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十年花开》花发风雨

1、第一章

　　市人民医院的急诊科，这天异常忙碌。
　　门口停着七八辆救护车，把入口的两车道全部占满，往后看，还有若干辆救护车等着进来。
　　蓝红灯闪烁不停，救护车的鸣笛声不绝于耳。
　　大厅里，患者不间断的从救护车上被抬下来，平常应急准备的十副急救床根本不够，要从住院部调过来。
　　白衣如织，医生的吼叫声，病人的痛嚷声，家属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使人心门发颤。

　　导诊台上方的电视忽然紧急插播了一则新闻，
　　“ 今日中午12时，本市黄河路一家餐饮店突发煤气爆炸，造成严重人员伤亡，伤者正送往附近的市人民医院进行急救，领导们发出指示：务必全力救治伤员，明确事故责任......”

　　但没人理会这则新闻，此时的导诊台被里外三层团团围住，都是闻讯赶来的家属。
　　陈予竹艰难挤到前面，颤声问:“请问陈秉立在哪里找，我是他女儿。”
　　护士指了指右侧，快速的说:“来不及登记姓名，你先去门诊大厅找，找不到再去三楼手术室。”
　　人没动，
　　护士抬头，
　　眼前人年纪很轻，可能是这些家属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穿着校服，头发半散着，脸色苍白，两手狠狠抓着桌沿，颈动脉在突突的跳动，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
　　嘴里喃喃着，“先门诊，再三楼手术室。”
　　人却还是杵着。
　　护士不忍，捏紧了她的手腕，又重复一遍:“你先向右去门诊大厅找，可能就会找到，别自己吓自己。”
　　女生总算回过神来，谢过护士后，快步向右。

　　门诊大厅，触目惊心的白，触目惊心的红，
　　陈予竹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有些恶心，但还是硬撑着。
　　大厅里全是这次事故的伤患，床位紧挨着，有人头上缠着纱布，有人脚上正在打石膏，她从左边开始一趟一趟挨个去找。
　　不是，不是，都不是。
　　目标出现。
　　“陈秉立！”她大吼，
　　男人立马回头，见到心心念念的面容，陈予竹眼眶发酸，喉咙哽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陈秉立受伤并不严重，除了背部、腿部的擦伤外，就是手部的烫伤需要注意，
　　最初的焦急紧张逐渐散去，陈予竹冷静下来，听着医生的嘱咐，
　　“这个药膏一天抹两次，早晚各一次，不要碰水。”
　　“两天后伤口会化脓，有脓包，不要抠破，让身体自己吸收。”
　　“一周之后再来复查。”
　　陈予竹追问，“饮食有哪些要注意的？”
　　“清淡饮食就好，不要吃辣的，海鲜。”

　　眼前的小姑娘还是一脸严肃，医生安慰道:“小姑娘，别太紧张，你爸爸的伤不重，按时上药很快就好了。”
　　又对着陈秉立，笑着说，“你好福气呀，女儿又懂事又漂亮。”
　　“是呀，是呀，谢谢大夫。”

　　医生嘱咐完毕，父女四目相对，相依为命的两人在劫后余生后有说不出的珍惜，
　　也有后怕，
　　陈予竹的鼻头一酸，头轻轻放到了爸爸的肩头，细声低语，
　　“爸爸，爸爸。真的吓死我了”
　　陈秉立的眼角也红了，
　　他轻拍着女儿的背，安抚道:“乖宝贝，不怕了，不怕了，爸爸没事了。”

　　天空终于放晴，光束透过四面的玻璃照进来，给这个严肃的空间中增添了丝丝缕缕的暖意，阳光打在女孩的后背，就像是爸爸宽厚温暖的手在无声的安慰。

　　几个小时后，其他检查结果也出来了，一切无碍。
　　陈秉立正打算回家，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他叫来了护士，
　　“我想问下，当时我身边是不是还有个男孩，他怎么样了?”
　　护士”啊“的一声，
　　“我记得你，你救了那个男孩嘛，他也在这里，我找下”
　　……
　　“找到了，就在你前面隔两个床“，她翻动着手里的病历本子，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他
　　没事，就是惊吓过度，昏迷了，他受伤比你还轻。”
　　陈秉立放下心，点点头。
　　护士继续说，
　　“你要等他醒吗？他的家人还在赶来。”
　　“不用了，人都到医院了，有你们在，我就放心了。”陈秉立回答。

　　护士笑意盈盈，称赞陈秉立，
　　“你是真好，救你们的人都说了，你紧紧搂着这个小孩，替他挡着，那玻璃门的碎屑都砸到你身上了。”
　　“这个小孩是你女儿的同学吗？我看他和你女儿穿着一样的校服。”
　　陈予竹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惊讶的看了眼陈秉立，随后又走去看那个男孩。

　　他安静的躺着，校服领子上有两三滴血痕，窗台上的绿萝在他左边脸上投下了影子，睫毛微翘，在阴影中支棱起来。
　　眉头紧皱，想必睡得很不踏实。脸色苍白呼吸平稳，胸腔在有规律的起伏。
　　可惜的是，陈予竹并不认识他。

