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2、第五十二回 冷青(1) ...
-
“劳驾,您是魏然魏叔叔吧?”
老人本在柜台里面研究土偶,一听见有人进来问话,便放下东西抬起了头去:“正是,敢问阁下……”
温辰走到他面前站定,抱了个拳:“晚辈名叫温辰,前段时间受三爷照顾,有些事情想找您请教一下。”
“哦,魏某听说过您,经常跟小青儿一起走动,还跟那位大名鼎鼎的忠亲王名字很像。”一听是他,魏然站起身来回了一礼,“不知您有什么想问?”
“您太客气了,既然您跟三爷那样亲近,便也随意一点称呼我吧。您快坐,快坐。”扶着这位上了些年纪的长辈坐回去之后,温辰掏出两样东西摆在了柜台上面,“劳烦您看看这个。”
魏然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出声。
“如果您信得过我,咱们到里屋细说可好?”温辰知道他在顾虑,便再次端起胳膊一鞠而下,低低求道,“魏叔叔,我只能来找您帮忙了,还愿您通融通融……”
“……”魏然无言地将那玉佩和信件望了一会儿,捡起它们藏进了袖中,“跟我到里面来吧。小虎!出来看着铺子,我与贵客说说话。”
“哦!就来!”
“别乱卖东西,有不清楚的及时喊我。”
老人走的很慢,温辰落后半步缓缓跟着,不经意地打量他的身形和穿着。他估计有些体虚,关节也有点问题,不过年龄大了,落几个毛病倒很是正常。要不,之后去请个大夫给他诊诊?毕竟,他也算是……
“这两个东西,是小青儿主动交给你的?”
“……一个是,一个不是。”看他坐得不太顺畅,温辰赶紧上前掺了一把,“三爷他遇上了一点事情,便把玉佩交给了我代为保管,信件……是我收拾东西擅自翻出来的。先跟您说声对不起了。我去问了几个人,他们说您跟长兴冷氏交情很深,我便来问问您是否知道什么。”
魏然竖起手掌拂止了他,并没有抬头去看:“大侠直说吧,想让魏某告诉你什么?”
“魏叔叔,我听闻十九年前冷氏遭难是黄巾军所为,这些……可是真的?”怕他心有顾忌,温辰赶忙接了一句,“您不必有所顾虑,我并无所图,只是想得到一个真相罢了。”
魏然攥着案上的拳头,静静地缓了几息:“孩子,我给不了你答案,毕竟我没有亲眼瞧过,说什么,都是不负责任的胡猜乱想罢了。我不知你为何要问这个,但是,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情。当时闹起来之后,有路过的往影壁被毁的院子望了一眼,里面正是臂缚黄巾的兵士在跟冷氏众人对峙,后来除了冷氏一家之外,我们在废墟里也只找到了黄巾军打扮的尸首,至于其他的,不甚知悉。”
“敢问那路过的是谁?”
“城里的一个铁匠,早已去了。”
最怕的就是死无对证。温辰站在榻边,垂着视线沉思。这跟他知道的别无二致,他那天赶到的时候,也只在燃着大火的院子里面看见了黄巾军而已。但是,王兄真是那般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吗?他不相信,可是他同样不信那人与魏然说谎。那就是说有别的原因导致了这个结果。
“假如真是黄巾军所为,您可知道他们那样去做的原因?”温辰问道,“跟诸位打交道这么两年,我已然清楚冷氏为人至善、定不会做出什么谋逆投敌之举,然而黄巾军也并非无礼残暴之兵,二者既有冲突必有其源头,如果不弄清这个,我实在不知如何帮三爷讨回公道。”
“……你要帮他讨回公道?”魏然灰眉一蹙,额上的沟壑在一处挤了,“孩子,你可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我不想让他再有任何束缚。他本该有更加自由的人生,如今却不得不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这不公平。”说罢,温辰端平手臂,又是一躬躬身到底,“魏叔叔,温辰希望您可以知无不言,哪怕是猜测也好,您只管说,剩下的我来求证。三爷是我这辈子最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如果是为了他,我这条命随时可以舍了不要。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连累别人。不帮他了了这些事情,我恐怕……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求您成全。”
用那双略有浑浊的眼睛静静地望了男子半晌,魏然抬手将他的胳膊轻拍几下,垂下目光哑声说道:“……你坐吧,别站着了。”
“多谢魏叔叔。”
“叔叔并非有意瞒你,只是,那时候大家全都自顾不暇,小青儿这边离他人又远,除了已然离世的冷氏族人之外,这里没人知道他们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小青儿的父母、长辈人品如何,长兴的人是有目共睹,黄巾军也像你说的,没有什么值得指点的地方,冷氏更没有得罪他们,我们都很奇怪事情怎会变成那个样子。也许,不找到一个当时在场的黄巾军问问,是得不出一个结果来了。”胖胖的老者佝偻着脊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至于那封信和玉佩啊,是发生惨事的约摸一个月前,小青儿的母亲交给我的。他父亲是冷氏的旁支,母亲才是正统,那鸟儿也是他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当时他母亲说,害怕氏族发生变故,小青儿太小、还不能跟他交代那些事情,就干脆写到纸上、给我保管,等小青儿大了再递交给他让他知晓最好。”
“当时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她为何要做出这种决定?”
