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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执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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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后,陈延毫无保留地教导俞希闻做人做事的道理。四维八德、五伦五常是挨个儿教遍,不仅如此,还督促俞希闻把正的言行举止落实在生活中。抽功课时,如果俞希闻答不上来就会挨他一顿戒尺,直到明白为止。
除了每天抄书练字外,俞希闻还得按照挽词笔说的,抽四个小时去门外打坐静心。
挽词笔一直对陈延的教导嗤之以鼻,时常对俞希闻苦口婆心道:
“啊呀你们人就是想得复杂啦。非要往脑子里塞那么多东西,不知道它是个处理讯息的器官吗?什么叫潜移默化?啧啧啧啧啧!!!我跟你说,这些所谓的知识通过练习抄写背诵等方法被灌进你脑子里,你要用了就拿出来,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可这其中,有哪一样是你自己悟出来的?都是别人脑子里想出来的垃圾,你这第八识里塞的就都是垃圾!不打七就永远开不了悟!
“要我说,你们读书人就是读书读傻了!还妄想通神通?这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能力,怎么还往外求呢?自己天生就会的东西,居然跑去学这些狗屁用不上的知识!有这时间,不如多看些儒释道书籍呢,虽然江烛雪人很垃圾啦,但他挺有品的,会选书,送的这些书极不错。
“讲真,你们有些人自己都还没开悟,就乱写经书乱解释,更有甚者还倒打一耙全盘否定!愚蠢!——打坐时双目直盯眉心,有念头就看着念头流过,不要想东想西!念头就是虚的,看见、听见、闻见什么好玩的也不要搭理!我跟你说了不要搭理!别他妈走火入魔了我不救你!!”
有次,俞希闻被叨烦了,点头:
“这就是你为什么比不过江先生的原因啊。他可比你厉害多啦。江先生就很有见识啊!不然你做坏事时怎么就被他制住了?上次老师说了,儒释道里的思想与‘正心’离不开联系,这些四维八德五伦五常有可取之处。这个我是一定得好好学的,不然很容易误入歧途。唉,就算是通神通又怎么样?心不正,心魔会跟着来。”
他不提这破事还好,一提挽词笔就来气,道:“你再说我就不教你了!!”
俞希闻面无表情:“是谁在江先生面前夸下海口,说能教会我,保证我一定干得过他?”
这招“质疑”学的江烛雪,可惜他功力不如人家。挽词笔自然不买账,顺势爬了:“谁谁谁?谁这么不要脸呐!啊呀此人明明蠢笨如猪!怎么可能教得会呢?”它边说边一头扎进茶杯里洗了洗,然后甩俞希闻一脸水珠,假意开心道:“洗完啦!神清气爽,嘿嘿嘿嘿嘿自由啦自由啦!吃嘛嘛香啦啦啦啦!走咯走咯回家咯~~”
俞希闻还得靠它教才能持续开这灵魂之眼,忙一把抓住它,说:“你又尥蹶子不干?”
挽词笔给自己梳理笔头,气道:“孺子蠢笨,不可教也!”
