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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第五十一回 孤还巢(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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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若是放在两年以前,温辰是怎么也不会料想到的——他竟然有天可以得到冷府的钥匙、在空无一人的情况之下来这里伤怀。
“……哎呀,看看这梅花,又掉一地,跟下雪了似得。”
他放下包袱,故作轻松地摸出钥匙去了柴房。
那人爱干净,可得好好地打扫打扫。万一他忽然回来,看见这些残花厚灰,肯定要责怪他们疏于管理。嗐,这大笤帚都掉毛了,待会儿去城里给他买两把新的换上。工具趁手,活儿才能干得顺嘛。
“再过几天,这些叶子都要长大了。”他站在树下絮絮叨叨地,扫得笤帚唰唰地响,“阿青……下次花开,你可不能再错过了。我还想跟你一起看呢。”
他把落花扫在树底,那些已然枯萎的,终会成为成就下一支芬芳的土壤。他们如果可以度过这次危机,那等着他们的前路定不会再有值得担忧的坎坷。他的阿青已经受够了折磨,剩下的时间里面,该去过一过自由无束的好日子了。
哎,这块砖什么时候坏了,裂在这个隐蔽的角落里面,怪不得这么久了都没人发现。他擅自请人来修不好,万一这砖还有什么讲究,以防万一,还是给玉笛说声、让他解决为好。
“今儿怎么这么勤快,闯什么祸了?”
“阿青?!”
男子“嚯”地一下回过身去,可大门的方向空空荡荡,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他瞪大了眼睛望着影壁,胸中那些涌动的狂喜却逐渐熄灭下来、化为了仲春的第一簇灰烬。
……什么啊。逗自己有意思吗,还不赶紧出来,再不出来……我可就转头了啊。
他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抹眼睛,故作轻松地转回了身去。
想想也是。如果这么容易就被他碰上,没道理要耗上这两年时间。是他的思念作祟,嗯,是思念作祟。
“姓温的,跟你说话呢,怎地不理人?”
“谁诓骗你了,自己蠢,怪得了谁?”
“别走那么快啊,说了腿短,跟不上你。”
“温辰!”
“温辰。”
“…………”豆大的泪珠砸在手上,他跪倒在地,克制不住地哽咽起来,“阿青……阿青…………”
“三爷,你看看这个,喜欢吗?哎!你别打我啊!”
“三爷,每次都是你去救我,怪不好意思的,你若是愿意,我给你当牛做马、一辈子报恩,行不行?我那是……我那是武将天职,就得保护百姓,不求回报。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那求你动手的时候轻点,嘿嘿。”
“三爷,万一你碰上一个很喜欢的人,那你会怎么对他?啊……?也揍啊?没什么没什么,你把他揍跑,那我不就有机会了?我说真的,没开玩笑,真没开玩笑……不能考虑考虑……吗?”
“主子,饭好了,快叫上温大侠一起过来吧。”
“谁还要放烟花?今儿咱们玩个通宵!”
“温大侠,您给评评理!明明是谢儿这花最大才对!”
“您快坐吧温大侠,我们收拾就好。”
“是啊是啊!”
“主子?”
温辰张开眼睛,尚未从那个似曾相识的景象里头反应过来。
“您现在可有哪里不适?”
他听见声音转过头去,才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站在身边、手里正攥着一块拧干的方巾。
“若有难受的地方,您可一定告知属下,切莫勉强。”看自家这主子没有丁点反应,许磊只好苦口婆心地劝道,“您刚受了那么重的伤,就又是威慑罗斯又是东奔西跑,都没能好好歇息恢复,这样不行。您还不让属下过来,这要是您自己在院子里头晕着,有个三长两短,您让属下怎么跟三爷交代?”
