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痊愈》偏璞

3、 脱逃

　　少年没有回握他的手，也没有答应他的提议。

　　“不用了，”少年闭了会儿眼，像是思考，“我不记得有救过你……所以不用了。”

　　他又挣扎着想要下床，尉庭雨无法，只好扶着他移动到沙发上。由躺着变回坐着的姿态似乎让他好受了些，少年开始在手机上打字输入。

　　尉庭雨斟酌了一下，复又开口道：“如果你不方便，请至少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你的确救了我，我挺过意不去的，至少让我能问问你的近况，有什么事你也可以随时找我帮忙。”

　　少年停下不太灵活的手指，许是被真诚打动，又或是怕麻烦，总之应了下来，与尉庭雨加了个微信。

　　“珥以”——少年的微信头像是默认的，其余地方空无一物，只有名字写了堪堪两字。今早老板打来时叫的“小以”，很可能就是这个以了。

　　长时间的空腹让少年愈加虚弱，被尉庭雨哄着喝了半碗粥，应当是血糖上来了，在他收拾餐具的时候又倚在沙发上睡着了。

　　尉庭雨拿来薄被为他盖好，也不坚持抱他回床上。小以……记忆中的少年不叫这个名字，但奇怪的是，他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本名来。

　　无论是小以还是珥以，在他的潜意识中都认为“不是这个”，但究竟是哪个？为什么会想不起来了？那些具体的儿时回忆虽然模糊，但人名是绝不可能忘记的，更不用提挚友的名字，至少昵称也该记住一个才对。

　　“叮咚”，微信消息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盐雪糕儿：哥你怎么不回我？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去玩了！」
　　「盐雪糕儿：今天你有家门进了！我全天在家摸鱼」
　　「盐雪糕儿：妈咪给你做了大餐，又加班去了」

　　尉庭雨笑了笑，他很久没见亲妹妹了，固然是很想念的，虽然将他拒之门外一整天的也是亲妹妹。

　　「庭间骤雨：办完事就回去」
　　「庭间骤雨：记得给我花盆底下留个钥匙」

　　他放下手机，曲起食指轻轻蹭了下少年眼底的青黑。

　　他不记得就在昨天救过他的事实，是否也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一切？

　　也许是上天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这次，他能向救过自己的人好好报恩，再也不失去生命中的任何存在。

　　—

　　Tingyu又拿了全科目A的好成绩。

　　他一向既聪明又努力，在掌握了坏孩子们的行动规律和作风后，很快想出了各种逃跑的法子。

　　第一原则是永不与人对视。
　　第二原则是放学后用花式路线离开学校。
　　第三原则是绝不同时被抓住。

　　校舍内部常有老师巡视，除了厕所需要小心外，基本算是安全。放学只要想办法借道教师办公室或图书室，再翻个墙走条远路，通常都能顺利回家。

　　偶尔因疏忽又被抓住，只要另一个人想办法叫大人来，总能吓跑他们。

　　这么做的弊端很明显，乔纳森之流的倒霉鬼只能替他俩受更多的罪。

　　拯救彼此已经是两个小家伙的能力极限了。

　　“这是什么？”Tingyu凑上前来。四周是废弃的螺丝工厂，他们自从在镇上发现这个荒无人烟的好地方，就当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Tingyu的中文已经讲得越来越流利，也会写自己和小伙伴的名字了。

　　小男孩依旧顶着脏兮兮的脸，用凿子在地上对着一块东西又敲又凿，不知在做什么。

　　“咱们的徽章！”
　　“徽章？”
　　“超级英雄都会有自己的logo，只要戴上一样的徽章，你也能拥有我的能力啦。”

　　Tingyu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虽然也看漫画和奇幻故事，却从来不信所谓的超级英雄。但小男孩对此深信不疑，并常常与他提起自己的超能力奇谭。

　　比如被坏孩子们拿着球棒打断了肋骨，两小时后便活蹦乱跳。又比如被坏孩子们用树枝戳伤了眼睛，眼球又在半天后痊愈如初。

　　也许他确实经历过很可怕的事，Tingyu想到，但说的时候有些“夸大其词”了。

　　这是他新学的成语。

　　自己的经历使他与对方共情，便从不提自己不信那些天方夜谭的事，陪着小伙伴在合适的年龄尽情畅想。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