　　*

　　回到家，陈予竹开始忙活起来，但她坚决不让陈秉立帮忙。
　　她把陈秉立推出厨房:“你快出去，别进来，回屋躺着去。”
　　老父亲还要坚持，但终究还是拗不过女儿。
　　被喝退后，乖乖回到房间等着人伺候。

　　他眯了一会儿，就被饭香勾起了食欲。
　　走到饭厅，饭桌上已经备好菜了。
　　青椒炒肉，枸杞鸡汤，还有凉拌黄瓜。
　　有肉有菜，看着不赖。
　　陈秉立两手拄着大腿，摆出当家人的气势，
　　“没想到我家大小姐这么厉害，给为父我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我一定打扫干净，片甲不留。”
　　陈予竹下巴微扬，用眼神示意陈秉立赶快尝尝。
　　几口下肚，陈秉立并没说话，一边咀嚼一边回味，又好像在回忆。
　　陈予竹紧张起来。
　　“噗嗤！”陈秉立没忍住，笑了出来，爽朗的笑一声一声让陈予竹的脸越来越黑。
　　“宝贝儿，你别生气，你听我说，你做的很好吃，真的好吃，就是没放盐，哈哈。”
　　陈秉立笑着擦了下眼角，
　　“你和你妈妈一样，那年她第一次给我做菜也是忘记了放盐。”
　　提到了妈妈，陈予竹的气莫名消了，
　　她看着笑得如此快慰的爸爸，心口又酸又甜。
　　哪怕天人永隔，血缘的相似性，总会在不经意间被有心人捕捉到。
　　妈妈和她都糊涂得如此可爱，也许是命运给他们父女的一丝慰藉。

　　吃完饭，陈予竹回到房间换衣服，她一摸裤兜，揉了揉，”呀”了一声
　　掏出来找，原本揣进去的两个名牌，现在手心里却只有一个，
　　另外一个，正静静的躺在陈秉立的病床边，上面印着名字：高二七班，李梦瑶。

　　眼皮微动，昏迷中的少年终于醒了。
　　他闻出来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知晓了此时身在何处。
　　大脑昏昏沉沉，他用手挡了下光线，慢慢坐起来，
　　随着他起身，昏迷前的记忆一点一点回来了。
　　他只记得一只手，和一团亮光，亮得要把人吞噬。
　　那只手劲奇大，勒得他腰生疼，在最危险的时候，就是这只手一把搂住了他的腰猛地向斜后拖，才让他偏离了中心的爆炸波。
　　一团热气迅速糊了上来，巨大的声响震得他耳朵有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
　　他知道那只手被烫到了，烫到颤抖，但搂着他的力道没变
　　他试探着摸了下那人的手，骨节硬，手围宽，皮肤不算粗糙，但和他不同，
　　如何形容这只手给他的感受，
　　在昏迷前，他想到了一个形容词,
　　那也许是一位爸爸的手。

　　身边的医生见他醒了，迎上来问了他基本情况。
　　“你叫什么名字”
　　“张凛”
　　“现在有什么感觉？”
　　他揉了揉太阳穴，“有点晕。”
　　“其他地方哪里疼?”
　　张凛摇头，医生特意按了下腹部，问:“这里疼吗？”
　　张凛继续摇头，
　　“嗯，你没什么事，检查结果显示指标都正常，头疼可能是惊吓所致，注意休息就行，如果还有不适，及时来医院检查。”
　　张凛慢慢转头，左右看了看，问医生:“当时救我的人在哪里，我想当面谢谢他。”
　　一旁的护士回答，“那人醒得早，和他女儿回家了，他还问了你的身体情况，确认没事了才走的。”
　　一边说着一边努嘴，朝着陈秉立的床位指了下。
　　张凛下了床，脚步虚浮，他走得很慢，一路扶着撑着走到了病床边。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张凛看着空空的床，若有所思。
　　视线微转，有个熟悉的牌子进入了视野。
　　那名护士继续补充说:“他女儿好像是和你是一个学校的。”
　　像是得到一条重要线索，张凛拿起名牌看得分外仔细，
　　高二七班，确实离得不远。

　　陈予竹在发现弄丢好友名牌的第一时间，就给李梦瑶打了电话，
　　“梦瑶，和你说件事，对不起，我今天着急去医院，把你名牌弄丢了。”
　　李梦瑶没在意名牌的事情，关心的问道:“叔叔怎样了，身体还好吗？”
　　“我爸他没事，就是有些烫伤，按时涂药就行。”
　　“你明天”
　　陈予竹还没说完，李梦瑶那边传来一声喝问，
　　“你在和谁打电话？”一个男人的声音，粗粝暗哑。
　　李梦瑶小心翼翼的回答，“爸，是予竹的电话。”
　　男人摆手，没好气的骂道，“别他妈浪费电话费，有事情去学校聊，快给老子挂掉！”
　　嘟嘟，
　　通话戛然而止，连句道别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