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入霪》羅韾

21、溺者自渡

　　经此几日，峂邶大军后三路支援被东北大军断开，粮草被烧，大道被堵，沿路几处山道被毁，仅能过人，兵马战车是无法通行了。
　　峂邶大军善爆发，擅出其不意之战，东北大军此次行法迅便，无需太多人手，处置完后援便撤，不主战，不恋战。当朝主场，本地人比峂邶人更了解地势路径，更了解季节气候。
　　蒋潜峰于军战与兵法上经验老成，可听闻白家为峂邶大军布的局，尤其是外孙白池晔的见解与给予的预制邪阵，自惊异转赞许，终为惊惧。
　　仍是这几日，因无路可走，峂邶驻城军携粮草行于冰面之上，为前军援助，不知此处气温不及峂邶低，冰面自然也无峂邶厚实，几千士兵与车马，皆沉入冰湖，无一人生还。冰路不可行，峂邶驻城军转试山与山间的低空吊桥，因不适应高处，挑行于上，一个局促，粮草坠于山涧，被下行流水冲走，数百人行进花了整日，亦折损了不少粮草。
　　配合与体系被破坏，乃自古以来之战事大忌，军队之战，从不是杀人比赛，自有序中瓦解，崩溃之时指日可待，峂邶大军亦是如此。
　　前军失了后援，避开縠安，周围竟无城可寻，唯一可行方向由东北大军镇守。于异国经验不足，迫于生存，峂邶大军情急之下绕行回北，向着边境之外的小国掠夺，获取即时可用的食粮，也正是这场掠夺，峂邶失了于北境的大国信誉与同盟之助。
　　“跑得可真快。”一只背部有着赤色花纹的小蜘蛛，八条腿扒在一只灰鹤的头上。
　　“我要往下了。”灰鹤空中盘旋了一圈后，展平双翅，自高空中向下滑去。
　　上次乘鹤时，朱纹有些神志不清，而此次，朱纹是清醒的，于高空疾行，刺激又惊喜。
　　“再快些。”朱纹觉着好玩，想让鹤懿再快点，鹤懿也听她的，增大了角度。
　　这速度一快，朱纹的八条腿扒不住了，活生生拽了灰鹤头上的几根羽毛下来，浮于鹤头之上，眼看要被风吹走。
　　“哇！”朱纹幻化出人形，伸手去抓鹤脖子，双臂抱住，骑在灰鹤背上，跟着它继续下去。
　　灰鹤落地，朱纹脚一触地，一下未适应过来，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灰鹤化出人形，向坐在地上的朱纹伸出了手，将她拉了起来，转身便走。
　　“好好玩这个，我下次还能坐么？”朱纹跟了上去，用肩膀撞了一下鹤懿的手臂。
　　“为我做事，自然是能。”
　　“鹤爷您老真大方！我就……”朱纹还未说完，脸撞到了鹤懿身上，鹤懿抬手扶了她一下，从高处向下看去。
　　此处是当朝境外的北境，峂邶大军临时驻地。
　　想不到朱纹还有老鼠的路子，仅用了很短的时间，鼠群帮忙寻全了北境处的养人，又取出了一大把妖丹，再加上手中所持分身部分的年份，鹤懿掐指算着。
　　余七万零五百五十三，比起先前的二十八万，那令人绝望的数字，已是少了太多了。一方面是狯为了不被寻到，大意将全部修为分散，未料到分身与养人被除掉不少。另一方面，若无朱纹相助，或许至此时，仍毫无进展罢。
　　想起初见时，那无所谓失去一切的无畏自弃，鹤懿终才醒悟。
　　同期已死，宛昨日之事，怒不可遏却又无能为力，过度承载罪责，内心始终过不去此事，放不下一无可取的曾经的自己，不再懂自惜，至逐渐麻木，亦无所谓自毁。
　　错在过往，以今惩明日，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深陷泥沼仍不自知，已成习惯。
