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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无为 ...

  •   孤身一人过日子过惯了。苏酉己抿抿嘴,听见这句话,内心嘲哳声更甚。

      “原来是这样,”陈延叹道:“不因渔夫引,怎得见波涛。先生高妙。”

      这句话俞希闻就听不明白了。他问江烛雪:“他在说什么?”

      江烛雪朝他微微一笑,没有作答,只对陈延道:“顺势而为。”

      俞希闻:“??”

      陈延一直注意着俞希闻,这次终于发现了什么,道:“这位小少年的眼珠子好像没怎么动过,是有眼疾吗?”

      江烛雪说:“他不是正常人,出生时便被人挖去了双眼。你现在看到的这双眼,是我用草药的能量凝聚而成的。”

      难怪他用戒尺指着小少年的双目时,他会尖叫。那……陈延说:“所以他能一直视物?”

      江烛雪道:“草药凝成的双眼有醒灵明魂之效,这是第一点;第二点,我打通了他的灵魂之眼。可这世道浑浊,灵魂之眼容易被浊气入侵,草药的能量也终有一天会消散,他如果不能明心见性,修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很快便会再次失明。”

      “再次失明”四个字,俞希闻听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陈延喃喃道。

      明心见性,得见智慧。大道至简,行者得悟。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对小少年来说,这是莫大的机缘。

      俞希闻锲而不舍,问江烛雪:“你们在说什么?”

      陈延澄明的双眼落在俞希闻身上,轻声地问:“小少年怎么不问问我?”

      江烛雪点点自己的眼睛,打趣道:“这是怕了你了。几岁小儿,认人全凭感觉。”

      俞希闻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你刚才戳我的眼睛,你不是好人。”

      “我给小少年道歉,刚才实在是对不住——”陈延见俞希闻心神澄澈,心生欢喜。

      定了定神,他继续道:“小少年你不识贤文章句,缺一个教导你的人,所以才有刚才的举动。我……我名陈延,之前是个教书先生。原本满腔学问是要拿去栽花的,可我运蹇时乖,妻儿的性命和下落均不明,我心力难济,怎么能育好人?所以已经很久没教过人了。满腔学问自然无以抱负。但先生一句话敲醒了我——我已经时日无多了,左右都找不到妻儿,不如趁我还活着,多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兴许……老天开眼,弥留之际,我能有个机会。

      “小少年碰上不懂的会开口问人,这一点做得非常好。可知识不是一问一答而来的。再有,师者,也并非人人能当。我斗胆自请为师,教你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你如果不嫌弃,碰上不会的可以问我;只要我能答上来,我都会告诉你。”

      挽词笔在一旁听了一嘴,闻言,嗤笑道:“呿,给你能的,你懂些什么还自请为师!”

      话落,就收到江烛雪和煦的眼神,再对上那微微一笑的神情,简直是太关爱了,承受不住,承受不住!一时看得挽词笔瑟瑟发抖,生怕江烛雪又让它口吃丢面子,连忙改口道:“我就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不用当真不用理我,继续继续。”

      说完笔身一挺,倒在俞希闻掌心里装死。

      俞希闻只听懂最后一句话:只要是陈延能答上来的,陈延都会告诉他。

      于是俞希闻说:“好吧。那我要叫什么名字呢?你能帮我取一个吗?”

      刚才心思百转,陈延早就想好了。此刻俞希闻问起,他脱口而出:“先生说小少年的心智还不如一个稚嫩小儿;我不知道小少年身上发生过什么事,行事才会不辩善恶,不分对错。又见先生刚才出手,放在寻常人眼中已经是了不得的神通,更没想到居然那么年轻。让我想起老子的一句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我少年时思考过这句话,只觉得高深莫测;想来大道至简,个中释义,绝不是常人以为的意思,总之——”

      江烛雪对此微微一笑,并不出声。对他来说,没什么好解释,无论是道教经典还是佛教经典,读其章句,大凡以人的头脑去分析,是绝对悟不到的——少有宿慧之人去解答,只会更昏沉,——不是悟不到,是时候不到。

