，你适可而止，没钱他怎么养活小封。”

　　“何正廷是谁，还有你看他现在多精神，努力赚钱养家糊口，哪还有什么闲工夫要死要活的，忙起来他很快就会忘了那个小白脸。”顾志高轻轻抿了一口，很满意，梁博文越发觉得这人小心眼，顾志高高兴之余还不忘提醒他：“你不要联系他，万一暴露，让人察觉，计划功亏一篑，他也会有危险。”

　　梁博文对他俩人之间的心结甚是无奈。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两人一夜之间反目成仇。他问过他俩，两人都不愿说。

　　日暮了，县城外的山脚下年轻人一路小跑进了墓园，拽起烂醉躺在墓碑前的，“正廷，小婷不见了。”

　　小婷肯定是被些坏种盯上了，这种体型的狗在小镇上太扎眼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条狗肯定价值不菲，他们又无权无势，理所当然地留不住。

　　希望它能被卖到一个好人家，应该不会有人有眼无珠吃狗肉吧。

　　何正廷迷迷糊糊地安慰他：“小婷去享福了。”

　　唉，他咋就没想到卖了它呢，能卖很多钱呢。

　　晚上，家里就只剩下小封与何正廷大眼瞪小眼。没了狗狗的陪伴，小封不愿意睡觉，后来又发脾气哭闹，何正廷面目全非，杜耀辉坑他，这小子心智不全，完全就是把他当保姆使了。

　　何正廷无奈，抱了被子挤在一张床上陪他，小封终于高兴，搂着他睡了。

　　大半夜何正廷觉得有人摸他，一睁眼发现是小封毅，何正廷把他手拿开，小封又把手放了上去，还不老实，何正廷瞬间清醒了，他对小封毅从来没有存过任何心思，甚至地位还不如小婷，他之所以不舍得丢弃，是因为他装载着封毅的记忆。

　　可小封毅的记忆里那些行为是理所当然，高兴的，何正廷有些头疼。

　　早上从床底下爬起来的何正廷黑眼圈更重了，他眯着一只眼，小封不见了，他心扑通狂跳，怕他像歪歪一样再也不可能见了，他冲出去，鞋掉了一只，他也没顾上。

　　何正廷出了屋，听见屋外棚子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才松了口气，“封毅是不会离开他的。”

　　小封在炒菜，说是炒菜，就只是煎蛋和煮方便面，小封一只脚踩着板凳，一手叉腰，一手拿锅铲子，嘴里还骂骂咧咧，何正廷不用听也知道他说的啥。

　　煎蛋的技能不是来自封毅的记忆，而是杜耀辉的，他咋知道的，因为他第一次发现小封毅嘟囔时，就偷听过，半天才反应过来，骂的是：“你大爷的，何正廷，就会给我添麻烦。”

　　教就教吧，何正廷知道杜耀辉也只会个煎蛋和煮方便面。有次他把小板凳拿走垫在面条箱子下面了，结果小封毅找了半天没找着，开始发脾气，家里能掀的都掀了，让他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顾志短，他大爷的，卡被他故意多次输错密码锁死，又故意换了他的新身份证，把他新身份证上的“忆”字更换成“乙”，让他取解不了锁，取不出钱来。。

　　何正廷的新身份是上头同意给办的，因为董翔实背后涉及的是外方武装势力，一时证据不得力，还得周密布局，才能连根拔起。梁博文不方便出面，顾志高自告奋勇走了一趟，拖拖拉拉办了将近一个月，当何正廷拿到身份证时，发现学历居然只是个初中学历，没点坏心思，事情办不成这么绝。

　　两人都是刘易斯公司同一部门的员工，但不同组，顾志高升主管，老板刘易斯办了个Part祝贺，不仅是公司部门人都去了，还有好多客户。

　　刘易斯当场夸赞：“顾总年轻有为，智慧过人，满怀冰雪，又具有奉献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台下纷纷鼓掌。

　　客户代表上台贺词：“顾总年轻有为，智慧过人，敢作敢为，爱者有爱，是客户的知心人哪，愿顾总和公司前途无忧，前程似锦，大鹏展翅飞。”众人鼓掌。

　　“何正廷，小何，你也来说两句吧，你们几个不是朋友吗？”刘易斯对何正廷相当有好感，借着这个机会让大家都认识认识他，多少有点讨好他的意思。

　　何正廷大大方方的上台，说：“大家好，今天是顾总的大喜日子，我刚才看见顾总带了一位小女友，觉得顾总是个敢于尝试的男人，你上一个关系好的女人好像比你小女友大了近五十岁。”