然后又甩了俞希闻一脸水珠。
俞希闻抓它:“我又没有说错话。事实就是这样啊!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陈延恰好从外面回来,他这些天一直忙活开棺材铺的事,闻言,严肃道:“希闻,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有疑问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要好好跟人家说,谁教你说话带刺的?你自己好好想想为什么它不肯教你。”
说着,他把蜡烛挪到另一张桌上,放上一些从山里砍回来的粗头树枝,对挽词笔道:“门口还有些新鲜砍的,你看有没有喜欢的。”
挽词笔换衣如喝水吃饭,一天三次算正常了,毛病犯起来,一天可以换上七八次。闻言,懒得跟俞希闻计较了,喜滋滋地围着这堆木材流哈喇子,已经在思考晚点要先用哪一枝做新衣裳。
陈延安抚完挽词笔,把江烛雪交给自己的信笺摊给俞希闻看:“他让我交给你的。”
俞希闻低头看信笺,上面是禅宗著名大师六祖慧能说过的一句话——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俞希闻这才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外境外物由心造,这是跟他说要向内看呢。挨了陈延一顿骂,再看这话,原来自己揪着过去事不放,还以此戳对方心窝子,没有站在对方角度考虑事情。难怪挽词笔气得不想教他。他心烦了觉得挽词笔啰嗦,是他不对在先。须知,挽词笔的出发点是为他好,因它早说过,人生生世世,做过、讲过、想过的事都会被埋进第八识里。它罗里吧嗦,是怕自己当真了,不能空掉学来的贤文章句——毕竟大多都是糟糠,只会堵塞第八识的清明与通透。因此才有“你们读书人就是读书读傻了”一说。
“不是不能读书,做什么都可以嘛,体验也很重要啊,”挽词笔说:“是要有这个意识,自觉点,挑着读,别什么垃圾都往脑子里塞,清理一堆垃圾总要时间吧?浪费时日不是。”
好吧。俞希闻便跟挽词笔道歉了。挽词笔起初拿屁股对他,理也不理。俞希闻看它那么喜欢折腾新衣服,便说:“我错啦,我真的知道错啦!你继续教教我呗~这些衣服不够穿吧?那我打完坐再上山帮你砍点竹子回来,好不好?”
挽词笔立马抛弃眼前的,毕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再说,谁又嫌好东西太多?得寸进尺:“每次不少于五段!”
俞希闻:“成交!”
于是又多了样功课——扛斧头上山砍材去。起初他去得不算勤,是某天意外发现江烛雪家藏在小山坡里,心想他是怎么开辟出的空间?怎么把巨树木屋塞进去的?进不去,他就蹲人。
然后,他见到了项鸣。
他大步往前迈,要跟上去,却被无形的结界打了回去。而项鸣头也不回,扔了一个字:“走。”
俞希闻意识见自己跑去问挽词笔,它哼哼唧唧说了堆废话,摆明不肯告诉他进门方法——明显对江烛雪不满,私心俞希闻最好别跟他来往。弄得俞希闻意识干着急,他很久没见到项鸣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联系不上,若不是黄雀意在帮他忆起过往,他极有可能会掀了这层幻境去找人。
幸好这时的俞希闻有股牛劲儿,非得弄个明白,挽词笔不说,他就去蹲人,不怕蹲不到江烛雪。
然而,人越想得到什么,就越得不到,俞希闻天天去都没蹲到江烛雪,反而蹲到了项鸣。
每次见到他,项鸣都留个背影给他,抛出手里的橘子,砸他脑袋:“不好好学你的习,跑这儿来干什么?不怕被沈悯抓到?滚。”
俞希闻躲十次,十次都被他砸个正着——邪门儿!那橘子像会识人,拐个弯都能砸到他。也不知道项鸣做了什么手脚。就说:“你也不想让我见他吗?”
项鸣莫名其妙:“你这说得我跟他有一腿似的。”
俞希闻懵:“什么有一腿?什么意思?”
“小孩儿别那么好奇,”项鸣打开结界,道:“也别整天在这晃悠,他很快就搬了,不住这。”
俞希闻说:“我不信,我还没见到他呢。”
项鸣本来就是忽悠他玩的,随口道:“爱信不信。”
俞希闻就是不信,每天换着时间段去蹲江烛雪。项鸣一开始觉得他傻,后来觉得他可爱,再后来觉得他眼光差,不就是想问是怎么开辟出的空间?问他不行吗非得问江烛雪?
项鸣站在俞希闻面前,注视那双桃花眼,越来越亮了,不似当初第一眼,呆呆的。这感觉怪奇怪的,于是在俞希闻又一次蹲人时说:
“执心那么重,你找他修仙问道?”
俞希闻说:“是,我有问题要问清楚。”
“傻,”项鸣凑近,掐他脸蛋,终于提示道:“他不见你是因为你执心太重。凡事讲究因缘际会,有缘自会相见,用得上你找来找去?”
