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痊愈》偏璞

1、 雨夜

　　走出航站楼时，尉庭雨还穿着长袖风衣外套，结结实实地硬挨了一波迎面扑来的湿热空气袭击，这才想起该看看手机确认叫车的车牌号。

　　APP上叫的车还没到，看实时定位像是塞在城区高速上了。他只好在自己被热死之前赶紧脱下外套，将里头衬衫袖扣解了，随意地挽起来，再拖着俩箱子哗哗冲回航站楼蹭个空调。

　　说是回国休养，其实在那场不幸的山火中，尉庭雨万幸地只受了一些皮外伤，最重的也不过是右手臂的轻微骨折，现在好得活蹦乱跳随便造都没事，远不及非要家里人来接的程度。

　　他挑了个能看见门口车道的空位坐下，外套就搁在箱子扶手上，手机屏幕上轻轻一划，点开了被小红点轰炸的微信中的置顶。

　　「盐雪糕儿：哥你今天没有家门进啦！」
　　「盐雪糕儿：我要和小凌去唱k，妈咪股东大会之后还要参加晚宴，老爸去隔壁市同学聚会咯」

　　尉庭雨苦笑一声，他会把家门钥匙落在另一个半球公寓里的事似乎早在妹妹的意料之中了。

　　「庭间骤雨：我猜一定会有好心人留钥匙在门口花盆底下吧？」
　　「盐雪糕儿：我猜一定会有老实人带了钥匙回来吧？」

　　很好，看来今晚要流落街头了。和亲妹妹来回又扯了几句，点开发小的聊天界面正打算求收留。

　　「拉不拉拉布拉多：放晴来不来通宵？给你组好局了」

　　“放晴”是发小给他取的爱称，由“庭雨”谐音“停雨”的意象转化而来，当事人坚信这是自己的天才发明。

　　但不愧是好兄弟，有如心灵感应一般的雪中送炭。尉庭雨隐隐有些抗拒回国的第一天也要孤独地失眠一整夜，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庭间骤雨：定位发来」

　　—

　　蓝洛的局选在彗城城郊的一个度假村。摘草莓农家乐是当地的宣传特色，但实际上度假村内商圈发达，基础设施齐全，还有配套的高级住宅区与五星级酒店。

　　“放晴！哎呀怎么大包小包的，早说我就派人接你了。”

　　一个身穿休闲装牛仔裤、中长发扎了个小辫的青年兴高采烈地迎上前来拥了一下尉庭雨。

　　蓝洛，微信名称拉不拉拉布拉多，尉庭雨从初中开始到大学为止的好兄弟。两家是近邻，又在商务上有些往来，关系可以说相当紧密，和亲兄弟没什么区别。

　　尉庭雨将行李交给大堂门口的服务员，笑着拍了拍蓝洛的肩膀：“车我都叫好了，总不好让师傅白跑一趟。”

　　前台办好入住手续，二人拿着房卡刷开了电梯。

　　“你这个伤患先在房间里歇着，晚上咱们吃顿好的再去旁边那家清吧，他们有些人吃了饭才过来。”

　　“什么伤患，我早都好了，扛的行李看见没，在那边可是一路地铁搬到机场的。”

　　“对对对，就你行。年纪大了，还是悠着点吧！”

　　电梯停在23层，两人的房间选了挨在一起的，方便串门，也好照应。

　　尉庭雨关上房门，在窗帘密闭的昏暗房间里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插入房卡取电照明。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家的温暖和熟悉的陪伴了。在陌生的国度漂泊数年也难以产生归属感，更何况在那样的天灾后……

　　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在偌大的浴缸里泡过一次澡后，旅途奔劳的疲惫被缓解了不少。蓝洛选了一家当地口碑极好的餐厅，招牌的牛舌鲜嫩爽口，硬是多上了两盘。

　　饱餐之后沿人工湖步行五分钟到清吧，风仍是闷热的，气压有些低，怕是要下雨了。

　　蓝洛拉开清吧的门，朝尉庭雨眨了眨眼：“您先请。”

