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风云千墙》北归图南

4、风雨欲来

　　第一天的行程是去华清宫看《长恨歌》表演，从X市市区转地铁三次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华清宫站。
　　酒店坐落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楼栋是砖红色的，比起前面的商业街，显得旧上不少，不过也幽静不少。
　　傅淮意从包里抽出身份证，递给前台：“两件房，一间双人房，一间家庭房。”
　　“好的，稍等。”前台道。
　　谢宁在一旁点外卖，不时地询问言禾傅淮意现在的口味。
　　“您好，”前台问道，“确定是这张身份证订的房间吗？”
　　傅淮意愣了一下，转头对言禾说：“身份证还给我，我订房的时候可能用成你的身份证了。”
　　言禾身高腿长，高大英俊，站在傅淮意面前把她衬得娇小许多。
　　傅淮意一米六九一百一十斤，标准身材不胖不瘦，站在言禾身边倒有一种小鸟依人的错觉。
　　“您的房卡和身份证，三楼，房卡插入亮绿灯后立刻拔出。”前台小姐递来一沓卡片。
　　傅淮意和谢宁吃了外卖开始化妆，化完妆都六点多了。
　　十月份的天气格外多变，他们进酒店时还艳阳高照，地面炙烤得发烫，树叶也被晒得无精打采，往下耷拉着。可转眼到了傍晚，天边红霞还未淡去，就噼里啪啦地下起了豆大的雨点。
　　“嗯嗯，”傅淮意斜斜地打着伞，边走边打电话，“我会考虑的，只是我觉得竞赛不适合我，而且现在也太早了。”
　　言禾一直在她前面十步的样子，傅淮意应付了电话那头几句，就挂了。
　　言禾挺住脚步，看向她：“什么事？”
　　原本挺像太阳雨的，可乌云很快将霞光遮蔽，天空蒙上一层铅灰色，然后开始电闪雷鸣，雨势也更大了。
　　“林主任找我说进竞赛班的事，好像说竞赛班第一学校可以推荐进国家队。你觉得我要进吗？”傅淮意看着他，抓了抓袖口。
　　也不知是不是雨下得太密，还是伴了雾气，总感觉雾蒙蒙的，人和路都看不清楚。
　　“淮意，这是大事。”言禾很少这么严肃的说话，“你自己决定比较好，我现在并不好说什么，如果是想要建议，我稍后可以给你一些。”
　　傅淮意捏了捏眉心，素白的指尖在放下时无意间碰到了言禾的手指。
　　滚烫的体温和干燥的触感，言禾身上那股好闻的柠檬香又传阿里。
　　言禾手背僵了僵，刚被触碰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
　　风雨大作，酒店门口买的十五元劣质雨伞翻起一个角，根本遮不住少年的卓绝风采。
　　傅淮意觉得，漫天大雨声也遮不住她心跳如鼓。

　　在无数血的教训后，又添了一笔。
　　沈肇订的表演是晚上九点半，华清宫走完一圈才七点不到。
　　对于傅淮意和言禾的落单，三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当然，生命的真谛在于犯贱。沈肇凑到傅淮意耳边问：“大王，你说男女之间真的没有纯友谊吗？”
　　傅淮意和沈肇小时候天天跟着老言看86版西游记，拉着一帮小孩她是金角大王沈肇是银角大王，天天在校区里面欺男霸女，不，是行侠仗义。
　　傅淮意这孩子就一个优点，打小嘴甜，每天待在在一中竹月路校区开了个小卖部的王阿婆身边，一来二去一中的学长学姐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
　　沈肇家里有钱，爸爸是某龙头地产企业的老总，母亲是自由作家，从小零花钱一大把一大把，不过父母陪在身边的时候也很少。
　　后来零花钱别抢了人还被打了一顿，被放学的傅淮意遇到。从小爱多管闲事的傅女士立刻拉了一帮她在高年级认的哥哥姐姐，帮在那儿冒鼻涕泡的沈肇把钱拿了回来。
　　很长一段时间，沈肇都一口一个大王的叫。
　　至于言禾，他从小人模狗样，啊不，衣冠楚楚，一副贵公子模样，坚决不与两人同流合污。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连沈肇这个猪脑子都看出来两人不对劲。
　　“有啊，比如你和我。”傅淮意一脸无害，一把无形的刀却在沈肇心窝。

