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求生记》四月白

13、十三

　　军营的兵械配备都有定数，无论是小规模的换新、修补或填充损耗，还是大批量的更换新兵械，都要先在军营登记造册，然后再把旧兵械送到相应的兵器库。兵器库清点、录册后，上报专门打造兵械的兵器监，兵器监再决定是修是补是销毁还是重铸。
　　兵器监若是研制了新式或者威力更大的兵械，批量锻造并登记造册后，也会送入兵器库清点录册，然后再根据各军所需，分配发放。
　　也就是说，无论旧兵械，还是新兵械，都要先送往兵器库。若是管理兵器库的人，每次清点之后，暗中把数字改一改，那朝廷兵械，便可悄无声息地流入私人的腰包。是变卖牟利，还是囤积使用以备大谋，都有无限可为。
　　“边地驻军的兵械自有州府管理。但洛都守军的兵械，是由兵部统管。兵器库连接军营和兵器监，涉及人员也相对较少，于是臣便从兵器库查起，就查到了这个刘三贵。他是天光五年，也就是六年前入兵器库当了个主簿，做的正是清点兵械录册登记的事。而这个人，一个月前失踪了。”
　　听到是六年前，慕翟不由问道：“他在入兵器库之前，在何处当值？”
　　姜满天道：“云州。”
　　云州，也就是云书的父亲云起被诬陷通敌的地方。也是如今的太尉高济，平步青云的起点。
　　“云州军？”
　　“陛下英明。”姜满天：“刘三贵在云州军中，负责的也是兵器的管理和存放。”
　　云州是慕朝与北境的门户，云起镇守云州时，北境不敢南下一步。但不知为何，天光五年时，北境忽然率大军叫阵云州，一小队骑兵竟还突破重重天险绕道云州后方，屠了好几个村子。
　　云起被迫迎战北境。不料一向未尝败绩的云州军，在那一战竟几乎全军覆没，云州也被北境占领。
　　彼时太后监政，慕翟残暴荒淫。高济作为云起的副将，败回洛都后，拿出了云起通敌且私售兵械于北境的所谓证据。于是云起一家被斩。
　　高济趁机请命收复云州，太后同意了。果然，不过三个月，高济率军便驱逐了北境，收复了云州。
　　“你继续说这个刘三贵。”
　　“诺。”姜满天道，“一个好好的人不可能忽然失踪，而且身为主簿，好歹是个朝廷命官。结果人失踪了这么久，竟没有人报官。若不是臣专程去查，也不会发现这么个大活人竟凭空消失了。连他的户籍，臣也是找了好几个衙门才查出点线索。臣根据线索寻到了刘三贵的老家十里铺，发现他老家竟空无一人，街坊邻居说，一个月之前这家人一夜之间全都死了。刘三贵的父母兄嫂子女，都是一刀毙命。只最小的一个儿子，十五六岁，被他爹藏到平日埋红薯的小地窖里，躲过一劫。现如今是这孩子的姨娘收养着，勉强给口饭吃。这孩子还算机灵，经臣查问劝说，便从老家地窖里取出这本账册交给了臣。”
　　掌权者因一己私欲罔顾性命，无论书中还是现实，无论古还是今，都不是新鲜事。
　　慕翟也只能叹了口气。然后说：“洛都的兵器库虽由兵部统管，但兵械数目不对，兵部尚书顶多算一个失察。而且这个账目虽然一笔笔的记载详细，却也不能跟兵部尚书直接联系在一起，说是他的账。总之，定不了他的罪。”
　　《慕云记》中，云书找到兵部尚书孙传谷贪污粮饷、倒卖二手军械的证据，是在天光十一年的八月份。那个时候，西北大旱，百姓苦不堪言。然而，朝廷拨付的救济粮却被层层克扣，以致有很多百姓饿死。连西北驻军的吃饭也成了问题，朝廷只能另拨军饷。谁知军饷未至西北，便被人转运他处。未几，饥饿的西北驻军便与饥饿的百姓一起造了反。
　　气势汹汹，劫掠数州，自然引起朝廷重视。
　　慕诺去平乱。
　　云书则从救济粮和军饷入手，查到了太尉高济的头上。然而高太尉却把一切罪责推给了兵部尚书孙传谷。在审讯孙传谷一干人等时，审出了其倒卖二手军械的事。
　　然而如今才是四月，克扣救济粮和转运军饷的事尚未发生。慕翟是为了防止西北军民造反，才提前查案。所以很多细节，《慕云记》中并未提及。
　　从已知结论，倒查证据。其过程直如盲人摸象，但也只能一点点探索。
　　“陛下，兵器库只是贪墨、倒卖的一环。还有军营和兵器监，焉知他们没有牵连进去？军营若是平日谎报损耗，把原本好好的兵械登记作废品送入兵器库，是不是也可以从中牟利？还有兵器监。边地驻军也就罢了，洛都守军近些年都没有打过仗，不过平日操练，能损耗多少兵械？若是供应数据差额太多，兵器监便意识不到有问题么？然而这么多年，却无一人上报。如此上下勾连，陛下，臣相信，只要再往下查，证据不难找到。”