　　无事献殷勤，尉庭雨望了一眼漆黑一片的清吧，给了对方一记敢耍我就让你好看的威胁眼刀，这才踏入那无边的黑暗中。

　　“噼啪！”随着几声破裂音，五颜六色的绚烂灯光骤然亮起，伴随着欢快的爵士乐，尉庭雨被兜头浇了一身的彩带。

　　“欢迎放晴回家——”

　　清吧里全是熟悉的面孔，从小到大的几个玩伴，还有读书时走得很近的同窗，有人手持礼炮，还有的举着“欢迎回家”的横幅，看来是精心策划的惊喜派对。

　　“怎样，这下你可不能打我了。”蓝洛站到了他身旁，递上一杯香槟。

　　“是啊，”尉庭雨感激地笑了笑，接过香槟抿了一口，举起杯来，“谢谢各位，今晚我买单！”

　　清吧内的气氛再次点燃，热闹的一夜拉开了帷幕。

　　跨过零点，蓝洛显然是喝了不少，依然倚靠在舞台边上捧着麦克风唱着跑调的情歌。尉庭雨还要倒时差，不敢喝太多，拿着一大堆礼物和祝福，到处找袋子打算搬回酒店。

　　“不用找啦放晴，”蓝洛对着麦克风喊道，“晚点我叫人帮你带回去。”

　　尉庭雨从人堆里挤到舞台边，动次打次的音乐震得耳膜都有点失灵，他贴近舞台尽量大声道：“我先走了，伤患要早点休息！”

　　蓝洛大笑：“是谁说自己不是伤患的！”又拿起麦克风接着跑调去了。

　　“放晴这么早回去啊？”
　　“对，你们继续玩啊，有空再聚。”
　　“放晴下次出来吃饭！”
　　“好，有空一定。”
　　“放晴……”

　　好不容易才从派对里脱身，尉庭雨在清吧门口缓了缓。天边时不时有几道亮光，而后才传来沉闷的轰鸣。月色也掩在了层云之间，只留了朦胧的光晕。

　　他又沿着湖岸凭记忆往酒店走，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兜里还有一些零钱，方才的酒虽然不多，但如果能喝点暖胃的就好了。

　　他记得过来的时候路边有一家叫Silence的咖啡店，霓虹灯牌不知是设计好的还是故障，几个字母交错着胡乱闪烁，留下一些印象，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

　　“叮铃”一声，咖啡店门上的门铃作响，店内没有客人，只有一个服务员在洗着器皿，也许是准备关店。

　　“你好，请问还营业吗？”

　　服务员是个看着清秀的少年，即便在暖色的灯光下也显得有些病态的白，他擦干手上的器皿，回头看了眼墙上挂的时钟，淡淡问道：“您想喝什么。”

　　尉庭雨看向店头的招牌，随意点了杯热拿铁，凑了零钱放到收银台边。

　　挑了台边的高椅坐下，门后的营业牌写着营业时间到23点，尉庭雨稍带了些歉意地望向吧台后忙着制作咖啡的少年：“不好意思啊，让你加班了。”

　　少年头也不回，依旧用他没什么感情起伏的语气答道：“没关系。”

　　气氛有些尴尬，但尉庭雨不太在意，仍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年忙活的身影。他回想起在国外餐厅打工的日子，就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不一会儿，一杯热腾腾的拿铁端到他面前，上面还用拉花精巧地画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谢谢。”尉庭雨接过杯子，对少年笑了笑。对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脸去，回到收银台边，对着那堆零钱愣住了。

　　“是不收现金吗？可是不巧，我手机没电了。”

　　“不是的，不收现金是违法的，只是……”向来冷淡的少年语速变快了些许，苍白的脸总算染上一些血色，他像是不知该怎么说明，只好指了指收银机。

　　是坏了么？还是不会用？

　　尉庭雨正想走上前进一步询问，只见少年想到什么似地抬起头来，跑进后面的房间，没一会儿又带着一个小玩意出来了。

　　“这个，能用吗？”