他在掌心里变出一摊沙子,难得耐心地跟俞希闻道:“平摊手掌,沙子放得好好的。”
俞希闻盯盯沙子,又盯盯项鸣。
项鸣一挑眉头,不要脸:“你得叫我一声老师。”
说着五指收拢,紧握成拳,掌心里的沙子反而流失了。再张开手,零星几粒,还不如开始的多。
俞希闻豁然贯通,于是该干嘛就干嘛。也不刻意蹲人了。不过,还是会一上山就见到项鸣。而这一次,项鸣也不再甩他个背影进去了,反而道:“不跟过来?”
俞希闻可爱得一本正经:“我不执着。”
项鸣把枪上的血擦干净,见贯了勾心斗角、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场面,越发觉得他人清奇有趣,相处起来很轻松,于是笑道:“陈延都教了你什么?木头疙瘩,不知道我在邀请你到江烛雪家里来做客?”
天啊真的好不要脸!俞希闻说:“你才要奇怪好不好?这是江烛雪家又不是你家。你怎么代替人邀请我进去坐呢,你太奇怪了。还有,你为什么总来他家啊?……啊!还是说,你们兄弟其实是住一起的?”
“怪不得!”俞希闻理所当然地想,难怪他点出了我执着的心。
俞希闻意识却清楚知道,江烛雪在外闭关,这段时间不在家,项鸣过来是替他打扫房子的。
项鸣今早才亲手枪毙了几个吃里扒外的士兵——居然敢把他在山里见到俞希闻的消息透露给沈悯知,幸好及时发现,在半路截了道。想到沈悯没了严择,兵败如山倒,找俞希闻都快找疯了,项鸣不禁痛快地大笑一声,理所当然道:“我就是可以代替江烛雪邀请你到他家做客,你有意见?”
他凑近一步,快要把俞希闻逼到石墙。他盯着俞希闻的唇,说:“我和江烛雪什么关系?你好奇什么?——做兄弟的哪里会住一起,天底下只有夫妻才这样。知道为什么吗?”
彼时陈延当然没教过俞希闻人事,教书先生什么都可以教,唯独这一样,哪怕是已经人事也决计开不了口,更别说提出概念。因此俞希闻可单纯了,一头雾水问:“为什么?”
项鸣觉得他的唇形好看,道:“好奇心那么重,哪天被骗了都不知道。——滚吧,不想进去就改天来我家坐坐。”
俞希闻捡起一块石头砸他——挽词笔说他傻,被人骂“滚”都不知道回呛一下,好歹砸回去。于是项鸣被他砸了好几次后脑勺,终于他笑了笑,一瞬间闪到俞希闻面前,拿出不知道哪来的狗尾巴草,插他发缝间,上下打量,点点头,语气认真:“送你的,很般配。”
俞希闻:“???”
他好奇地跑到小溪里照照镜子,看半天,怎么看怎么奇怪,觉得项鸣不仅脑子有问题,审美也有问题。他跑去跟挽词笔说,挽词笔笑得肚子疼,两人一致认为项鸣审美有问题,不然就是拿人逗趣。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为何项鸣不再频繁出现了,俞希闻虽好奇,但到底明白凡事讲究缘分,便没去注意了。他上山替挽词笔砍了不少木材,当然也没有少了陈延的。陈延的还好说,棺材铺开张没多久,单子是一迭接一迭来——外面许多地方不太平,打仗死了很多人,陈延要做棺材要雇人,忙得很。俞希闻有时候会劝他歇几天,不要那么累,但他大概是想给俞希闻留点傍身钱,又或许,是趁还没死多做点积阴德的事,反正全当耳边风,没喊过苦,也没喊过累,一边教俞希闻知识一边打理店铺;在这种情况下,木材多得仓库快堆不下了,挽词笔也终于良心发现,在换衣服前知道要念上几句感谢语了。
它每天都流着哈喇子,在俞希闻打坐时坐他旁边削木头。当俞希闻好奇它是怎么把一根比自身还大几倍的木材削成同等笔身而睁开眼时,挽词笔就会骂:
“又偷看?凝神!”
俞希闻不满:“你为什么还不教我怎么雕刻个人出来?”
“你摸摸那根木头。”
俞希闻就摸了。
挽词笔问:“什么感觉?”
俞希闻莫名其妙:“粗糙。”
“屁!你都感觉不出这根木材此刻是什么心情,”挽词笔说:“你感知力那么差,没学会走路呢就想飞?想都别想!继续练!”