　　台下一片寂静，大家怀疑自己的计算能力，大五十，那不起码也得七十岁，有人开始咧嘴笑。顾总的上位本来就让人不满，这下大家都明白了。

　　“何正廷，正经些。”刘易斯赶紧提醒何正廷。

　　“我很正经啊，顾总关系最好的女人不就是顾妈妈啊，不是得大个四五十岁。”何正廷说完忽然醒悟道：“看看你们想歪了不是，说明什么呢，说明你们根本不相信顾总的人品。他能是那样的人吗。”

　　说完朝着顾志高看去，顾志高今天西装革履，低调的西装，高调的领带，一脸阴沉看着何正廷，何正廷装没看见，接着说：“最后一句，你也明白很多人不得不在一些场合说些违心的话，平庸不是你的错。”

　　刘易斯只好上台找补：“小何最近被催婚，情绪不稳，又开始胡说八道。大家别理这玩意，咱开席……开席。”

　　何正廷暗讽顾志高巴结女人上位，有心人添油加醋，大家又都非常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顾某某曾经傍七十岁富婆”的言论，就这样跟了顾志高十几年。

　　这事梁博文是知道的，但他知道这并不是两人矛盾的根本原因。

　　何正廷过得落魄，梁博文有偷偷让人送钱过来，但何正廷都拒绝了，为了他那要强的面子。

　　他曾以为以他的能力还养活不了两个人，他走时身上还有部智能手机，好几万呢，卖给二手店，结果人家给了他两千，他也没太计较。

　　他打算去送外卖，人家嫌弃他没车子，没手机，他进厂干操作工结果一天十个小时，两天后他就不干了，小封毅差点被人骗走，工钱也没给结钱，他跟人打了一架，人家报警，最后协商工钱正好就做医药费了。

　　于是他想到了他曾跟封毅一起卖过烤红薯……

　　天气渐渐回暖，万物复苏。何正廷看着棚子里变质的红薯，叹了口气，小封也有样学样愁眉不展。

　　何正廷自言自语：“你说，有啥是不需要本钱，又能很快挣钱的？……唉，世事艰难啊。”

　　小封听不太懂，何正廷也没指望他能回应。可小封就爱学他，还有模有样地学着他的话尾重复道：“世事艰难啊。世事艰难啊。”

　　“酒没了，你去再买瓶去。”何正廷摸了三张五元的票子递给小封，小封高高兴兴接了过去，他知道到哪家店去买，店家还会送他几块糖吃。

　　第二天何正廷一早又醉酒，一觉睡到太阳西下，还是小封毅给摇醒的，分不清是早上还是下午的何正廷皱着一张脸看了一眼，十几个塑料瓶，还有一些不知哪捡到的脏兮兮的硬纸盒子。

　　何正廷半天反应过来，说：“你去捡些破烂了。”他嫌弃地起身，走两步突然又回头：“我的封毅才不会去捡破烂。我靠，你是谁？”

　　小封委屈，手里还拎着塑料瓶，泫然欲泣，何正廷赶紧投降，他可不想没完没了地安抚一个孩子，“好了，好了，是不是你奶奶以前就喜欢捡破烂。”何正廷问，小封毅点头，说：“捡破烂养阳阳。”

　　“你大脑里到底挤了几个人。”何正廷头痛。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希望何正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永远都记得我。”小封毅说完还使劲抱着他不松手，还试图去啃他下巴，何正廷仰着头震惊，那是封毅的原话，大年初一早晨云雨后的情话。

　　梁博文曾在他想放弃时说过：“如果你不在了，封毅的这些关于你们的记忆就没了任何意义，只是成为了一些数据而已。可你活着，这些记忆就会产生灵魂，也许他会回来。”

　　何正廷泪流满面，喉咙里像堵了块东西，半响后他又嘟囔着抱怨：“你把我丢了，却还要我记得你，你好残忍。”