　　晚上九点，雨势渐小，到表演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言禾擦干位置上的积水，傅淮意温柔地弯了弯唇，眼睛亮晶晶的。
　　“淮意，”谢宁打了个寒颤，“给我倒杯热水。”
　　傅淮意从酒店走时装了一杯热水，她拧开保温杯，倒了一杯盖给谢宁。
　　谢宁拢了拢衣服，伸出一只爪子，傅淮意将杯盖递过去：“喏。”
　　傅淮意手腕一抖，后面的小孩刚踢了一脚一杯，滚烫的热水登时洒在她的手背上。
　　“喂！管好小孩，我朋友手都给烫了。”谢宁气成一只河豚，站起来冲小孩儿家长吼道。
　　傅淮意的手指白而修长，像水灵灵的削葱段，言禾没帮人擦过手，动作不是很麻利，擦得很慢。
　　“沈肇，去买瓶冰水和冰棍。”言禾声音很平静，有条无紊地说。
　　踢椅子的那个小男孩儿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继续啃着鸡爪，满嘴流油。旁边的家长一副坐壁上观的样子，还老神在在的打电话。
　　傅淮意和言禾对视一眼，让顾清远安抚好谢宁。
　　进去晚上有卖热汤的，傅淮意让言禾帮她去买一碗。
　　“真香！”傅淮意抿了一口，“真好喝。”
　　谢宁看了眼过于浮夸的傅淮意，正好这时表演开场了。
　　当然，熊孩子可不管。
　　熊孩子开始扯着她妈妈大哭大叫：“妈妈！我也要喝，我也要！”
　　表演已经开始，不少人因为吵闹侧目，开始指指点点。
　　熊孩子家长似乎是受不住如芒在背的感觉，在议论声中瞪了一眼熊孩子直奔小摊去。
　　《长恨歌》是户外舞台剧，隔着一池春水，升起一道水帘。
　　一抹娉婷的身影站在小船船头，纤纤素手执一柄荷叶。
　　熊孩子的家长端着碗热汤，熊孩子伸着手，一把抢过塑料碗。
　　十点钟，天空一片漆黑，X市的空气能见度不支持看见星星。
　　座位是前高后低的设计，傅淮意微微侧身，抓住熊孩子的脚腕，手臂一用力就将熊孩子拽倒了。
　　秋意袭来，露凝而白。
　　一碗热汤洒在身上，尤其是小孩子皮肤嫩，烫出水泡都是有可能的。
　　熊孩子的家长也被泼了不少汤，站起来甩了熊孩子一个耳光。
　　“哇哇哇！妈妈。妈妈！”熊孩子努力睁大被横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哇哇大哭。
　　周人人又开始指指点点，熊孩子家长喘着气瞪了一眼周围人，将熊孩子拖拽着离开表演场地。
　　傅淮意拧开小陶罐，抿了一口菊花酒。
　　菊花酒是菊花米酒，由菊花、糯米加上酒曲酿制，度数本身不高，又是那种饮料款的基本上等于没度数。
　　傅淮意心情舒爽，重新投入表演。
　　《长恨歌》是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顶峰之作，通篇讲述杨玉环和李隆基的爱情。
　　爱情吗？不见得是，杨玉环从妻变妾，先嫁小的后嫁老的，最后以马嵬坡兵变的牺牲品的形式退出历史舞台。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但杨玉环最喜欢的是石榴。
　　“在想什么？”谢宁拍了拍她，“这么出神。”
　　傅淮意回过神，淡淡道：“我在想，哪怕杨玉环真的喜欢吃荔枝，寿王会带她去岭南吃。”

　　“三个三带一对二。”
　　“三个十一对四，我就不信你还有三带二。”
　　傅淮意闪过一抹狞笑，喊道：“三个尖带一对五！”
　　“不是，都打到最后了，你怎么还有个这么大的三带二。”沈肇抓了抓头发，急躁道。
　　“结束了，她还剩一张大王。”言禾撑起靠在床头的身体，一双桃花眼自由风情，“今晚，沈公子买单。”
　　他们出门一般由打牌输的请客吃夜宵，沈肇在卡牌游戏上人菜瘾大，几乎每次都输。
　　傅淮意穿好外套，拿了手提包和言禾一起出去了。
　　华清宫周围有一种荒凉又繁华的感觉，傅淮意一身雪白中式套装，丝质的料子轻易地被夜风吹动，勾勒出纤弱的身心。路灯下，她的轮廓清晰，黑发束起，眼神沉静清透。
　　很多年后，傅淮意想起言禾，脑中只有一个场景。盛夏尾巴的阳光分外热烈，蝉鸣声仿佛都变得有气无力，坐在靠窗位置的同学脸被晒得红扑扑，教室闷热，空气似乎不再流动，傅淮意刚写完一道地理题。
　　言禾偷偷摸摸在玩推箱子小游戏，或者也不能叫偷偷摸摸，叫光明正大。傅淮意突然想把昨天卡关的俄罗斯方块儿玩了。
　　言禾不是她学生时代唯一的色彩，但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牛羊肉各三十串，鸡翅十五串，面筋五串，馒头三串，花甲一份。”傅淮意放下菜单，找了个位置坐下。
　　言禾往前走走停停，买了不少东西。
　　傅淮意从背后环住言禾的脖颈，凑在耳边问道：“买了什么？”
　　“八宝饭、饺子和红枣糕。”言禾拂开一缕贴着他唇角的长发，傅淮意的手臂很凉。
　　A城南不南北不北的，但李宝珠女士是Z省人，江南一带的人会将糯米、百合、红枣混在一起蒸熟，再浇上蜂蜜红糖汁，做成香甜的八宝饭。
　　很多时候，看到李宝珠女士她会想到李安宁女士，李安宁女士是北方人，她出生在H省的省会H市，一个离A城很远很远的地方。
　　李安宁是独女，傅淮意的外公在李安宁女士初三的时候突发脑梗去世了，至于傅淮意的外婆，在把李安宁女士供到大学后就二婚了一个加拿大人，再也没回过国。
　　李安宁女士每年小寒时会摘院子里的梅花，做梅花茶。
　　这种风雅的事和她泼辣的性子不太符合，李安宁女士是大学教授，教金融的，对学生要求严格，在研究所里更是把同事压的死死的，对女儿都是特种兵一样培养。
　　很奇怪，周围所有人都笃定言禾和傅淮意迟早会在一起，包括他们自己。
　　所以，偶尔有些越界的事情也可以被允许。

　　傅淮意和言禾回酒店时已经一点多了，天幕低垂。
　　两个人自然是没注意到马路对面的状况。
　　“哎哎，那是不是傅淮意和言禾？”
　　“等一下，我拿手机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