　　许是跑得急了，少年微微地喘着气，递上来一个方形的充电宝，后面正好有尉庭雨手机适配的Type-C接口。看着少年慌乱的神情，他不禁放柔了语调安慰道：“可以的，帮大忙了，谢谢。”

　　手机终于重新开机，忽视掉那些叮叮当当的消息通知，尉庭雨先扫了码付款，少年这才松了一口气。

　　突然，一声惊雷炸响，外面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雨声逐渐变大，瞬间化为瀑布一般倾泻在建筑上。

　　少年洗好杯子，又返回房间一趟，拿着自己的挎包出来，准备下班。他走出吧台时递给尉庭雨一把透明的长伞，像是便利店里常见的那种。

　　“你呢？还有其它伞吗？”

　　尉庭雨没有接过伞来，既然手机已经复活，他可以联系蓝洛，在店门口等着人来接。

　　“……没有。”少年态度强硬，并不打算收回伞去，“不能让客人淋着。”

　　“没事的，我朋友会来接我的。现在雨这么大，还是等雨小一点再走吧。”

　　少年又看了一眼挂钟，好像急着离开，尉庭雨心中更是愧疚，担心自己给他添了麻烦。

　　“你家远吗？”
　　“有点。”

　　“这样吧，”尉庭雨轻声道，“我住的酒店就在旁边，你应该知道的，就是对面那家盛廷。我们一起走过去，我叫一辆车送你，就当你的加班费了，好吗？”

　　少年纠结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二人一同走出咖啡店，少年关掉电闸，在尉庭雨手机的照明下锁好门。

　　又是几声远雷，雨势比起方才已经小了不少，尉庭雨比少年高出了一个头还多，自然而然地承接了撑伞的位置。

　　他撑开伞跨进雨幕中：“我们走……”

　　在回头的一瞬，他看见少年朝自己扑了过来，一个黑影从头顶随着雨滴一同迅速落下，紧接着视野被颠覆，二人猛然间摔在了地上！

　　咚！

　　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天旋地转之中，尉庭雨在暴雨冲刷下狠狠抹了一把脸，急忙勉强挣扎起身。身前压着那位少年，原本在店门口上面挂着的霓虹灯牌砸在少年身上，碎裂的灯管扎进了少年的侧腹，正汨汨地渗出暗红的血迹，混着雨水污开了少年的白T恤。

　　“唔……”少年发出痛苦的喘息，仍努力撑起身来，像是怕压到尉庭雨。

　　“别动，靠着我就好！”尉庭雨小心地护着少年，在狼狈地横躺在地上的雨伞旁找到了掉落的手机，还好有防水设计，在这大雨之中也顺利地亮起了屏幕。

　　他迅速打开紧急呼叫界面，正准备拨120，手机却被一只纤细又混着血污的手按了下去。

　　“不要……不能去医院……求求你……”少年忍痛坐起身来，在尉庭雨反应过来之前干脆地拔出侧腹的灯管，无力地甩到一旁，一手虚虚地捂住伤口，眼底满是戒备与恐慌。

　　尉庭雨心跳仿佛停止了一秒，原本靠灯管堵住的出血口一旦拔出异物，很可能造成大出血，在急救人员到达之前存活的几率将大打折扣。

　　不能再让少年乱动拉扯伤口，他从旁边拿起雨伞为少年遮住，同时安抚地半抱住少年，一手打开手机的通话界面：“没事，用力按住伤口，我打电话叫朋友来接，不去医院，好吗？你看，不是120，别怕。”

　　少年在他怀中颤抖着，按住伤口的手几乎被完全染红，血迹被雨水在地上冲刷开来，散出丝丝缕缕的暗纹。在电话拨通的同时，汽车喇叭声传来，一个急刹停在了旁边。

　　蓝洛耳边靠着手机从后座上打开了车门，“你怎么两步路走这么久……卧槽？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