“那个时候,世道越来越乱,除开皇家两军于长兴一战在所难免之事,这里又有外族走动,冷郁觉得危险并不十分意外。”
温辰坐在他的对面琢磨了片刻,无意识地攥着横在案上的拳头:“但是那个举动总让我觉得她是察觉到了家中即将出事,才把最重要的东西转移出去,您有没有听说冷宅之中有何异动?”
“唔……”魏然沉吟,“冷郁直觉一向很准,打我认识她起就是如此,也许她确实察觉到了什么,然而,她也确实并没有告知与我,对不住了。”
“在您看来,还有谁可能知道内情吗?”
“想要内情,怕是不容易啊。你大抵没有那般感触,冷氏是很神秘的。原来住在长兴的人,都觉得他们跟哪里的神仙似得,好似跟他们有着一层壁障。冷郁和冷青的身上尤其有这种感觉。你要说大家都是住在一个城市、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也确实,可若论起了解,好像我们对他们也并没有多么熟悉。所以……我觉得你想找一个知道他们家中事情的外人,并不是一件易事。小青儿和哥哥姐姐都喜欢我做的玩意儿,从前我这儿还有话本啊、小人书买,走得跟他们算是近些,交往也久,所以冷郁才找了我吧。”
“您说的这些……我深有同感。有时候明明跟三爷肩并肩站着,忽然有一个瞬间,就感觉就算伸手也碰不到他,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似得,用那四个字形容极好,‘云泥之别’,他是天上的神,我是地上的人,我们不该有所瓜葛,可是……我又不忍让他活得那么孤独。”话到了这里,温辰自顾自地摇了下头,将将要收回怀中的玉佩和信件重新取了出来、轻轻摆在案上,“抱歉魏叔叔,我说的多了。冷氏的变故我多少知道一些,至今都不敢确信,才想来找您问问。既然您也不清楚太多,这件事情暂时不提了吧,您再看看这两件东西。阿青……三爷他有些事情要做,暂时不能回来,我只是想帮他解决过去那些扰他许久的问题,别无他意。”
“你在长兴城里还算是受欢迎的,不用这么客气,叔叔信你。”看着那两样东西,魏然露出了一点苦笑,“小青儿这孩子家里变故之后,被北姬穆娘在河边捡到、送到逸乐楼里寄养。你是不知道,小青儿这孩子打小就漂亮可人,瞪起那对大眼睛的时候炯炯有神、极其灵动,平日里却忧忧郁郁的、显得更像个女孩儿家家。那会儿城里乱套、大家都苦,没办法,小青儿长得就有些瘦小,看着很好欺负。有一天馆子里面去了一伙流氓寻乐,看到小青儿了,就想把他抢走折腾,馆子里没人能拦得住啊,千钧一发之际,有一只比雉鸡还大的青鸟闯进楼中,把小青儿抓到天上去了。你大抵听过小青儿有个‘青羽仙人’的美称,那就是从这儿来的。”魏然缓长地吸了口气,目光黏在那块玉佩上面,“那之后过了七八年,小青儿才回到这里,带着一把青鞘的长刀,身子抽条得宛如杨柳一般,愈发地像是一个天上的仙人一般,也越发像他的母亲了。一回来,他就找到我这儿报了平安,也拿回了冷郁寄放在此的玉佩、和要我转交的信件。他回来之后的这些年里面,为大家做了许多事情,多到你都怀疑那是一个尚幼的青年能做到的,大家说的毫无夸张,都是他实实在在做过的事。建安早年,许多人都把这里叫做‘亡国之都’,觉得这儿风水不好,再加上那一阵子异象颇多、妖邪横行,人人避之不及,导致直到龙湖关口建成的时候长兴都没有一个起色。他知道这些传言之后,带着师傅逍遥仙人过来,这样那样地治了魔,又拉了几个修者朋友在这儿住下,后来还办了乐演之类,一群人忙活了好些年,才让长兴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师傅,给您重新沏了壶茶,您和贵客一起用吧。”
闻言,老者抬起头去,眼袋笑得更加深了:“怎么今天这样勤快?”
“嘿嘿,看完了店我想出去玩玩。”少年挠着头说道。
“功课做完了?”
“做完了的。”
“嗯,等我们说完话啊。晚上早些回来。”
“哎!谢谢师傅!”
“方才说到哪儿了?”小徒弟落下帘子出去之后,胖老人半合着眼睛沉吟片刻,企图找到那些被打断的思路,“唉,罢了、罢了,一会儿就忘得一干二净,真是不中用了。虽说冷郁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了我、还托我照顾他,但并没有对我言及详细,只说了等他长大再交给他,我也不知这都是做什么的东西。你拿它们过来找我,想必,这里面写了一些重要的事吧,可我没有看过其中的内容,也就没有办法跟你解释什么。我也是后来才发现这信被撕了一块,但是逃难逃得,怎么找也找不到了,唉……我对不起他们。”
“您言重了,这信里确实写了些重要的事情,如果没有您,也许它根本就交不到三爷的手里。您已经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他们不会怪您的。”
魏然把嘴角扯了一扯,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