　　往事缚己，以不甘继而自惩，了无所期，荒废度日。
　　今日此时，鹤懿的心境完全变了，自惩换不回所望之事，唯有破除往日之难，向心而行。
　　朱纹偷瞄沉思的鹤懿，稍近些，轻靠着他，如此动作也能从他身上索些安全之感。
　　这一下将鹤懿从沉思中拉出，他低眸看向朱纹，若此时他不自省振作，如何救得了她。
　　“我没站稳。”朱纹说罢，迈了一小步，离远了些，却也不远。
　　鹤懿不语，以三种方式，分别掐指、抽签、掷铜钱做了占卜，确认狯的本体与剩下的分身皆在这块区域中了，继而沉心思索应对之策。
　　“既是要逃，若是我，断不会不自量力来这寻死。”身后传来讥笑声，鹤懿与朱纹转身，一只尸傀人模人样地远远站在那儿，其身后是密密麻麻一大片峂邶士兵，神色空洞，动作怪异，看是被操控了。
　　且看这人数，起码百余人，分散修为，独成妖丹，鹤懿脑中忽闪过鹤阑那一大袋写明数字的竹签，上面仍有一百两百的数字。此处的峂邶大军，人数若以两万计算，以低数一百算下来，是能由这狯操控七八百人的，而此处的士兵皆是活人。
　　杀人易，取丹不伤性命难，莫说这数百人了，若一百两百只是幌子，实际分的年份更少，或是最低限度的年份，更难以识出妖丹在身体何处了。越知这狯狡猾，更是要以它的狡猾程度推测其行事之法，才能避受其害，但这取丹不杀人也是极难的。
　　实况不妙，可鹤懿此刻冷静极了，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周身散出冷冽的气息。
　　朱纹伸手戳了一下鹤懿的腰，鹤懿知她意思，带着她从高处跃下。
　　“呵，宵小鼠辈，无趣。”
　　尸傀正欲离去，逐被一张粘性极强的网落了头顶，困于地上，动弹不得。勉强抬头，见士兵们被同样的方式困置，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被一柄灰羽刃贯穿了背部尾椎，取出一枚深红的妖丹，尸傀化成了腐尸，消散了。
　　“好取么？”鹤懿问她。
　　“还行，有点多。”朱纹手持鹤懿给的符纸，贴于士兵身上，妖丹显了位置，由蛛丝吊出，朱纹揭下符纸再至另一士兵处，继行此事。
　　朱纹嫌取出的妖丹脏手，取出后借着蛛丝余力落入袋中，不用手去碰。鹤懿亦贴符取丹，若妖丹处于身体浅薄位置，开口即取，脏器或身体内部则待朱纹来帮忙。
　　两妖皆忙于取丹之事，一位倒地士兵身不能动，影子变幻着形状，直待朱纹靠近，张口刺出利爪袭向朱纹，还好鹤懿眼疾手快，扑倒朱纹的同时，手持灰羽刃剖出了一枚橙污色的妖丹，拨入袋中后，待在朱纹身边继续取丹。
　　朱纹回头去看那士兵，又看了看鹤懿，眨了眨眼。
　　“多少了？”
　　“二十几，三十多了罢？”朱纹未仔细数了记着。
　　“可以了，我们走。”鹤懿一把将朱纹从地上捞起，化回蜘蛛与灰鹤，展翅便起飞。
　　殊不知不远处，有一位被操控的士兵等候多时了，搭起弓箭，那箭尖上附着污浊的漆黑，离弦向着天上的灰鹤飞去，灰鹤一个侧身躲开，那团漆黑却如有生命一般，自行粘上了羽毛，沁入了进去。
　　“嘶——”此痛钻心剜骨，鹤懿一下飞不稳，往下坠了一段，忍痛重新拍翅而起。
　　灰鹤忍着剧痛，带着朱纹一直飞到能见到鬼山的区域，终才放松。这一放松，头向下栽去，垂直掉落，朱纹化作人形，抱紧昏厥的灰鹤，布网安全着陆。回了熟悉的群山，朱纹带着灰鹤进了鬼山，去找季云荦。
　　“他怎么还不醒啊？”朱纹愁眉苦脸着，蹲在一处小溪前。