      “——小少年与先生有厚缘;虽然不辩善恶,不分对错,心思却不拙钝,难得心神澄澈,气场轻盈。我陈延这一生所历之事,所遇之人,大多凡凡之夫,终日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所累,为身外之物所驱——便是我自己,虽读了些智慧书,却也为情缘所累。今天见小少年有这种奇缘,实在是——‘此天下所希闻,古今所未有也’。先生是得道之人,虽然你我的相见,对他来说是顺势而为,但跟着他比跟着我要好许多,我却自请要为你师……不是妄自菲薄,实在不如先生合适,我、我自愧弗如,小少年你不但没拒绝,还向我讨要名字,那我就斗胆替你取名为‘希闻’,以此警示自己,也警示小少年你,修行不分法门,千万不要做井底之蛙。至于姓——‘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无为便能从容自得。俞字作姓,我觉得还不错。”

      挽词笔听一嘴,嘀咕道:“还真有点墨水。”

      江烛雪道:“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俞希闻,好名字。先生谦虚至此,宿慧积淀,有一天一定能踏上属于大道。”

      陈延颔首敬意。

      就这样,俞希闻跟着陈延走了。

      走前,陈延让俞希闻跟苏酉己道歉,虽然是无心之过,但戳人眼珠子就是不对。俞希闻照做了。至于始作俑者——指望它向苏酉己道歉?那是绝不可能的。在表达歉意求得苏酉己的原谅之后,俞希闻问江烛雪:“我以后还能去你家吗?”

      江烛雪笑了:“当然可以。”

      苏酉己眨眨眼。

      俞希闻说:“可是……”他顿了顿,想了片刻,终于记起那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叫什么名字——“我不像项鸣会穿进树里去。老师他……”

      俞希闻转向陈延:“老师,你会吗?”

      陈延也正要问江烛雪修行的问题,便如实道:“我不会。我能教给你的,是做人做事的道理。”

      俞希闻:“那怎么办?”

      不待他说下一句,江烛雪朝挽词笔瞥了一眼:“不是还有它?”

      挽词笔冷哼一声,说:“干什么干什么?我告诉你,别想打我主意!我就是死也不会跟这臭小子说一句话!”

      江烛雪哦了一声,微笑道:“这样看来,你也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嘛。”

      挽词笔一听,这是在否定它本事!这还得了?!也不怕江烛雪让它口吃了,笔活着不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当即想也不想,呸了一声,道:“谁说的!我什么都懂!我知道很多事情,这天底下有谁知道得比我多?不然你以为我一支笔怎么成的神?不过是修道问题,我比你强多了!”

      江烛雪嗯了一声。调子拖得长长的。

      苏酉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不嗯还好,一嗯,气得挽词笔从俞希闻手心里蹦起来,囔道:“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你别看不起我!我告诉你我今天就是累了才折在你手里!”

      江烛雪继续敷衍:“嗯?”

      挽词笔气呼呼:“你看不起我!”

      俞希闻哈哈大笑,觉得挽词笔可爱极了,赶紧摸摸它笔头,把分叉部位给合拢了,安抚道:“我知道啦!你就教教我呗!”

      挽词笔认为这是俞希闻的狗腿行为,非常满意地哼了一声,对江烛雪道:“我会把我会的都教给他,你等着!假以时日,这小子一定干得过你!”

      江烛雪不语。

      于是挽词笔对天发誓:“我一定会让俞希闻学到真本事!”

      江烛雪这才微微一笑,道:“那我等着。”

      就这样,挽词笔为出一口恶气,心甘情愿跟着俞希闻和陈延回去了。三言两语不用就让挽词笔立下誓言,着实拿捏得死死。苏酉己将江烛雪的本事看在眼中,心思千回百转。他目送俞希闻跟着陈延远去,恍然觉知到自己心中的痛苦来自于哪里——

      他被人贩子拐卖,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在这世间行走,没有谁可以倚靠,甚至连个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如果老妇人生前愿意把他当作忘年交,他会很开心——只可惜她撒手人寰,他不得而知。俞希闻也是孤身一人,可陈延自请为师,将他带回去悉心教导;这让苏酉己又想起老妇人生前的话——“你还年轻,可以去学一门手艺,将来也好养活自己呀。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他去了三家刻字铺,三家都不要他。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尝试到杠房做那“做活杠夫”,更不会因此招来惹事,被“鬼上身”,还险些被俞希闻捅瞎眼睛。试问:如果他识字、有本事,还会碰上这些事情吗?他会穷困潦倒,为了生计绞尽脑汁地去各个地方见工,求人雇佣吗?

