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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想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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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一年好时节,往常人声鼎沸的正街却格外冷清,路边的叫卖声都因着这莫名的气氛压低许多。
外来客商径直上了酒楼,瞧见这怪异模样心生疑惑,上菜间隙逮着小二问了两句。
小二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您大概也知道,咱旭景国这些年大小事不断,如今新皇登基了小半年才勉强安稳下来。”
“可前不久有人提起先帝子嗣接连殒命一事,陛下按着线索查清了不少事情,喏,今日正是那贼人受刑的日子!”
客商骤然听到这皇室秘辛表情微讶:“是谁下的手?”
小二唏嘘一声:“陛下登基前是五皇子,身边有一太医最是受其信任,如今查来查去,桩桩命案线索竟直指一人。”
“也就是这位太医,鹤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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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头,平日鲜少有人靠近的刑场熙熙攘攘围满了人,一眼望去黑压压成片。
“先太子是被他逼得自缢?可真能耐!”
“别说是先太子了,就连那位的离世似乎都……”
“怎的看不见脸?我还想看看是怎样的人物呢。”
围观众人各怀心思议论个没完,殊不知他们的神态也被他人看在眼中。
“这些人倒有趣,命案里死的又不是自家亲人,竟能关心成这样。”隔着远远的小少年笑吟吟支着下巴,“真热闹,不知道他满不满意。”
“毕竟是罪人伏诛……”身旁沉稳青年一顿,不赞同地看向小少年,“坐好,把心思收一收,有人在看着。”
小少年轻啧一声,撇撇嘴收好袖中暗器。
人高马大的禁军在刑场围了一圈,皇帝亲口下令要禁军首领带兵监督行刑,肃杀的气氛直压得众人心底发怵。
一身囚衣的人跪在行刑台上,脖颈之上被麻袋套得牢实,连长什么样都看不见,同样是皇帝的意思。
分明是死到临头,跪着的人却十分平静。
围观者离得远察觉不出异常,旁边的刽子手却听得清楚,那被麻袋套住的人身子微晃,还有闲心慢悠悠哼着曲。
曲子断断续续拼不出完整旋律,被麻袋挡住视线的年轻人也不在意。
人群拥挤中烘出的汗味混在常年浸血的空气里,轻轻的哼唱微滞,旋即被低咳声打断。
鹤游咽下喉中血沫,隐约侧了侧头,仿佛知道有谁在看着他。
眼看着时候将至,刽子手的刀划过地面,刮起一阵刺耳的噪音。
行刑官远远看向高墙之上沉默立着的明黄色身影,手心止不住冒汗,犹豫着和左右官员对视一眼。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麻袋下的人突然笑了一下。
“时辰到!行刑——”
行刑官高声一呼,令牌砸在地上,随之响起刀刃尖锐的破空声。
幸好早把银钱花光了,鹤游嘲讽地一哂。
不知道早点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会不会死得更热闹。
……
意识在黑暗中浮沉,似是在梦中穿梭了个来回,进而被打散在四周,最终汇聚在一起猛然坠入水中。
冰冷的水挤进肺部,耳边炸开的惊呼和身体本能的干呕冲动逼得人难受得几欲昏厥。
砍头哪来的水,要死了。
和水向来犯冲的鹤游骂骂咧咧,下意识将这番折磨归咎于下达斩首命令的人身上。
痛苦没持续很久,混乱中他意识到自己被转移了环境,还能听见匆忙的脚步声。
鹤游费劲地睁开眼,入眼是覆着青纱的帐子,日光照进帐中暖洋洋的,与阴冷的行刑台截然不同。
脑袋一阵阵剧痛,他不太适应地眯了眯眼。
“醒了!”
一直守在床侧的年轻小丫鬟惊喜出声,看见对方睁眼连忙去拿干巾。
“太好了太好了,醒过来就好!您这次落水太突然,幸好太医说没什么大碍,不然老爷和夫人肯定要急坏了。”
鹤游没作反应,从未见过的场景在脑海中来回交替,尖锐的疼痛激得他面色惨白,额头一层虚汗。
小丫鬟得不到回应也不奇怪,反而习以为常地扶着鹤游坐起身。
鹤游眼神发直,陌生的记忆愈发清晰,处处透着不对劲,最诡异的是那些记忆画面无一例外的没有声音。
他定定盯着忙前忙后的小丫鬟看了会,不记得自己哪位仇家的府中有这号人物。
鹤游在剧烈的心跳声中勉强稳了稳心神:“你……咳咳!”
乍一下被残存的水呛到,鹤游控制不住咳得惊天动地。
“咦?”
