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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阴晴圆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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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元年·秋
秋老虎来得紧,夜里倒凉爽,浓云掩月,风里掺杂着桂香。
用过夜宵,白居易有意出门转转,他着一身轻薄单衣,潇洒出门,却不想一阵疾雨泼落,把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恰巧元稹的住处就在附近,白居易想也没想,熟稔地推开那扇被他敲响过无数次的门。
元稹就站在院子里,听到开门声却没有反应,仔细一看能发现他的头发衣裳尽已淋湿,眉目也与往常有了几分不同,雨水从他冷厉的侧脸滑下。
“元九?”白居易先是一愣,后又试探着叫他。
元稹转过头,无声地看着白居易,蹲下身,指尖勾着系在酒壶上的丝绦,随意晃着仅剩的小半壶酒。
白居易皱眉,走过去也蹲下身:“怎么了?”
元稹抬头,依旧没出声,掂起酒壶往嘴边送,白居易伸手抓住了元稹的手腕。
“到底发生什么了?”白居易抬指勾住元稹的指尖,所触冰凉。
“乐天,我要走了。”元稹没有看他。
“什么?”白居易心头一颤,伸出双手抓住元稹的肩膀。
直言不讳,是会得罪人的。
元稹朝堂上行事作风向来利落,言事激进直率,免不了遭人算计。
难道是……怎么会!
白居易瞳孔骤缩,想到了元稹在朝堂上曾得罪过的政敌。
“就是你想的那样。”元稹眸光黯淡。
半晌相顾无言,白居易也轻轻垂下头,盯着元稹在雨中湿透的发梢。
“那……何日启程?”白居易声音发颤。
雨水淋淋,寒意如针一般刺向肺腑。
“半月后。”元稹回答干脆。
半月……
还有时间。
白居易猛然起身,忍下强烈的晕眩之感,夺门而出。
他回到住处,点上油灯,提起笔,手却不住地颤抖。
接下来的几日,白居易连上三道奏疏,言辞有力,请求皇帝收回成命,无果。
他自己因那日受了寒,病得厉害,喝药也不见好转,如此拖了些日子,反倒病得更重。
这些日子,白居易没去见元稹,像是有某种隐秘的默契似的,对方也是如此。
直到元稹临行前一晚,白居易烧得意识模糊,他还惦记着给皇帝写请求赦免元稹的奏疏。
暗影迷离,白居易提笔,却看不清写下的字迹。
“别写了。”有一个人抓住他的手,如是说。
正是元稹。
他没有想到白居易会变成这个样子。
“元九。”白居易辨认出了眼前的人,对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被滚烫的热度惊得一颤。
白居易把头抵在元稹的颈窝,嗓音沙哑哽咽:“你我自相识到如今也不过三年……”
不及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我知。”元稹抬手揽住他,轻轻拍着白居易的后背。
你痛,我何尝不痛。
两人相拥良久,无言胜有声。
白居易没力气了,泪水沾湿元稹的肩头,元稹松开他,将他安置好,起身离开。
“莫要送我,等我回来。”
月下,一抹明亮划过元稹的脸颊,榻上的人模糊在元稹的视线里。
香炉里的熏香好像有特别的功效,白居易只觉得周身更加无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浓厚的夜色里……
白居易再次醒来,已是次日下午,元稹已经启程。
元稹这次并没有被贬得太远,却也是一段二人不得相见的距离。
桌子上留了几副上好的药、元稹住处的钥匙、还有一枝鲜嫩的芍药。
芍药尚带露水,清润可人,花枝下压着一张纸,上书十六个字: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惟恨芍药,本意将离。”
白居易心中倏然一空,呼吸停滞。
他不知是在看花还是看字,心中一时间忘却了悲喜。
片刻的麻木之后,五味一同呼啸着翻涌上心头,白居易按住胸口,压不下的痛意仿佛要将他撕碎。
白居易执笔,就着昨日的纸,写下几行文字。
一日后,元稹收到了一封信,信封里有一枝被压扁的干枝芍药,其次便是一首诗:
零落桐叶雨,萧条槿花风。
悠悠早秋意,生此幽闲中。
况与故人别,中怀正无悰。
勿云不相送,心到青门东。
相知岂在多,但问同不同。
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你一走,整个长安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