　　某一高档别墅区

　　“滚，滚，这是我的地方，赶紧滚。”何正廷从垃圾桶里抬起头，看见一小老太太挥动着手里的铁抓手，让他俩滚。

　　“赶紧滚。”小封学着老太太的话和动作。

　　何正廷看了眼虚张声势的老太太，又瘦又黑，他丢下刚见到的纸壳，把小封抱上破烂地三轮车，推着三轮慢腾腾地走了。

　　老太太见他俩不是那种有危险的人，便在后面朝着他们狠狠地说：“以后不能再来这附近了。”

　　何正廷还是放弃了捡破烂，他鼻子要废了，从来不嫌弃他的小封也嘴撅得厉害，让他去洗澡。

　　烂桃花

　　何正廷经常醉卧墓地，每次都是小封毅来寻，恰巧一大婶也经常来墓园看他过世的老公，每次唠唠叨叨呆好久，由于墓碑离封毅的不太远，所以也就认识了他爷俩。

　　大婶的老公脑血栓瘫了十年走的，孩子也都在大城市里成家立业，只留她一人在家，但大婶性格爽朗，能干，她可怜这孩子，经常过来帮这爷俩拆拆洗洗，打扫收拾。

　　转眼盛夏要过去了，大婶带了些菜种子来，何正廷在房子外几十米处辟了一小块地，在大婶的指点下种上了白菜，萝卜，小青菜，胡萝卜等容易成活的菜。

　　一个月后何正廷看到这块不大的菜地长满了绿油油的小苗，莫名的有成就感，晚上吃饭时跟小封毅吹嘘：“我要是生在古代，肯定是上能杀敌四方，下能牧马耕种。”小封毅不管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只要何正廷说话，他都会很捧场，鼓掌表扬。

　　大婶来的更频繁了，迟钝的何正廷终于注意到了大婶炙热的眼神。何正廷装傻。这天大婶刚烧好面条，何正廷伸手去端，大婶却握住了他的手，何正廷吓了一跳，使劲抽了回来，何正廷的反应让大婶很失望，她擦擦手说：“你们吃吧，我回去了。”

　　“好，那个辛苦你了。”

　　大婶走后，何正廷使劲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心里那个苦啊。

　　八月天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层茅。

　　一无所知的小封毅，狼吞虎咽地呼噜着面条，何正廷百无聊赖的把面条挑起又放下，挑起又放下，一点胃口也没有，他把头凑到小封跟前：“你觉得这位朱大婶怎么样，虽然胖了点，腰粗了点，土了点，但好歹是个女人，如果我娶了她，这样你就有人照顾了。”

　　小封一听，停下了吃面条，又手一抬，直接掀翻了面条，气鼓鼓地说：“不行。”

　　何正廷看着地上的碗，心里想的却是幸亏在两元店里买的是不锈钢的盆，摔不坏，好好的面条浪费了，谁惯的他，“臭小子，我的事你还管不着。”

　　管不着他的小封闹了两天脾气，最后何正廷妥协，带他去县城的公园玩。

　　公园不大，四周树木郁郁葱葱，空旷的场地有很多免费的健身设备，里面多数是大爷大妈，还有带着孙子孙女的大爷大妈，孩子都穿的干干净净，兴奋而熟练的玩弄着这些铁家伙。

　　小封走到一处站在原地不愿意走了，何正廷顺着视线看到一位漂亮的女孩子，可可爱爱，何正廷想这女孩还小，等她长大，小封都三十多了，不行不行。还没等他拉着小封毅离开，女孩子的爷爷警觉地把孩子抱走了。

　　回家后何正廷跟小封毅商量：“给你找个媳妇怎么样？能给你做饭，还能陪你睡觉。”

　　“你就是我媳妇啊。”小封毅高兴地说。

　　“滚，……那个路上的女孩子漂不漂亮？”

　　“你漂亮，棉花糖。”小封毅念叨着，他哪是看上人家女孩子了，是看上人家手里的棉花糖。何正廷叹气：“你什么时候能开窍，男人是要娶媳妇的。”

　　“还有男人不能用漂亮来形容。”何正廷纠正他的说法，试图给他灌输正确的男人审美观。“女人，女人，就是你将来的媳妇，才能用漂亮形容。”

　　“媳妇漂亮，正廷漂亮”小封非常固执。

　　何正廷下意识顺顺头发，朝墙上那面镜子瞅去，胡子邋遢，坑坑洼洼，哪里来的漂亮，唯有轮廓还行吧，闹心，他把镜子翻了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