　　再次醒来的时候，珥以感觉恢复了不少力气。

　　尉庭雨靠在沙发的另一侧睡着了，他睡得不太安宁，眉间都皱了起来。

　　珥以轻手轻脚地将身上的薄被为对方盖上，也并没有弄醒他。

　　老板在微信上说他可以休息一整周，可他终究还是不放心。那么大一个灯牌，怕是要花不少钱去重做，虽然是暴雨弄坏的，毕竟是在他的当班上出的事。

　　他的确不记得自己救过尉庭雨，但昨夜受过重伤是毋庸置疑的。

　　珥以在卫生间的洗衣篓里看见自己被撕得不成样子的上衣，想不通尉庭雨为什么要留着去洗一件不能穿的衣服，不过衣服上的裂痕与血迹大致能推断伤口的位置。

　　是在……这里吧。他摸了摸侧腹的位置，与周围的皮肤温度不同，微微发着热。既然已经过了这么久，大概也好得差不多了。

　　身上的衣服大了好一圈，但自己原本的衣服肯定不能穿了。反正也加了对方的微信，找个机会还给他就是。

　　洗漱了一番后，出来时尉庭雨还在睡着。珥以只多看了他一眼，就拿起手机挎上包，轻轻带上了门。

　　出了酒店，外面就像蒸笼一般。路上行人很少，偶有路过的也撑着伞。

　　珥以想起自己好像有一把伞，但不知道放到哪去了，只得顶着大太阳往前赶，还好咖啡店就在对面不远处。

　　店里客人不少，老板和另一位顶班的服务员正在忙碌着。他远远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店门上方和干净的店门口，放弃了绕后门加班的念头，决定回住处去。

　　一整周……也该换个地方了。

　　—

　　尉庭雨睁开双眼，房间里早已不见珥以的身影。

　　包和手机都拿走了，应当是不会回来了。

　　他点开拉不拉拉布拉多的聊天界面。

　　「庭间骤雨：你说得对」
　　「拉不拉拉布拉多：？？我说什么了」
　　「庭间骤雨：确实是超能力者」
　　「拉不拉拉布拉多：？？什么超能力者，你淋雨淋傻了？」

　　蓝洛只是无心的一句玩笑，却正好说中了事实。昨夜的那件奇事有三位目击证人，陈叔是蓝洛家的医生，他自然不好问，但蓝洛是完全不记得这事了。

　　“昨晚？昨晚不就是雨太大了，然后你就带着那个男生回你房间避雨了？话说那是你熟人？给我介绍下呗。”

　　早上在餐厅吃早餐时，他发现蓝洛对昨晚的记忆与他的出现了分歧。其余的部分基本一致，只有被灯牌砸中的事和珥以奇怪自愈能力的前因后果被抹去了。

　　尉庭雨也在与蓝洛谈话后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但卫生间洗衣篓里的带血T恤无疑是铁证一笔。

　　和过去一模一样。之所以会想不起珥以的本名，也一定是同样的因素在作祟。

　　他收拾好行李，下楼退房，往家里赶。

　　尉庭雨家的小区在市中心的豪华地段，又正巧是下班点，硬生生把半小时的车程堵出两小时来。

　　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颇为狼狈，正想按门铃，大门便突然打开。

　　尉檐雪不管那些大包小包，冲上前给她哥来了一个亲密的熊抱：“老哥老哥想死你啦——”

　　尉庭雨一个趔趄，险险接住好妹妹：“想死我还去唱k不放我进家门啊？”

　　“那我哪知道嘛，早就约好的，是老爸的同学聚会半路杀出来的好吧！”

　　她顺手拖了一个箱子进门，屋内的餐桌上摆了琳琅满目的菜碟，尉宥莨正在餐桌边布碗，有些歉意地望向儿子：“哎呀，是老爸不好。还好有小洛在呀。”

　　蔺榭红在厨房里炒着菜，耳朵却灵得很，大声喊道：“该给小洛一把咱家钥匙了！”

　　尉庭雨进门换鞋，问道：“小雪不是说只有她在家吗？”

　　“还不是小洛打电话来说你淋雨感冒了，”尉宥莨上前来接了行李，“我跟你妈就推了手头的事回来了。也好，是得吃顿团圆饭的嘛。”

　　一家人总算久别重逢地坐在一张饭桌上。荤的素的林林总总八菜一汤，蔺榭红控制了每碟菜的分量，不至于吃不完。

　　“感冒好了吗？骨头怎么样了？”蔺榭红给儿子夹了块东坡肉，尽量不提起山火的事，但心里还是不免担心。尉宥莨和尉檐雪不约而同地停下筷子，同样有些紧张。

　　“没感冒，恢复得挺好的，医生说运动也没问题。”

　　“那就行。”

　　“对了，妈，”尉庭雨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还记得我小学时候的玩伴吗？”

　　“记得啊，”蔺榭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那个戴眼镜的黑人孩子，是叫……乔纳森来着吧？你拉娜姨当时常给你俩做他喜欢的苹果派呢。怎么问起这个来？”

　　尉庭雨沉默了一会儿，尝了口碗里的肉。

　　“这肉挺不错的，妈手艺又长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