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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同归饮 ...

  •   “你叫什么名字?我明儿还来这找你。”

      我叫,我叫......

      “我叫四儿。”

      不对,不对。

      “......我今后便只叫温清。”

      温清是——

      “用封温清为崇昭公主,赐之金册,谦以持盈......”

      “姑娘,姑娘......”

      温清忽地从梦中挣出来,首先闯入视野的是颤颤悠悠的烛影,映在黑沉沉的窗户纸上。她惊觉天色已晚,而自己趴在桌上,一觉睡到了这个时辰。

      她有些晃神,动了动酸麻的手臂,腕上的玉镯随之一滑。这一下,彻底把她从涣散思绪中拉回——温清盯住它,眸光瞬间聚集在一起。

      两边急切唤着她的侍女见主子醒了,总算是松了口气。兰蕙起身为她换了杯里的茶,口中不忘道:“姑娘午膳过后便一觉睡到现在,外面天都黑透了。”

      “你懂什么,姑娘许是头痛又犯了。舟车劳顿了一夜,今日上午才到达黎州。”衡芷在旁叉腰,昂头争辩道。

      两人正说话的当儿,温清已经披衣起身,稍微收拾了下面容,丢下了句“无事”便利落踏出门槛。

      屋里俩丫鬟后知后觉,急急赶上来。衡芷跟着走了几步,忍不住问出口:“姑娘,这么晚了,咱们这是要去何处?”

      温清脚步如风,连带着语句也简短:“凌霄阁。”

      凌霄阁,号称黎州排号前几的酒楼。而黎州,真应了它那“黎”字名,号称昀国的不寐州。即使入夜已久,繁华仍旧不减,万家灯火如昼,沿着长长的街巷,起伏、环绕、扩散,再平地拔起、落下。阖上目,就可以想象那楼宇中层层挥动的舞袖,缕缕绵延的乐音,搅动夜色。

      同时,黎州,也是她的故地。她重回故地,身份却已不再是故人。

      宅外车辇早已备好,随着鞭声一下,便疾驰在车马行人的洪流中,循着街市,朝着最灯火通明的那处奔去。

      一路上,温清都跟乏了似的,阖目养神,对外面情景毫无兴致。

      并非市井小民随意出入的地儿,却也讲直白的市井之道,凌霄阁门口招待的小二见了香车前来,忙迈步上前侯着。眼见车帘掀开,露出了位年轻女子,眉目温和,动作倒是干脆。她从车上跳下,目光羽毛般,漫不经心往周围飘落一圈,最后落在小二身上,她展颜轻声道:“还请带路了。”

      引温清上楼的这百步之间,那小二偷偷抬眼瞟了温清数次,心道这面生的主长得真是极美,性子又是极没有架子。

      温清看在眼里,佯装不知,一路缓缓跟着,最后选了座坐下。

      随意点了几道菜打发走小二,温清方才解下披风,打量起四周。

      正如词所云:招贵客、饮高贤,楼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物珍馐味,四面栏杆彩画间。置身其间,仿若不知天上人间,只道是绮梦一场。

      繁华是繁华,但是温清向来不喜欢这种喧闹场所。衡芷也跟着环顾了一周,还是不解道:“姑娘,我们来这做甚?”

      “观,听,”温清收回目光,答道,“仅此而已。”

      她又想了想,展颜一笑:“顺便吃顿饭。早就听闻凌霄阁佳肴众多,想必不会失望。”

      衡芷满腹疑惑,还想开口追问下去,被兰蕙一把拉住:“人流多的地方,消息也是最多的,也最适合抛头露面。”

      “毕竟姑娘此行——”兰蕙蹙眉瞥了眼温清。

      温清拍了两下手掌,说笑道:“今天兰蕙聪明得紧,等会同我小酌几杯。”

      然而,没等温清尝到第一口菜,西角某处便传起一阵骚动,惊扰得阁间丝竹之音乍然停止。而那处不和之音却有愈来愈响的势头,引得好事的宾客伸长了脖子去看。

      “兰蕙,你去瞧瞧。”

      兰蕙应了一声,离了温清身畔。一会儿后,她才匆匆回席,将所见所闻尽说给温清听。原来,是一个不长眼的小二不小心把酒洒在了客人袍子上,关键那袍子,还是个价值不菲的,那客人当即急了眼,抓住小二举拳就要打,两人纠缠在一起,现下正越闹越大。

      温清赶过去时,情况正如兰蕙所言那样糟糕,一位锦衣客人正拽住布衣人的发髻,动作间不难看见他袖子上的一大片水渍。而那后者,正处于劣势,整个人被牵制住,只剩一只手活鱼般乱扭,使劲往对方脸上挥去。

      “今天就让大爷我给你点苦头吃吃!”

      两者纠缠得难解难分,一路从左打到右,再晃晃悠悠地从右打到左,俨然一部好戏,周围掺进来阵阵喝彩。

      “且慢!”这一声,如惊雷般掷地。

      一时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同时将目光投向声源处,原来是个清丽女子。

      温清不露惧意,扬首将四下扫视了个遍,再向锦袍男子一躬身:“这位公子,有话好说。小二只是无意,你又何必穷追不舍?”