于是俞希闻开始盯着木材看。不仅如此,挽词笔还教他把身心沉浸在当下,注意力高度集中,只要眼耳鼻舌身意能感知到,都要仔细地觉察,用心去感受。
好比现在,挽词笔难得空出时间不去晒它的太阳,跟他一起上山砍木材。俞希闻一斧头卡进树中,就被它劈头盖脸骂了一句:
“我不是说过在砍前要跟它说明白用处说点好话说几句感谢的吗?我的天怪不得我每次穿上去就浑身不舒服!”
还挑上了!俞希闻差点给它跪了:“……”
“重来!”挽词笔躺在石头上晒太阳,指点:“你的注意力必须集中,要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有觉在,不要走神。”
一段时间后,俞希闻终于感知到周遭事物的心念,挽词笔开始教他怎么雕刻木件。本以为很简单,一动手才觉得麻烦,单是做个木偶头,雕刻五官都雕到他心烦,更别提还要做笼腹、四肢、提线、勾牌这些必要零件。
因为心烦,俞希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挽词笔也不逼他,不教他还正好呢,它可以美滋滋地琢磨怎么把手头木材雕成支笔花来。
一直到有一日,俞希闻抄写经文,忽然眼前一黑——江烛雪给他弄的这双眼出了问题——药材上的能量快要散了。
虽然眼下能随意使用灵魂之眼,不再觉得费劲,肉眼可有可无,可他不能顶着瞎眼满世界跑,这多吓人啊?要知道外面在抓道士抓精怪——
听说项鸣带人掘了沈悯家祖坟,沈悯追究到德爷跟前,项鸣一口咬死根本不知情况,他是听见山包有东西在哭,以为藏着精怪。沈悯火冒三丈,当场拔枪扫射,项鸣躲了几颗子弹,见说不住也拔枪就扫。两人闹得轰轰响,最后是德爷下令,让项鸣回去面壁思过,同时让有名的道士、通灵师等异能人士满阊城去找精怪才收了手。
“骗谁都骗不了我,项鸣就是报私仇嘛——严择修佛,一早看出他是石头修来的灵,沈悯知道后跑到李茕德前叫破他身份,污蔑他是个害人精怪,想要铲除他。”对此,挽词笔道:“嘿嘿,李茕德那么好男色,怎么可能听进去?何况项鸣修为高,当场提出用火烤自己皮肤以验证人身,烤出水泡来,又是红肿又是发热的,看得李茕德一脸心疼,让沈悯滚,生怕项鸣皮肤焦黑坏死。”
“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俞希闻佩服:“他那么厉害啊。”
“这有什么?”挽词笔吐掉瓜子皮,道:“我还知道他挖错了,挖的是严择的坟。”
俞希闻:“……”
总之,俞希闻自觉了,紧赶慢赶地照着挽词笔教的,开始折腾手里头能折腾的木材。
有一天,挽词笔被他整好的提线绊倒,怒道:“我的脸!你又在干什么?我的天爷呀一排脑袋……,哇天爷你这雕的什么丑东西?”
俞希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始挨个儿介绍:“这是老师。”
挽词笔看了看“陈延”,评价:“鼻子不像,山根再高一点就好了。”
俞希闻点头,指向下一个:“这是我。”
挽词笔仔细看:“嘴巴没那么嘟,两眼的间距太窄了,再调一调。”
俞希闻继续:“这是江烛雪。”
没看出这偶头有多像江烛雪,丑!但挽词笔昧着良心疯狂夸赞:“哇塞诶非常非常非常好看!!像,太像了就是他!!就这个样!就照这模样雕!!”
“嗯。嘿嘿嘿——”俞希闻戳了戳趴在桌上的那个,“这个小小小的,是你。好看吧?”
“废话我全世界最好看!”挽词笔看也不看,管他雕成个什么鬼样,夸就是了,不然得一天到晚被他盯着雕,发毛!它还得忙活它的衣服呢,哪来的时间给他做模特?
它好奇的是另一个,哦不是,是另外那二十个脑袋。看半天,都快长出脖子来了,愣是没看出这些偶头雕的谁,又一次发问:“这雕的什么丑东西?”
