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寐》·梦月纵歌·

3、章二

　　好痛……
　　浑身像是被撕裂了一样……
　　身体里空荡荡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胸口好疼……好像喘不过气来……满嘴的血腥味道……
　　眼皮儿沉沉的……好想从此睡过去……再也不醒来算了……不要再醒来，面对这个世界了……
　　好冷，好热……这是什么鬼地方……羲和……羲和呢……
　　脸上好暖和……是谁在我身边……到了现在，除了羲和，居然还有人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不把我看成怪物……不人不魔的怪物……
　　是谁在叫我……谁在叫我……
　　好难受……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吗……过去的那四十年什么都不算了吗……阳炎焚心，经络逆变，冰封十九年……统统一笔勾销了吗……
　　为什么要这样……这样的话我死了算了……
　　谁在叫我……好烦……让我这么死了吧……
　　是谁……为什么还在叫我……是谁……！！

　　玄霄挣着睁开眼睛，一眼看见一边的紫英，满眼焦急地看着自己，一只手居然还在抚摩自己的脸颊。
　　理智逐渐回归，重新主宰了身体。
　　“慕容紫英……这次，多谢。”
　　微微偏过头去，声音干涩，玄霄吓了一跳，几乎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
　　一边的紫英明显也吓了一跳，修长的手指几乎本能地抚摸上玄霄的喉咙。下一个刹那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收回手正色道歉：“弟子失态，请师叔恕罪。”
　　“……没什么……”玄霄难得的好脾气，什么都没说。紫英默默地从一边的桌子上端过来一碗温水，玄霄侧过头来看见紫英欲说还休的样子，只好忍着痛挣扎着自己从床上坐起来，接过紫英手里的水仰头灌下去。
　　水流过嗓子的时候玄霄浑身一抖，立刻意识到自己喉咙里面也伤了，而且伤得不轻……但是以他倔强的性子怎么又会说出口，只是不露声色地把碗递还给紫英。
　　玄霄不说，以紫英敏锐的觉察力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瞥了那碗水一眼，看见了一点血迹。
　　好严重的伤势……
　　扶着玄霄躺下，紫英咬咬嘴唇不知道该怎么问。玄霄看见他一脸纠结挣扎的表情，不禁叹道：“想问我什么，问吧。”
　　玄霄这么一说倒让紫英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干脆大胆地问出来：“师叔……你的修为？”
　　“我现在修为尽失，形同废人。你就是想问这个？”
　　玄霄的回答云淡风轻，就像他说的并不是“修为尽失”这样可怕的一件事，而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云云。
　　像玄霄这样的，修为尽失，怕是活不过一年。
　　紫英的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
　　咬着嘴唇，又问道：“师叔身上的伤……大部分弟子都已经用仙术处理过了。但是、但是有一些鞭打的伤口，弟子无能为力……”
　　“那没什么，你若是连那些伤都能治好……哼。”玄霄唇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冷笑。紫英莫名其妙地问了出来：“师叔，那是谁做的？”
　　玄霄神色突然冷凝，冷哼道：“是我在东海之下受到的鞭刑——慕、容、紫、英！我如今沦落至此，你可满意了？！”
　　“……！！”紫英一惊。
　　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解释——
　　——“心性成狂、心魔深种！说得好！”
　　——“我一生清心修道，竟有半生被人视作癫狂！若不狂事做尽，岂非名难符实！！”
　　——“我九成功力维系琼华不坠，否则刚刚便已将你击毙！”
　　……芥蒂其深如此，解释又有什么用，又有什么可说的。
　　他们两个，终归是仙魔殊途。只留遗憾。

　　紫英缓缓站起。宽袍缓带像是天边一抹虚影。
　　“如此，弟子唐突。师叔的伤势还不宜走动，等到好些，弟子自会将师叔请到青鸾峰。”他说着抬头看见玄霄神情冷漠，细长眉眼没一丝表情，犹豫片刻终于又加了一句：“天河……很是思念师叔。”
　　说罢便转身。动作决绝得像是再不归来。
　　“……慕容紫英。”
　　“……师叔何事？”
　　“你，可看见羲和？”
　　“弟子不曾。”缓缓摇头，一缕长发扫到了肩头。紫英不去理他，只是步出门口。