      锦袍人闻言,不客气地甩开小二的发髻,小二踉踉跄跄被甩到角落,顺势虚靠在墙上。温清此刻才正眼瞧见了小二的模样,竟是个少年模样的男子,清秀非常,一双黑瞳深深,在略微凌乱的发丝下,陷着烛光和她的影子——他也正看过来。

      还不算狼狈。

      两人视线相撞,温清匆匆一瞥便收了目光,重新看向锦袍人。那人向前几步,作势掸了掸肩上的灰,斜着眼不屑道:“如此说来,这位姑娘倒是要主持公道了——”

      “公子的袍子钱和今日这份酒钱,全由我来付。”他话未说完,便被温清硬生生打断。

      “姑娘可别夸下海口。”锦袍人只当做是玩笑话,摸着下巴干笑数声。

      “兰蕙,拿金银来。”

      他万万没想到,一时间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不知名号的女人笑得温和,伸手接过旁边侍从递来的金银,再一挥袖,那沉甸甸的金银便被随意扔在了桌上。

      “你......你你你。”锦袍人瞠目结舌。

      众人议论声更甚,甚至有人指指点点起来,大声询问这是谁家的阔绰女子。

      锦袍人表情几经变换,目光投在金银上,再硬生生挪开,生怕有人知晓他的想法,眼睛咕噜噜转着,在人群和温清间轮番游移。

      这金银实在太多,远超过他所损失的。他也不过是个手里稍微攥点小钱的小官,揪着机会便欺压下人,哪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你——你这是凭着银子多欺压人吗?”锦袍人直起脖子反驳,大有指责温清仗钱欺人之意。

      温清挑眉,上前一步就拿起桌上的酒壶,转了一圈展示给众人,然后便开始往衣袖上倒。很快,浅色衣袖转深了一大片。

      温清眼见差不多了,重新放回酒壶。抬起衣袖又展示了一圈,最后停在锦袍人面前。

      “古时常有狂饮酒醉后,挥毫笔墨写诗百篇的美谈。今日,小女子与公子一同,便当作酒醉之后尽兴尽乐,以酒洒袖,如何?人生在世,饮酒狂醉,快事一桩。”

      每一字每一句,皆掷地有声。众人骚动起来,隐隐大有赞同之音。

      锦袍人心中慌乱,百口难言。他转了转眼珠,拍桌僵笑道:“鄙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姑娘这般豪义之人。既然如此,若是姑娘请了这位小二同席共饮,待之为客,那鄙人便权当一切都未发生。”

      话毕,周围又是一阵哗然,有人忍不住大声指责。

      “这位公子,未免也太咄咄逼人了。”“这不正是小人行径!”

      锦袍人自认为恢复了阵脚,心下暗自窃喜,倒也顾不上他人指责了。凡富家人,自恃清高,最忌与市井小民扯上不必要的关系,更别提什么同席共饮。特别在黎州,真是顶顶不可能的事。

      此世道而已,而凡人困于世,就得守其道。

      可他还是没想到,这是他第三次没想到。

      女子脸色如静水无波,她一步一步迈向小二,最后在他身前站定,展颜做了个请的动作,自然得像是在邀请相识已久的密友。

      一秒、两秒、三秒。众目睽睽下,温清保持着“请”的姿势,可小二却迟迟未动。温清也不急,低首等候着。

      “姑娘,不值得。”四秒、五秒,温清等来了一句话,语气很轻。

      “不管是谁,只要有缘,就是温清的座上宾。公子,请。”

      八秒、九秒,一片灰色衣摆从面前飘过,带得微风一阵,朝着温清的东角去了。

      温清这才抬首,朝着锦袍人扫了眼,此人面色惊愕,彻底呆怔在地。温清扬起唇角,再对围观众人施了个礼,抛下一句“惊扰诸位”,转身回了席。

      任谁也没想到酒楼里突然整出这一出,围观众人尽了兴,骚动议论着散开。而温清,待回了座,才得以好好观得小二。

      情况有点出乎她的意料,男子神态不见拘谨,明明方才劝她住手,现下往座上坦然一坐,仿佛以哪家俊俏贵公子的身份前来,真成了她的座上贵客,下一秒就要弹琴说赋,逗得佳人笑。

      可事实是,此处没有琴,也没有诗赋。没有贵公子,也没有公子心尖的佳人。

      席间一时默然,温清提筷夹菜,可她离座的这段时间里,菜肴早已经凉透,她又不得不放下筷子。

      “希望姑娘原谅在下粗鄙无礼,其实在下心里慌得很,可是既作为姑娘的宾客,那就得表现得云淡风轻,方不会再丢姑娘的脸。”这尴尬的当儿,对面突然悠悠出声,言语间满是歉意。

      这声音送入温清耳中,分外温和,温清稍微定了定心神:“无妨。”

      她重新看向对方,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后者也不躲闪,眉目间竟还添上了几分笑意。

      “在下云敛。”他报上了姓名。

      “赵家温清。”

      云敛闻言,肃容将名字细细念了几遍,先是带了姓,后面干脆将姓舍去。念到最后,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温清不急,待他露出了然模样,便笑着问可是她名字有何不妥。

      云敛轻眨了下眼:“并无不妥。只是,敛更想去掉姓,以‘温清’来称呼。”

      “我若不允呢?”

      “人所言可控,人所思不可控。只怕每次看到你时,敛心里也只会‘温清温清‘嚷个不息。”云敛回答得不紧不慢。言语间,又伸手拿起酒壶,先给温清的酒盏斟满,又给自己的斟满。

      一旁的衡芷终是看不下去,一把将他面前酒盏夺走,嫌道:“公子也是个叫‘敛’的,怎就这么不知收敛呢。既要蹭姑娘的酒,还要占姑娘的便宜。”

      云敛略微愣怔,模样竟显出几分无辜。像是要证明自己不是蹭酒的,他匆匆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意气焕发地解开,再灰头土脸地发现一个字儿也不剩。

      衡芷硬忍住笑意:“想是刚才的纠缠中,公子本就不多的子儿也掉光了。”

      “罢了,云公子如果能猜出我的身份,想喝什么酒都由温清来请。”温清适时打断进来,举手示意衡芷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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