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求生记》四月白

14、十四

　　乱糟糟的，慕翟转过身，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不想一个宫女眼尖，看到了他，还十分激动，扑通跪下来，高喊：“陛下！”其他人也跟着扑通，“陛下！”
　　丽妃听到动静，露出欣喜神色，正要相迎，怜长使却猛的越过她，先奔了过去，跌倒了也不在意，半跑半爬地一把抱住慕翟大腿，“陛下，不要赶妾出宫！”
　　于秀丽不认识这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女人，怕慕翟本尊也不见得认识。
　　“陛下。”丽妃匆匆过来，行了礼。“快把怜长使拉起来。”丽妃吩咐着，又向慕翟请罪，“是妾管束不周，让陛下受惊了。”
　　两个高大的内侍架着怜长使就要拉走，慕翟挥挥手让他们下去，自己动手去扶眼前的女人，“有什么话，好好对孤说。”
　　怜长使却不起来，只是哭，“陛下，求求你，让妾留在宫里吧，妾什么都不要，不当什么长使，也不要什么月例，只要让妾留在宫中，为奴为婢也好，当个粗使丫头也好，妾都愿意。”
　　慕翟看向丽妃，“孤不是说过，出不出宫的，全凭自愿么？”
　　丽妃委屈道：“陛下，妾自接了旨意，便兢兢业业地办理此事。既要放一批大龄的出宫，却也不能影响宫中的正常用度，便需将各宫、各殿、各司、各局，伺候的、洒扫的、浆洗的等等，按等级、年龄、职司，一应查问清楚。虽说这些宫中都有存档，但多年下来，已然是过时了，妾只能当面再一一细细查问，重新记档。这还只是宫女的。还有宫中正经或不正经的嫔妾，虽说都没生养，但这种大事，也要提前支会不是。时至今日，妾不过才录了名册，还未定下出宫的名单，怜长使便来哭求。妾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陛下就来了……”
　　慕翟揉了揉额头，问：“怜长使是吧？孤问你，丽妃说的，可有假？”
　　怜长使终于不再那么激动了，噙着泪摇了摇头。
　　“既然还没最后定下谁离宫，谁留下，何必现在就跑过来哭，像什么样子？”慕翟给她抹掉眼泪，感觉很心累，“先起来吧，进殿细说。”
　　怜长使这才站起身。
　　进殿后，慕翟先坐了，丽妃吩咐过奉茶，也被慕翟拉到身边坐下。
　　“怜长使也坐。”
　　怜长使远远的、诚惶诚恐地坐了。
　　慕翟喝了口茶，握起丽妃的双手，叹气道：“爱妃，孤知此事烦琐，难为你了。”有些心疼又迫不得已的口吻。
　　丽妃忙道：“为陛下分忧，是妾的分内之事。”
　　“孤本来想着，把之棠和赵时调来帮你，但孤的事一桩接一桩，皇叔又受了重伤，他们俩也忙得周转不开，一时过不来。只能辛苦爱妃了。”慕翟说着，还摸了摸丽妃耳边的发丝，在手指上绕了两圈，“爱妃不会怪孤吧？”
　　丽妃微微羞涩地低了头，说：“陛下说哪里话，妾怎会怪陛下呢。”
　　“爱妃不怪孤便好。”慕翟说完转过身，看向楚楚可怜的怜长使，温声问：“怜长使，你为何不愿出宫呢？”
　　刚刚坐下来的怜长使立刻又跪了。
　　慕翟无奈道：“你就坐着说。”
　　怜长使只是直了直身子，还是没敢坐，但脸色已不如之前惶恐。“陛下，妾的家中原也是薄有产业，无奈兄长好赌，没两年把家产输个精光，父母本就身子不好，更兄长的不学无术气得疾病缠身。有次要债的上门，要砍兄长的手。母亲为了保护兄长，替兄长挡了一刀，丢掉性命。父亲气怒攻心，同一日也去了。没有父母拦着，兄长便宅子、奴仆全卖了，抵了赌债。全家搬到了一间草舍。本以为经此大变，兄长能痛改全非。以后日子就算苦些，只要本本分分，也能过活。谁知，兄长搬家后，只是酗酒，其他事务一概不管。嫂子本就不想妾留在家中，常日里对妾是非打即骂，还要把妾卖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兄长看到不菲的聘财，又拿去赌，没几天输光，催债的再次找上门。兄长又把妾推出来抵债。妾只好逃跑。可老头子那边要人，债主也要人，他们就一直找妾。妾是到了宫里才躲过一劫。陛下，若是妾出了宫，不知要被怎样磋磨。”
　　慕翟听完，沉默半晌。忽然问：“怜长使是哪里人？”
