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岛屿短篇集合》梨不言

2、勇敢的影子2

　　“你谈恋爱了？”

　　“谁？”姚颂很诧异同桌的问题，甚至没有搞清楚问句的结构。

　　“最近很有时间观念啊，放学就走了，一点都不像慢腾腾的你。”

　　姚颂没有说什么，把桌上的东西整理好就走了。

　　吴霜喊她：“哎！地理卷！”

　　姚颂又折返回来，翻找出卷子，叠吧叠吧塞外套兜里。

　　下午放学在五点四十，派出所窗口接待时间在夏令时到六点。姚颂站在派出所对面的自动售货机前，也搞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没一会儿，挺拔的女警换上一身常服走出来。姚颂看她走路，脚步看起来不急不躁的，但是她知道，她不跑起来就绝对追不上。

　　这种追逐姚颂已经尝试了几次，近乎贪恋地想再跟她走两步路，然而总在某一两个路口被漏掉。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她总想，既然是走路上下班，那总该在步行半个小时的里程范围吧，可是看她走路那种矫健的风一样的姿态，又很难肯定。这种人，五点起床，跋涉两个小时也不奇怪吧。如果想知道她住哪里，姚颂可以选择在被甩脱的路口等着，搞明白这个路口的走向后，明天再搞定下一个路口。最后修路似的，把一天天的时间铺到她的门口。

　　“她是发现了我还是没有发现我呢？”如果等待的是这样一个薛定谔的盒子，那姚颂很享受没有打开的状态，她不想去思考，不想逐条分析各陈利弊，一切都是不必考虑的，她只是想跟她走两步路，从对方身后看去，看对方树一样遮挡在她的世界之前。好像自己也变厉害了。

　　好喜欢，看起来就足够的勇敢坚毅，是她急迫想成为的人，不好惹却又很温柔的样子，让她忍不住凑近，忍不住跟踪。现在，连派出所在她眼里都多出来一些奇异的亲近感，如果哪天去菜市场或者坐公交路过，那里都变成了一个会让她一直盯着到消失的特殊地点。

　　沈润秋，公告栏里唯一一个姓沈的名字。

　　没有照片，只有值班时间，她拍下来回想那天的时间确认。

　　越是被甩开，越是想要靠近她，似乎只要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看见那个背影，她心里微末的勇气就可以汲取力量悄然成长。

　　啊，真神奇，勇气这东西，原来是靠气溶胶传播的吗？

　　今天又跟近了一点，再走两步就步入了她熟悉的童年区域。怀着胸腔里充溢的满足感，她信步溜回老旧的住宅区。比起少年时终日惶惶不知哪天崩塌的旧屋，显然是大树更让她有归属感。她或站或靠树，连风到这里都温柔了。

　　这到底是棵什么树呢？为什么长得这么恰到好处，恰到好处的温柔，恰到好处的宽厚。它半垂着手臂，和两堵相交的墙面交织出一片野草的秘密花园。

　　哦，还有野猫。

　　一只小猫从墙上跳下来，忽视了姚颂，自在来去。

　　小猫窜到树上，又蹭蹭窜进草丛。姚颂也三两下灵活地爬上树，坐在宽大的树桠上喷去年藏在这的花露水。陈年的花露水经过部分挥发，味道愈发浓郁了。阿嚏，姚颂打了个喷嚏，这里哪都好，就是太舒服，连蚊虫也太舒服。

　　她现如今在更好的小区里住，搬家后得以在更好的学校上学，尽管这中间颇有些困难重重，但她的父母都非常努力地克服了。现在的学校也是哪哪都好，课程很丰富，就算她是个高四复读生，同学也都很有素质，比如她的同桌，除了同桌之外，还有一些心思细腻说得上话的朋友，除了英语老师，和毫无起色的成绩，什么都很好，非常好。

　　如果人生是一条河，她现在就是无风无浪的河里一只纸折的小船，一边濡湿，一边顺流而下。明明人生已经这么好了是吧，可她，她总觉得自己很懦弱，很迷茫，过去的只是时间，她什么都没留下，也什么都没带走。

　　她在上学听课做作业考试，是因为大家都在上学听课做作业考试，老师和父母认为你该上学听课做作业考试。而且她还听说了，如果不好好听课不好好考试，在女同的圈子里也会没有市场。

　　这听起来有点怪异的可怕。

　　总之，她想，至少考上一个本科给努力把自己塞进学校的父母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这样的话还需要再努力一下。嗯，只剩一个多月了，再再再努力一下。

　　不过呢，过了会她又想，考虑到现实成绩的不稳定，以及拿出去交代的话，她父母的言辞修饰必然会比她实际做得更好，如果是好的专科应该也可以吧。

　　算了吧，随风去了吧。都跑到这儿来了，还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岂不是辜负了风。

　　“叔叔。”

　　“润秋啊，吃饭了吗？”

　　润秋？沈润秋？

　　姚颂再侧耳去听的时候，声音已经弱到无从分辨了。

　　她背对着人烟，坐在树桠上没有转头。

　　呵。
　　她为这种天大的巧合无声发笑着。

　　你以为你放弃了，你成全了，做了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宝宝，上天却直接把赃物抛投到你眼前。

　　姚颂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可真是太奇妙了。

　　又一阵风过来，树叶娑娑，传递给她沈润秋的气息。

　　好了，就到这里吧，惊讶的情绪退去后她告诉自己。感谢命运奇怪的馈赠，也不必再去寻找她住哪栋楼，会倚在哪个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