怎么都是歪脸歪鼻,眼睛小得跟颗黑豆似的。挽词笔纳闷,它天天看着俞希闻,也没见过这人啊?
俞希闻狡黠道:“这些都是项鸣,我要雕满五十个,拿去送给他。”
挽词笔当真了,不能理解他俩之间的相处模式,噎了半天,评价道:“他喜欢就好。”
想了想,补充道:“你别跟他说是我教的你,他跟江烛雪是多年老友,我丢不起这脸。”
俞希闻一头扎被子里去,侧躺着,拿起其中一个最像项鸣的偶头,捏住那鼻子,心想,他鼻翼很干净的,闷闷道:“没办法啊,我又不是天天见到他。”
还得接着练,连陈延预备拿去做棺材的木材都被他雕成了四不像,更别提挽词笔的衣料子。挽词笔心疼得不得了,但看这混蛋一天折腾个几十回,雕工跟着蹭蹭蹭往上涨,出来的东西漂亮精致,也越来越逼真——某天,他居然雕出了跟自个儿一般无二的脸来——却不小心割了手,血滴在上面,多出了个俞闲——它内心不禁多了些安慰,心道:“我挽词笔终于也能扬眉吐气一回啦!下次再见到江烛雪那贼人,就不信比不过!哼!”
江烛雪“那贼人”仍没有答应收苏酉己为徒。没有师父领进门不要紧,苏酉己就去偷师。并且,是光明正大的偷——不知道江烛雪住哪儿,他就去太明堂蹲人,反正江烛雪一定会在;苏酉己曾跟踪过他,可江烛雪是什么人?他一起心动念,他就知道了,再一眨眼,人就凭空消失了。十来次后,苏酉己彻底死了这条心——他发现江烛雪不是每天都去太明堂,而是每到十五号才过去,一去就是半个月;一待就是一整天,直到太明堂打烊。
起初,太明堂店主见他站在江烛雪旁,不待吩咐就接过药单拿给学徒捡药,以为是江烛雪带的徒弟。后来发现他压根不识字,更别提熟悉药材了。每次学徒捡完对单子,他都要往前凑,指着其中一味药,问人这是什么;等学徒说了药名,他便指着药单说是这个吗?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人人都知道他在干什么。
不是徒弟,不是店内学徒,也不买药,太明堂店主本要赶他走的,可苏酉己极会察言观色,来找江烛雪的病人很多,他会主动帮忙盛癍痧凉茶,端给急的人喝一口压压心,跟他们聊天,以安抚维持秩序;江烛雪带去的墨块不够用,他总在需要时把新墨砚磨给他用;他还主动帮学徒们找药材——抓药抓得猛,一天下来几十张药单算少了,不可能等装斗时再找库存。学徒们原先忙得七手八脚,因为他自愿跑腿,轻松了不少……苏酉己能干能笑、能安抚客人、服务态度好,这样的上哪儿找第二个去?更别提他还虚心向学不懂就问,甚至坦白心思,主动提出不要任何报酬留在店里,只求得到一个学习机会,店主更不能赶他走了。
在这种情况下,苏酉己花了不到半个月时间把药铺里的中药材认全了——外观、性味、质地、主治功能……比抓了几年的学徒还要精通,甚至闭眼都能摸出是什么药;也因此识了些字。店主见他努力,又见他孤身一人,怜惜他年纪小,给了他一本买给儿子学着玩的注音版《本草纲目》,碰上苏酉己搞不懂的字,还主动教他识。苏酉己珍惜机会,经常学得废寝忘食。
这天,又是江烛雪的坐堂日。苏酉己和往常一样,在旁边默默替他研墨摆纸。大门还没开,店主还得做些准备。江烛雪喝了口热茶,瞥他一眼,突然对他说:“天气凉了,你注意保暖添衣。”
苏酉己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清涕,脸色一红,正要转身去喝口姜汤祛寒,便见江烛雪掏出一本书来,放在桌上:
“《道德经》。”
他语气平静,接住苏酉己手中那往下掉的笔:“慢慢读。不懂可以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