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的失忆凤君是负心竹马》了忘

10、第 10 章

　　夜色已深，再有二刻便到人定之时。各街访的庆典祭祀皆近尾声，除了长巷的夜市依旧热闹，其余各铺都整理歇业。人影散乱，皆往家去。

　　渭河的水如墨色的绸缎，静静地淌着。

　　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跌落进水里。这一跌必是受了狠劲，水花四溅，搅碎了河中的灯火。

　　那东西在河中好一顿扑腾，远见着那黑影的翅膀不停煽动，从水里探出一个尖嘴利牙的脑袋。就算是被黑夜模糊了样子，那具鸟身也生的异常凶恶丑陋。

　　鸟嘴里传来乌鸦啼哭的声音。

　　叫声正是催人欲恼之时，一道火光横空而。竟是一支裹挟着烈火的箭，如神兵降世，掐断了噪音，将黑影一下戳回水中。

　　出手的正是追捕煞鬼而来的萧容暄。他立在渭河岸，敛眉聚眼，神色凌厉如刀，身形挺拔似剑，手中擎着一柄正在燃烧的弯弓。

　　抬手，拉弓。弓弦处凭空而生一道旋转的焰心，随着手臂拉开，火焰滋生，瞬间长成一道锋利的火箭。

　　掉入河中的黑影挣扎出水，就是那逃掉的煞鬼。煞鬼半边身体仍是黑猫之态，另一边竟幻化成展翅的巨鸟。鸟喙又尖又长，煞鬼便是得此之利，咬破了沈鱼汐的大网。

　　火箭势如破竹，直直扎进煞鬼大张的鸟嘴中。火焰肆虐，穿身而过，煞鬼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嚎，便被凤凰的火焰烧成了虚无。

　　萧容暄收了火弓，环顾四周，竟发现此地有些眼熟。

　　汀河汇入宽阔的渭河，两河交流处，横亘两岸的往生桥巍峨耸立，近看越发森气逼人，似乎真的如其名，是通往黄泉的往生门。

　　萧容暄心中不安。他刚刚一时赌气，故意撇下沈鱼汐前来捉鬼，一腔忿忿都投入炙热的火焰中，此刻孤身寂静，有点想尽快回到沈鱼汐身边。

　　漆黑的渭河水面死一般的沉寂。在萧容暄回身折返之际，一声铃响荡开水面，直直传入耳中。

　　他谨慎回头，只见宽阔的往生桥下，一片小舟自桥洞里驶出。仿若匍匐的巨兽张开嘴，有什么不详之物被从黄泉之口里放出来。

　　渭河河面好似一面漆黑的镜子，或者说，一面漆黑的幕布，因为它不再有一丝波动或者反射一丝光亮。诡异的小舟在无波水面上漂浮，它行在深渊上，亦行在虚无中。

　　凤凰凭借他出色的目力，一边防止心绪陷入这黑暗，一边打量来路不明的敌人。

　　舟上立有一杆，杆上系有一对银铃，正是铃声的源头。但令萧容暄在意的并不是这对银铃，而是站在舟中间的模糊的身影。

　　大概是一个人的轮廓。身影纤瘦，发丝凌乱，浑身透着湿气，却一动不动。

　　铃声不绝，小舟越来越近。

　　萧容暄打算出手试探，他左手一翻，捏出一张火弓，右手拉出一支火箭，凌厉的眼与锋利的箭头俱瞄准舟上之人。

　　他心中略微急躁，在谨慎与速度中，毅然选择了后者。

　　“且慢！”

　　数道身影降落的同时，一道蕴含着巨大威力的火光射了出去。

　　虞冥急忙出手，袖中一件法宝祭出，直往火箭经路上飞。耀眼的火光划过水面突然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断，相撞所产生的热浪扑面而来，却依旧没有撼动死寂般的水面。

　　而舟上的人依旧纹丝不动，铃声却不再响起。

　　萧容暄收了火弓，向虞冥投出不解的神色。

　　鬼将大人却抬手示意稍等，转头对身后吩咐道：“煞鬼逃了，分两人去追。”

　　黑暗里现出两道身影瞬间向小舟方向闪去。

　　“结界都立好了吗？”

　　“回大人。”一位戴面具的鬼吏用毫无起伏的声音答道：“以往生桥为中心，方圆两里都在结界内。鬼出不去，凡人进不来。”

　　“全部去结界边缘巡查。抓到鬼立即带过来。”虞冥匆匆下完最后一道命令，终于舍得赏萧容暄一眼，劈头盖脸又是一道问句。

　　“沈鱼汐呢？你和她分开了？”他神色里满是疲惫与烦恼，问起话来语气略重。

　　萧容暄心头一紧，沉默片刻，相告：“锦鲤上仙估计离此地不远……”

　　“不在也好。”虞冥眉头紧皱，回想起什么，暗叹了一口气。

　　“跟我来吧。”