明明只是一点气音,那小丫鬟听见后却一脸不敢置信地转过身,微张着嘴定在原地。
鹤游不懂丫鬟为什么这种反应,不如说他完全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大刀落下那一瞬间激起鸡皮疙瘩的感觉还隐隐留在后颈上,怎么下一刻就完好地躺在床上了?
脑中闪过各种念头,鹤游平复着呼吸思考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话才好。
小丫鬟是个陌生面孔,他原想先控制住对方,但手下摸索一阵却发现找不到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
鹤游顿了顿,吞下疑问硬着头皮改口道:“……水。”
只是一个字,不会有问题吧?
声音不像自己的,鹤游察觉到这点,恍惚中多了个荒唐的想法。
小丫鬟的表情霎时变得更好看了,没顾得上那一个字的请求,慌张转过身就往门外跑去。
临近外边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看得鹤游眼睫跟着一颤。
“……夫人!小少爷他说话了!他不傻了!!”小丫鬟语气似喜似惊,又有些慌不择言。
拔高的声音不知哪一点让鹤游表情微凝,继而染上几分不耐。
小少爷?
记忆深处的回忆被唤醒,很久没被这么叫过,倒让他心生出几分不爽。
直到小丫鬟的声音远去,鹤游才缓缓叹了一声,神情又变得自然,仿佛刚才的异样没有出现过。
他抬眼打量这个宽敞明亮的房间,身下柔软顺滑的床褥缀着金丝暗纹,兽皮地毯大肆铺在床榻前,精致镂空的木窗微敞着,还能看见外面的池塘假山。
明显是个富贵人家。
鹤游琢磨了半天,愣是想不出这究竟是谁府中。
先不说那刽子手的刀扎扎实实落了下来,光是他身上背的命案就让一般人避之不及,更别提有能力救下他。
除非……和那些陌生记忆有关。
鹤游抬起手,手指莹白修长似温润美玉,完全是从小养尊处优才能养出来的模样。
心中的猜想霎时被证明了八成,鹤游反而没了多余表情。
见鬼,重生了?
鹤游无语凝噎,早就该把那老是揣着话本不务正业的小翰林给宰了的,这下可好,自己成话本人物了。
就是不知道他死后过了多久,眼下究竟在哪。
想起小丫鬟刚才那被吓得不轻的只言片语,鹤游猜测这身体的原主人或许是个傻子。
傻子好啊,鹤游放松下来靠着身后软枕。
夫人们争宠的牺牲品,兄弟姐妹之间取乐的对象。
今天被推下水,明天食物里被下毒,后天不小心被绑架,要死一个傻子可真是太容易了。
虽然这身体没带什么伤,但鹤游并不大相信哪个大户人家会真心待一个傻子好,最多只能说这家人面子功夫做得好。
眼下还不是落水死了。
鹤游下意识认为原主的死是人为的。
零碎的记忆不多且半遮半掩,原主大概还被限制了出行,外面的记忆少得可怜,有用的信息几乎没有。
唯有对这个府邸还算熟悉,一花一草,一树一鸟,全是些小东西,除此之外只有几个常见面孔,想来都是府上的人。
这小傻子盯着这些都在想什么,鹤游不懂,也不需要懂。
不如说正因为是傻子,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情都正常。
他犹豫着要不要趁现在离开,但一来情况似乎没坏到那种地步,二来……
鹤游试着握紧了拳头,有些使不上力,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足够的体力。
思索半晌,鹤游慢慢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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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鬟出去的时候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变成了一群人,而此时的鹤游低垂着头,已然又陷入了昏迷的模样。
“今儿……”为首的妇人看清鹤游的模样很快又收了声。
她示意太医检查,转头低声询问手足无措的小丫鬟:“今儿刚才真的说了话?”
“奴、奴没有听清,但确实是开了口的。”
“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没有听清!”妇人身侧的女子眉头一拧,震得小丫鬟嗫嚅着低下头。
鹤游眼皮一跳,不安的感觉漫上心头,某些略微诡异的事好像隐隐有了解释。
“无妨。”夫人喃喃,“既然听见了声,就说明今儿的哑症并非无解!”
哑症。
鹤游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些陌生记忆寂静无声。
原主不仅痴傻还不会说话,所有的声音就算进了脑也因无法理解转瞬隐去,徒留下画面。
更令鹤游无语的是,脑中关于溺水前的记忆片段逐渐清晰。
原主沉入池塘丢了命确实是人为,但并非受人所害,而是原主自己跳的。
……这年头连傻子都不想活了?
鹤游觉得匪夷所思。
不是什么争宠的牺牲品,更不是被人欺凌的对象,鹤游忽然绝望地意识到这小傻子好像真的挺好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