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了把剑》苏哲s

2、第 2 章

　　周珏一睁眼便看到封邧面朝朝阳负手而立修长匀称的背影，白衣白发随风翻腾，似要乘风而去。

　　目光瞥到仙人脚边那锅烧糊的鱼汤，轻轻笑了声。

　　他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畅游梦乡，却发觉自己身上多了件衣服，身下触感也不是带着清晨朝露的草地，而是毛茸茸的，他努力张开要阖上的双眼，看了眼身下，原来是一张野狐皮。

　　“醒了？”封邧问。

　　“没有。”周珏翻身将脸埋在绒绒的狐毛中闷声道。

　　“今早我探查了一遍，你身上的确没有禁制，有问题的是这座山，但问题是似乎只有你受到了影响，”封邧拉起意识逐渐丧失回归周公怀抱的周珏，“你到底是怎么到这里的？”

　　“啊，”周珏顺势将头埋在封邧肩上恹恹道，“一睁眼就躺这儿了，说不定是被仇家扔这里的呗。”

　　封邧不信这套说辞，不是不信周珏而是不信他的记忆。

　　他拎出缩在周珏怀里那只鸟：“它呢？”

　　即使周珏此时一脸困倦，封邧和傻鸟都能感觉到他散发出的丝丝嫌弃。

　　“和你一样捡的啊。”

　　“...”封邧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去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于是继续冷着一张脸，“这不是山中普通的灵禽，它不属于这里。”

　　“嗯？这傻鸟还有什么非凡来历？”周珏弹了弹傻鸟昂扬的小脑袋，好笑地看着面前的封邧，“难不成我还随手捡了个上古神兽啊。”

　　“嗯。”

　　周珏试图从封邧脸上读出逗弄他的意味，可他左看右看也没看也没找到一丝表情变化。

　　封邧继续道：“一目双瞳，羽翎赤红，它是上古神鸟重名的后代，我曾在逍遥山剑宗见过，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才让它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周珏从这句话中捕捉到另外一个重要的词：“你是逍遥山剑宗的？”

　　虽然从醒来便待在万灵山，没有以往的记忆，但他总会做一些关于外界的梦。

　　逍遥山剑宗，他也曾在梦中见过，原以为只是个梦而已，没想到真实存在。

　　梦中的逍遥山剑宗乃修真界第一大宗门，掌门李之玄常年闭关不见其人。

　　要说修真界第一人，掌门的师兄陆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实力非同一般，可谓半步成仙，一人手持三尺长剑游历人间护苍生，除邪佞。

　　梦里此人一身道袍飘然灵逸，手持长剑立于云端，孤身一人直面三千妖魔，杀得昏天地暗。

　　此后周珏很是向往能有机会去逍遥山转一转，然后拜入师门，不为别的，他也想当回受人敬仰的仙道大侠。

　　“应该说我的上一任主人是。”

　　周珏对封邧的来历更加好奇了，封邧一身除不去的伤可能就是拜他上任主人所赐。

　　“你做了什么能让他如此待你。”

　　“入了魔噬了主。”封邧无比平淡得吐出令人震惊的一句话。

　　入魔、噬主，任意一件事对天神世人来说都是极其大逆不道的，封邧作为剑宗的剑灵，周珏无法想象他曾经历过什么，会让他做出如此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这么想着，他自热而然脱口而问：“为何？”

　　封邧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没有人自甘堕入魔途。”

　　除非他没有选择。

　　周珏没有接话而是没头没尾说了句：“封邧你教我习法术吧。”

　　封邧背对着他，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朝阳洒在他身上留下一片剪影。

　　“我刚才说了我已入魔，我不会什么仙术，那些魔气终究会影响到你这个神剑的主人，”他凝望着远方，语气似是警告，“你也最好早点与我解契。”