　　玄霄在他身后缓缓地坐起来。深黑色及腰的长发裹住了他上半个身体。

　　不周山上的景色还是荒凉寂寞而幽暗的。紫英掣出魔剑戒备着步步走上去。
　　他要去找衔烛之龙。衔烛之龙的龙须蕴天下灵气，或许还能够留住玄霄的命。让他不至于寂寞地活过一年然后死掉。
　　他想让他活下去。他想看着他。尽管那个人不管有没有灵力和修为都那样的骄傲，从来不把眷顾的眼神投向自己一分一毫。
　　但他不在乎。
　　魔剑微微铮鸣。继而便有一个蓝影缓缓地飘出来，在紫英身畔缭绕不休。紫英停了步子，微笑问道：“小葵，怎么了？”
　　被称作小葵的灵微微颤抖，不安道：“紫英哥哥……我、我感觉到有魔的气息……小葵有些熟悉的气息，但是……很强大，一定是魔……”
　　紫英剑眉微拧，凝神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气息。除了不周山荒凉辽远的气息和它特有的妖异神秘的气氛之外什么都没有。
　　讶异地看看小葵，突然想起小葵就是在这里和自己遇见的。
　　便微微一笑，温声安抚道：“小葵，莫怕。此处本来如此，邪异气氛很是浓重。”
　　蓝色的灵识好像张了张嘴，犹豫了片刻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静静地飘荡了几圈，重新回到了魔剑之中。

　　盘龙镇柱如往常一般的高大巍峨直耸入天空。冰蓝的平台和寥寥落落的石板凭助着灵力的扶持散落在半空。绝迹的石阶在紫英的脚下一阶一阶地显现出来，通向盘龙镇柱的最顶端。西北大荒寂寥沉默，像是盘古未生时的混沌晦暗。
　　一步一步走到了石台的最重心，慕容紫英微微抱拳，沉声唤道：“昆仑琼华慕容紫英，求见不周神龙，还望神龙现身赐见。”
　　“昆仑琼华慕容紫英，求见不周神龙，还望神龙现身赐见！”
　　“昆仑琼华慕容紫英，求见不周神龙，还望神龙现身赐见！……”
　　他如此这般一连说了四五遍，声音回荡在不周山谷激碰出一遍遍的回音。霎时间不周山上空骤然亮起了两盏明灯射下刺目神光，亦有阵阵大笑的声音回荡在不周山峦——“无识凡人，昆仑山琼华派早已遭天谴，在这世上不复存在！此刻还要妄谈昆仑琼华，未免可笑！”
　　此言落罢神龙一个偌大的龙头已经显现在慕容紫英眼前，那一只眼睛几乎就有了紫英一个身子一般高。龙嘴里参差的牙齿，嘴边龙须，更觉得气势慑人！剑匣中魔剑已经在轻轻颤抖，慕容紫英却岿然不动，昂然一揖道：“慕容紫英，见过神龙！”
　　“慕容紫英？”神龙微微咀嚼着这个名字，之后张开大嘴又是狠狠一合。它这样只是在说话，但是亦然让人畏惧不已。“慕容紫英，就是那与云天河阻止琼华飞升，得天帝特赦的凡人？”
　　“正是。慕容紫英有幸，一年前曾经见过神龙一面。”紫英长揖到地，心里盘算着自己有什么法子能够太太平平地把事情解决了，既能拿到龙须救玄霄的命，又能不惹怒神龙——但是紫英性子方正谨慎，说好听点是正直说难听了就是古板，总而言之就是不怎么懂得变通。若是菱纱在当可能能把这神龙给说得迷迷糊糊交出龙须，但是这在他慕容紫英，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唔？嗯，是见过。”神龙修为精深但是记性显然是不怎么太好了，但是给紫英一说立刻就想了起来。龙的眼睛眯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了两声嘲笑：“凡人，一年前本尊便说过，凡人修仙乃是痴心妄想，如今你可知道了？”
　　“紫英今天来，并不是为了修仙之事。”紫英心中哀叹，自己知道自己是没有可能和衔烛之龙太平地把龙须的事情解决了，“紫英今天来，乃是想求神龙一事。”
　　“何事要求本尊？难道你又想进入鬼界吗！！”
　　“……不是。”神龙刚才的怒吼使紫英胸口一阵气血翻转，险些站立不稳，勉勉强强地站住了，自己知道想要把龙须抢过来是不可能的事了，只好放缓了口气和神龙好好商量：“神龙，紫英今日来，是想求神龙龙须去救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紫英已经准备好了召唤魔剑，预备一旦神龙不答应就要偷袭斩断龙须之后御剑而逃。却全不想想，这神龙修为通天彻地，又岂是他能逃得掉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神龙却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哈哈，愚妄凡人！本尊问你，你想救的人，可是前些日子，逃出东海的罪人，玄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