　　“嗯？”萧容暄疑惑出声。

　　“你不是好奇发生了什么吗？随我去查看。”虞冥说完，便飞掠过水面，往小舟方向去。渭河水又恢复了平常的流淌，在虞冥经过的地方，荡开一道道波纹。

　　虞冥登上小舟时，已有两个鬼吏候在一旁。甲板上潮湿阴冷，躺着一个人，浑身湿漉漉的，没有生气。

　　一位半覆面的鬼吏弯身禀报：“鬼跑了。”
　　虞冥打断了他:“是刚跑的？”
　　鬼吏不知如何回复，因为这小舟上找不到半点残存的鬼迹。
　　虞冥一失以往冷静形象，瞥了一眼甲板上的人影，脸色愈发难看：“看来这鬼比我们想象的难捉。能够悄无声息地在鬼将面前伤人遁出结界，还故意等我们来再离开，真是令人火大。”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去寻萧容暄，正看到后者落在舟上。凤凰儿的背后一双宽广有力的羽翼铺展开，羽色细腻如墨。

　　得益于瑜玉帝王之气，凤凰儿的修炼速度极快。他的凤凰外壳生的极好，一身华美的凤羽，一手幻化的火诀。可惜再美的外形没有稳固的内里作支撑，便时时刻刻处在崩坏的边缘。

　　“沈鱼汐可曾告诫你不要轻易使用神力？”虞冥瞧着萧容暄走近，问道。

　　“应该有吧……”萧容暄听到此话，再琢磨琢磨沈鱼汐之前的行为，心中没底。

　　虞冥知此话已尽，不再言语，侧身让出位置。

　　萧容暄上前想看看到底是何等鬼怪作祟，这一看却使他心中大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舟上躺着的尸首衣裳华丽，布料沾湿仍见金纹。神色安静祥和，若非身体毫无生气，此人仿佛是睡着一般。

　　只是这脸，是那样熟悉。昨日河畔言笑，今日却在舟上长眠。

　　萧容暄心中开始紧张。

　　虞冥见他神色大变，急忙问道：“此人你认识？”

　　萧容暄静默片刻，开口的嗓音却变得颤抖：“……好像是位皇子。”

　　他与二皇子并未直接相见，那时他还是只乌鸡，没有多少意识，只是被瑜玉的灵气吸引，在本能的驱使下靠近那玉石。当沈鱼汐将那枚灵蕴丰厚的瑜玉放置在他身上的那晚，他做了许多的梦。在某些梦境里，他陪伴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从叱咤沙场到步步登基，却始终记不得他的模样。而此刻，这具冰冷的尸体却与梦中之人重叠在一起，萧容暄瞬间就明白了。

　　躺在这的，是未来的帝王。

　　那块瑜玉，是保护皇族血脉的神物。

　　在看清二皇子面容的那一刻，萧容暄的心头同时也冒出了沈鱼汐的面容。下一刻，他便生生止住念头，他不敢想象沈鱼汐的表情，不敢想象沈鱼汐的话语。他害怕到只能不停地询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

　　虞冥从暗淡的夜色中抽出生死簿，生死簿上记录世间万物的诞生与死亡。三界命运皆由生死簿定，凡人命尽，鬼吏引魂；神仙陨落，自化繁星。众生的尽头，永远是那座往生桥。

　　“魂魄过了往生桥就无法回头了吗？”

　　虞冥的回复很轻也很慢，与萧容暄的急切全然不同：“踏上往生桥，喝下孟婆汤，迈进地狱之门。所有生灵死后，□□被天道消磨，魂魄则入地狱冶炼，当剔除掉所有的恶才能进入轮回之中。黄泉地狱里，最多的三样是红花、黑水和恶鬼。”

　　“红花？”

　　“红花是春秋彼岸。黑水是邪恶的集合。恶鬼是无数挣扎与执念。”

　　萧容暄很快领悟：“黄泉地狱是冶炼魂魄的场所。魂魄入内到进入轮回必定会有一段时间，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找回二皇子的魂魄？”

　　虞冥看着对方眼中的光亮，顾而言他：“地狱是魂魄的暂留之地，也是恶意的永存之所。”

　　入地狱，可以。分离魂魄，踏过往生桥便可。

　　找魂魄，也可以。淌过黑水，看过所有恶鬼便可。

　　这些话，虞冥没有说出来。因为没必要说也不敢说。

　　他看见萧容暄眼中的光熄灭了。

　　生死簿上，二皇子穆洁生命的最终点，仍旧是在帝王宝座上寿终正寝。

　　天道不容更改。身为鬼将，勾魂摄魄都遵循这天道而行。若魂魄有半点差池，天道会强制归位，并对地狱官吏降下天罚。倘若命运大改无法归位，天道必将震怒，天罚会波及三界。

　　在结束与萧容暄的谈话前，虞冥一直在犹豫，他藏着一些话，内心煎熬。

　　再决定闭嘴不言后，他又一直担心和惶恐。他不知道最终迎接他的是命运更改所降临的天罚还是命运不变所带来的牺牲。

　　两人静立在小舟上，一位是世间独有的凤凰，一位是手握生死簿的鬼将，却都被命运的大石压住脊背，不得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