　　怜长使说：“回陛下，妾是汝州叶县人氏。”
　　慕翟便道：“怜长使，若是孤把你兄嫂，还有一应聚赌杀人的地痞流氓，并那个恬不知耻要娶你的老头子，一并流放了，让他们再也回不到汝州，也见不到你。你也不愿意出宫吗？”
　　怜长使垂眸思索了片刻，忽然把背脊挺得直直的，说：“陛下，听闻陛下裁减宫人，是为了广施仁德、节省用度，既如此，就让那些想出宫的姐妹出宫去吧，她们有亲人可以团聚。妾对宫外没有什么留恋。妾想后半辈子就留在宫里，洗衣、煮饭、刺绣，妾都会的，不会的，妾也可以学。只要让妾留在宫里，妾定好好侍奉，不辜负陛下和丽妃娘娘恩德。”
　　慕翟问丽妃：“爱妃以为呢？”顺便捏了捏她的手。
　　丽妃笑道：“陛下早有旨意，出宫与否，全凭自愿，妾岂敢违背？怜长使既不愿出宫，那等出宫名额定下，妾看着各宫各司哪里还缺人手，把怜长使调过去便是了。”转向怜长使，“只是主子的名分是没有了，怜长使若不介意，便这样安排，可好？”
　　怜长使一脸的感激涕零，“谢娘娘，谢陛下！”谢毕就起身退出，“不敢再打扰陛下和娘娘。”
　　待怜长使走远了，慕翟又问：“像这样不想出宫的，多么？”
　　丽妃有些为难的样子，但望着慕翟深深凝视的双眼，就说不出敷衍的话，“更多的是想出宫的。”
　　后宫姬妾很多是逢迎拍马之人献给原主慕翟的，还有些是原主慕翟自己掳来的，想出宫去并不难理解。怕是有些并不合出宫条件的，也要争取一个出宫的机会。
　　“此话怎讲？”
　　“这……”
　　慕翟平静道：“你只管说。”
　　丽妃便道：“明夫人和宜夫人两位，一早也来问妾，能不能把她们也放出宫？还有几位美人，也想请陛下旨，让她们回家侍奉双亲。 ”
　　位份高的后妃多与前朝有牵扯，如果不是担心各方势力对他多有猜测，慕翟是巴不得把整个后宫一个不留的全部遣散。
　　不过如今既然是她们自己想出宫，就与他没有关系了。
　　“孤都准了。”慕翟说完，又轻轻拍了拍丽妃的手背，很是温柔，“接下来的安排，就劳烦爱妃了。”
　　丽妃自又感动了一番。
　　慕翟又道：“爱妃想必繁忙，孤就不多打扰了。”
　　“不打扰！”丽妃立刻道：“眼看天色不早了，陛下便留下用过晚膳吧。”
　　给人安排这样一个大项目，做完没升职也没加薪，等于空手套白狼。负责人也只是要一点情绪价值，若是再吝啬，就不是个东西了。况且只是吃顿饭罢了。
　　慕翟便道：“也好。”
　　丽妃高高兴兴地招呼传膳，还亲手布置了餐具。不一会儿就上好了满桌的菜肴。慕翟先坐，让丽妃同坐。
　　丽妃给慕翟盛了碗排骨汤后才坐下来。
　　肉香四溢的一碗汤，上面还飘着薄薄的一层油，慕翟看着，却喝不下去。便放到了丽妃面前，“还是爱妃先喝。”
　　丽妃温婉浅笑，垂着眸子接了过去：“谢陛下。”
　　慕翟给自己夹了片藕，嚼巴完了，说：“爱妃若是忙不过来，便把任务摊派下去。孤看卫、廿两位夫人就不错，她们二人既没有出宫的意愿，素日与爱妃也是亲厚的，就让她们协助爱妃。”
　　“妾谢陛下恩典。”
　　“爱妃还有什么难处，今日就一并与孤说了，孤能办的，都给爱妃蹚平了。”
　　丽妃思索了会儿，说：“确有一事，妾想先问下陛下的意思。太后宫里的人，也要裁减吗？”
　　慕翟其实有想到这点。太后对慕翟一直有意见，若慕翟动动嘴就要去裁减她宫里的人，怕是阻碍重重。只是这事不是他自己办，他也就没有往下细想。如今负责人主动提出来，他总得给个解决方案。
　　只是还未开口，忽然有个内侍连滚带爬地跑进来。
　　“陛下、娘娘，长公主正在祈雪宫与太后哭闹，拿着剑要杀人呐！”
　　丽妃忽的站起，带碎了一副碗碟。
　　慕翟不悦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他这个母后对别人心黑手狠，对这位亲生的长公主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长公主被骄纵得不成样子，但对太后，一直还算是听话尊敬。
　　怎就发展到母女相对，持剑行凶的地步呢？
　　侍者神色慌张，“听说是太后赐死了长公主府中的两个男人。”
　　慕翟蓦然想到踏青节时在神女坞看到的场景。
　　都是些什么事！
　　“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