　　慕翟想了想，道：“军营和兵器监暂时先不要动。孤怕牵涉太广，不好收场。”慕翟是担心，西北军民没反，洛都守军被逼太紧，先行反了。
　　姜满天却道：“陛下，这么多武器出去，臣担心，不是叛国，就是在养私军啊。”
　　姜满天说到了点子上。
　　《慕云记》中，兵部尚书被查杀后，云书和慕诺就专心搞太尉。而太尉之所以能被扳倒，就是因为云书和慕诺顺着线索查到了他不但养私军，还把慕朝兵械送入北境。高太尉本不想那么快谋逆，但在云书和慕诺的步步紧逼之下，于柔妃产子之后，鱼死网破地提前谋逆了。后被慕诺诛杀。血淋淋的。
　　慕翟不由往后殿的方向看了看。他的皇叔还在休养，有可能会干仗的事情，不能急。
　　“爱卿忠心，孤都晓得，孤心中有数。”说着，慕翟又想起一事，“刘三贵失踪了，那兵器库中，现在负责清点录册的主簿是谁？”
　　姜满天说：“原本清点录册的事，定员要两个主簿。但另一王主簿说是要照顾年迈老母，长年告假。刘主簿失踪后，王主簿也没回来。如今是司库带着两个轮岗的学子在做事。”
　　“司库？”
　　“司库齐恩。”
　　慕翟冷哼一声，底下的主簿失踪了，却不报官。果真是上上下下，没一个干净的。
　　如今却把干干净净的新进学子拉进来，这是察觉到不对，要暂时收手啊。
　　“爱卿既然回来了，就与韩渠一起查一查行刺的案子。”便说了刺客使用的基本都是二手兵械的事。
　　见姜满天忽然低下头，脸憋得通红。便笑道：“爱卿不必自责，行刺之事谁都无法预料。何况你被孤派出去，是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
　　姜满天狠狠地磕了一个头。
　　慕翟把他扶起来，拍了拍他的双臂，说：“他们敢行刺孤，我们便借行刺之事，光明正大地盘问一下兵器库众人，问问他们，为何好好的弓箭，竟流入刺客的手中！”补充交代，“但是记住，别让他们知道孤已拿到刘三贵手中的账目。”又道，“至于账目中标注‘留’的兵械，到底被运到了哪些地方，爱卿暗中留意即可。届时，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一个串儿上的蛀虫，还怕烧不干净吗？”
　　姜满天精神一震，“陛下英明！”
　　“去吧。”
　　姜满天走后，慕翟感觉有些累。适逢赵时送完了给各宫的花篮子，回来复命。
　　赵时见慕翟神色疲倦，上前道：“陛下从早起就未用膳，又一直忙碌至今，没有片刻歇息，身子怎么受的住？”
　　慕翟实在没有食欲，但也知人是铁饭是钢，便道：“孤吃些点心便可。再传些乳茶过来吧，一会儿送到后面寝殿。”
　　“诺。”
　　慕翟又随意看了几本奏折，就往后殿去了。
　　为了让慕诺能静养，后殿的侍者全都撤了。因此慕翟到寝殿门口时，没有人通传。里头的说话声就清晰地传了出来。
　　之棠语气轻松：“陛下是真的很关心王爷。”
　　慕诺平平淡淡：“如今的陛下，谁都关心。”
　　之棠疑惑：“这样不好么？”
　　慕诺笑：“你对陛下的看法，有很大改观。”
　　之棠犹豫：“王爷……”
　　慕诺情绪不明：“陛下勤于朝政，你既在他身边，好好服侍便是。不必有顾虑。”
　　之棠为难道：“可是，陛下要把奴嫁入王府……”
　　慕诺问：“你想嫁入王府吗？”
　　有片刻的沉默。
　　之棠：“陛下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什么，只是要把奴放出宫？”
　　慕诺却道：“陛下买了两碗羊头汤，却分你一整碗。连这点小事都想着你，你若不愿意出宫，他是不会为难你的。”
　　之棠声音渐小：“陛下是专门买给王爷的，奴不过顺便罢了。”
　　慕翟便没有再进去，转头看见赵时正端着乳茶和点心过来，示意他送入寝殿。然后自己一个人去了丽妃的临花宫。
　　不想刚刚到宫门口，便听到一阵哭声。
　　“娘娘，求娘娘不要放妾出宫，妾已经没有父母了，兄嫂根本不是东西，只会对妾打骂。若是他们知道妾出了宫，妾会生不如死的！”
　　“可是陛下有旨，美人位份以下的嫔妾，都要放出宫。”
　　“娘娘平日待人最是和善，求娘娘向陛下求求情，妾出了宫，真的会死的！”
　　“怜长使，你先起来……”
　　“若是一定要放妾出宫，妾还不如现在就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