      江烛雪身上仍绕着那不盛不弱的金黄色光辉。苏酉己不清楚其他人看他是什么感觉,但他看江烛雪,只觉得如太阳般光芒万丈,劈开了自己黯淡的人生之路。

      江烛雪见他愣愣地注视自己,抬了抬胳膊:“还抓着我不放?”

      苏酉己生怕他抛下自己,直接了当:“我想跟着哥哥。”

      江烛雪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什么都没问,只道:“抱歉。”

      苏酉己紧张得脸都红了,说:“我想跟哥哥学真本事!”

      “我知道你的心思。”江烛雪温和道,“可这些本事不是靠学就能学来的,而且,你有未完成的人生课题要去完成。还有,我刚才说了我孤身一人过日子,过习惯了。”

      “我不会打扰哥哥的,我……我什么都干,”苏酉己快要语无伦次了,“只要哥哥肯收我为徒,教我真本事,我什么都愿意做,都能做的……”

      江烛雪实话实说,听上去不免让他觉得冷漠:“多谢你。但我真的不需要。”他轻轻地拨开苏酉己的手:“时候不早,晚些会下大暴雨,你早点回去吧。”

      苏酉己眼泪都要蹦出来了,再次抓住他的衣角,说:“不跟着你,我能回哪里去?”

      江烛雪道:“自然是回到茅屋去,你不是住那儿吗。”

      苏酉己哽住。他的确住在那儿——江烛雪便是在那破茅屋救的他。他果然什么都知道。这样通天的本事,如果能跟着学习到一二,他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最起码,他不会再受冻挨饿,不用看人脸色要饭吃。思及至此,苏酉己追上去,跟在江烛雪身后。万事只怕有心人,他别的优点没有,主动、锲而不舍,想要的就自己去争取,过程曲折?没关系。没有什么是有心做不到的。江烛雪不肯收他为徒,他就日日夜夜在他身边磨,不怕磨不成功。

      江烛雪知道自己说不动他,便顺其自然,没管他。苏酉己一开始还怕他黑脸赶自己走,见他只淡淡瞥了几眼,也不说话,便大着胆子跟在他身后,稍微错开几步路。

      慢慢地,去到一家名为“太明堂”的药铺。那药铺的门匾上写着“本堂古法炮制中药饮片”,底下一行小字:悬壶济世江烛雪大夫坐诊处。不仅如此,门匾两旁还挂着横匾,写着:“复脉固脱能手”、“祛风湿理气血、调元气养太和”。

      江烛雪一进店门,那店家便停下手里的活,迎着他去到里间。江烛雪朝他微微一笑,拿出一叠纸和一支狼毫,坐在实木长条凳上。苏酉己不过是后脚慢了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搡到一边——刚才在铺里看药材的客人们从各个角落里涌来。

      一个个脑袋瓜儿往江烛雪跟前凑,说:“大夫大夫!先看看我儿子,他高烧不退!都烧糊涂说梦话了!”“大夫,我手臂上的肉流脓水了!”“大夫,我还血崩着。快顶不住了,您先给我看看吧!”“江大夫,我爹有点半身不遂,我怀疑他要中风了。您快给看看啊!”……你一言我一句,吵嚷嚷的。店主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一边安抚大家的情绪,一边让店内学徒把铡刀凳搬到中药柜边上去,免得有人多手不小心碰到。

      江烛雪气定神闲:“各位街坊们不要着急,只要是来看病的,我都会看完的。大家先有序排好队吧,也给店家留出点位置,好让人把药给捡完。”

      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开口说这话了。客人们立马自觉地排起队来。放眼看去,不多时,这条长龙居然跨过了药铺的门槛,往街上延伸而去。苏酉己眼尖,见有人和朋友指了指店铺,随后扭头就走。看架势,后面还有人要加入。店主对此早有预料,已是见怪不怪,只让人把煲好的三大桶清热祛湿的癍痧凉茶拿来,在门口支起张木桌,免费斟给有需要的客人喝。

      把纸铺好,江烛雪便把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做平齐状,放在病人左手腕上,指尖触摸,开始给人把脉。店主见状,忙说:“用这个小枕头吧。”抽走了那磨坏的,把昨天做好的垫脉枕拿给江烛雪。

      江烛雪接过,见门外长龙不见尽头,提醒道:“在门口支几个雨篷吧,要下大雨了。”

      店主问也不问,毫不犹豫就吩咐了。

      苏酉己已然目瞪口呆。才知道这位哥哥名叫江烛雪,是远近闻名的太明堂坐堂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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