　　此处是鬼山之中，纯净阴气最密集的地方，那些妖丹只涮一下，便能亮如明珠，而灰鹤此刻就泡在下方的溪水之中，面色相比前时，是好了许多。
　　“也许是如妖丹上的脏污，入了它体，且再看看罢。”季云荦安慰她。
　　“这些大妖总用些奇奇怪怪的法子修炼，妖丹上皆有如诅咒般的脏污，我们这种小妖若碰了，轻则发疯，重则暴毙，他是天上的仙鹤，于他而言，应是剧毒了，那该有多痛啊。”朱纹说着说着，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整个人焉了吧唧的，坐在溪边。
　　“莫说胡话，自归来才三个时辰呢。”季云荦亦坐了下来，陪着朱纹，不过朱纹看着溪中的灰鹤，季云荦则背对那鹤坐着。
　　似是心中有所念，有所期望，作为被依靠的一方，成了他人的支柱，亦是愿成为的庇所。溪中的灰鹤继续躺了两个时辰后，睁开了眼睛，见朱纹在一边发呆，化作人形，随着溪流往下一些，去唤了她。
　　因身体还有些不适，鹤懿仍泡在溪中，抬头看她，见那迷茫的杏眼一下清亮了起来，只是红彤彤的，还留有泪痕。
　　“无事罢？”鹤懿问她。
　　“我无事，你呢？”
　　“还好。”
　　“你与我说实话。”朱纹用一双红红的眼睛瞪他。
　　那些大妖，一边修炼，也一边防着被其他妖怪抢走修为，故会用些奇奇怪怪的法子辅助修炼，甚至有妖愿以邪术、魔化、鬼门等旁门左道，护住自己的妖丹，哪怕是死了，妖丹上残留的类诅咒，也能夺了触碰之人的性命。
　　它们的妖丹，可杀而得之，亦可杀了夺丹之人。
　　两妖在取丹时，皆避开了上面附着的东西，亦用鬼山之中的阴气洗了干净。由狯主动放出的类诅咒，侵入鹤懿体内，他说还好，朱纹是绝不相信的。
　　朱纹虽因修为差距，斗不过鹤懿，可此刻，气势上是远远比温顺的灰鹤高出许多的。
　　倒不如说，是那灰鹤情愿多让一些给小蜘蛛的，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见鹤懿不语，朱纹急了，趴在溪边，双手捧起他的脸，捏了又捏。
　　“你说话啊。”
　　“经络有些堵塞，双腿仍有些麻痹，其他未觉太大不适。”鹤懿说此话时，未看朱纹。
　　“你把你从头到脚的不适都给我说一遍，别管大不大，那团黑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碰一下要命的。”
　　“冬日泡冰水中，有一处舒适的才奇怪了。”鹤懿叹了口气。
　　“我…也未想这……就想着涮一下。”被如此一说，朱纹尴尬极了，只想着驱除类诅咒，未想过水温的事，让他泡了五个时辰冰水，未重伤怕也是要冻伤。
　　腿还有些麻痹，鹤懿用手撑了上来，施法祛了身上溪水，还好四周的密林，无寒风贯入，再原地活动了一会，腿也利索多了。
　　“真无事。”鹤懿站那，展了下双臂。
　　“唔。”朱纹仍不信，过来摸了摸他，但也不知从何摸起，觉这样摸也不太对，倏地一下把手收回去了。
　　她是有点想抱抱他，给他暖一下的，若是以前，兴许就抱上去了，可此次，朱纹竟不好意思了起来，摸他的感觉也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怪的。
　　“蛛网还剩多少？”
　　“二十余张罢。”
　　“我予你些妖力，再做些备着。”鹤懿牵起朱纹的手，传了些妖力过去，朱纹收到鹤懿的妖力，织出了数十张迷你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