温辰的心里咯噔一下,满面苦涩地点了点头:“对不住了。那会儿我有点激动,不然,不会有什么大事。总之……我听你的,好生休息几天,先不忙了。”
“感谢主子理解。”许磊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神色,把手巾搭在盆边,“主子,稍微垫垫肚子再接着睡吧,要不,半夜该饿了。属下煮了些白粥闷在锅里,您若是有想要吃的,属下就再去准备。”
温辰转头望了一望天色,慢腾腾地撑起了身子:“都这么晚了,你看有什么梅干、雪菜之类,在粥里随便撒上一点就好。”
“遵命,您在此稍等。”
那人煮的杂粥他只吃过一次,可就是那寥寥的一次,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了。但凡看见旁人做的,就会下意识地拿来比较。说是比较,其实还是挑拣抱怨,毕竟只有他那佳人煮的,才是天底下最美味的杂粥,其他的都是陪衬罢了。
他觉得那个时候是那人第一次试着拿出真心给他。源于过去那些仍未解明的纠葛,对方想要疏远于他、仇恨于他,图谋真相所以逢场作戏,可是,看见他因为自己受到伤害、病痛缠身,又忍不住为他担忧,舍不得撒手不管。跟被困在移魂阵里那次还不太一样,毕竟那会儿还有点被逼无奈的性质,萍水相逢的侠者义气,要多于对他本人的三五想法。
自那月下一夜,他们才算是真正地试探着交往起来。至于他吗……大抵还要算是一见钟情。那人最初的态度确实让人生气,然而,他却又总能因为这里那里的小事大事将自己的气愤扭转成触动和心疼。他的直觉在对他呐喊——他们本是一类的人。于是,那一瞬的心动愈演愈烈,逐渐成了他无法冷却的激情,又慢慢沉淀为了如今这般醇厚的爱意。他错就错在没有尽早一日让自己成熟下来、偏要用激情去求得爱恋,如果是现今的他,定能让那人陷在他的情意里面无法自拔。他早该醒悟的。
“三石,你觉得我这样做……有意义吗?”他抱着粥碗靠在床头,问道,“兄弟们是不是对我怨言很大?”
“主子,乌衣卫是您的亲卫,除了您的命令,谁都不必理会。抛去这些不谈,属下觉得,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有您这样一个领袖在前面带着。”许磊正对着他,回答,“说句僭越的话,属下是看着您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知道您吃过了多少的苦。您跟着我们一起锻炼、同吃同住,丝毫没有抱怨过一次煎熬疲累,有了什么好事,第一个想起的也永远都是我们这些部下,兄弟们感激您、敬佩您,自当会拿出全力侍奉在侧。您的愿望,就是我等二十名乌衣卫的愿望。”说到这里,许磊直起腰来,收回了抱在身前的拳头,“小黑说的没错,我们都希望您可以活得自由、活得幸福。三爷能做到的,我们都无法做到。只有他成为您的眷侣,才能让您摆脱压在肩上的沉重命运。小黑、老仲、我,我们都清楚这点,其他那些弟兄即使不知其中各种,看到您如此焦急难过之后,也都会明白三爷对您究竟有多么重要。您好不容易心有所属,我们这些做兄弟的,当然会全力以赴去帮助您,又谈何‘怨言很大’呢。”
温辰沉默了片刻,咧嘴应了一声:“谢谢。”
“您言重了。”
“自由”。他舀了一勺白粥填进嘴里,望着身上那床沁染进了些许花香的锦被。原本……他是该自由的。再也不用考虑在家也要装成一副大丈夫样子,可以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可以臭骂今天的工作是多么烦心闹人,可以赖在伴侣身上尽情厮磨、絮絮低语。可现在呢。清风明月、灯烛窗棱、油盐酱醋,到处都是他的影子,到处都是他存在过的痕迹,他的脑袋止不住回想。曾经的点点滴滴会如同看不见的锁链牢牢牵绊住他,直到他化为虚无的那个时刻。
他病了,疯了,只有那人才是解药。
也许是沐浴在久不体味的熟悉香气之中,他躺下不久,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