　　这话他曾与周珏提了无数遍，每一回得到的都是坚定拒绝，他有些看不透周珏，正常人提到他这柄入魔的神剑，均是唾弃，昔日有多耀眼璀璨，现如今就有多衰败落魄。

　　下意识朝身侧人看去，那人笑着看向自己，浅色眸子中泛着亮光，即使朝阳也被那亮光比得黯然失色。

　　周珏一脸无所谓，起身与封邧并肩而立，坦然对上他的视线：“管他甚么仙道魔道死不死人，在这万灵山的日子难道不似酆都吗？起码酆都还热闹些，百鬼夜行，百鬼哭嚎也好过荒芜寂寞。”

　　封邧叹了口气，目光幽深凝望远方，透过茫茫雾气仿佛在寻找某处：“你去过酆都吗？”

　　周珏摇了摇头：“没亲身去过，它在我脑子里出现过，关于外界的记忆总是以片段浮现，我曾以为那是梦。在这里的时光中我看遍了沧海桑田体味了人生百态，但却未出现与我的过去相关的记忆。”

　　封邧微微笑了笑，仿佛想到什么美好的事一般，侧头看他：“那你可曾见过北海？”

　　周珏对上他明亮希冀的目光，缓慢道：“极北之地，万里冰封，一片白茫茫，有什么好看的。”

　　“冰川之下隐藏着一处绝妙之地，那里四季如春，鲛人为歌。”

　　周珏也笑了：“如此妙地，届时你可要带我去一观。”

　　封邧点了点头无声答应了。

　　见此时封邧心情不错，周珏厚着脸皮往前凑：“你看极北之地霜寒地冻的我这身板肯定还没到就死在冰川上了，你教教我怎么控制这一身灵气？”

　　封邧没有点头应答，而是转身向山脚下那茫茫迷雾中走去。

　　“跟着我。”

　　周珏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走了会忽然小跑几步快速追上，与他并肩而行。

　　穿出密林，尽头是一寒潭，雾气氤氲，看不清潭中景象。黑影闪过，搅动的潭水翻涌，封邧即刻化身为剑，刺进雾中。

　　周珏这一声“慢着”喊得有些迟，眼睁睁看着他消失与雾中。

　　“小黑！”周珏深吸一口气大喊。

　　雾中黑影一顿，封邧也听见了周珏的声音，放慢速度，拐了个方向回到岸边。

　　白雾缓缓散去，他这才看清潭中怪物的样貌。

　　通体玄黑，鳞片布满数丈长的身体，头侧两翼翕张，闷闷低吼。

　　封邧若有所思的望着它额顶隆起的两个鼓包。

　　原来是只将要化龙的蛟。

　　黑蛟俯下头，碗口般大的黄金瞳凝视着他。

　　封邧问：“又是你捡的？”

　　周珏摇摇脑袋，说捡也称不上，就是两看不相厌，相互得益的存在罢了。

　　万灵山原本不像现下这般荒凉，一眼望去没有丝毫生命迹象。

　　在他醒来之前，山中遍布着大大小小修炼的灵兽，尽管开了智的灵兽屈指可数，但仗着万灵山充裕的灵气，开智化形是早晚的事儿。

　　周珏或许就是上天扔给他们的一道劫，被他这么一吃，直接进入轮回下辈子重新修炼。

　　周珏体内的灵气不容他控制，灵气往往像开了闸的洪水般疯狂泄出又流不尽，但他这具躯体却格外强悍，皆因源源不断循环的灵气淬炼过筋脉肌肉，灵气自他周身走那么一遭也愈发纯粹。

　　求生的本能让他面对高出自己数倍的灵兽时，灵气更是疯狂暴涨流过全身，在灵气泄出前，硬生生靠着拳头将其击倒在地。

　　本着兽不犯我，我不犯兽，毕竟打一架劳筋动骨，费心费神还挺累，周珏从不主动招惹那些开了智的灵兽。

　　无奈总有不长眼的想吞了他修炼，周珏在它们眼中就是个行走的聚灵器，还是附带提纯净化的升级版。

　　整日不得闲提防着被偷袭，周珏觉得实在麻烦，在万灵山转了许久，他才发现那些灵兽从不敢来这处寒潭，仿佛里面住着更恐怖的东西。

　　那时的黑蛟还不及如今身躯庞大，许是蛟龙血脉压制，让其他灵兽嗅到了危险不敢靠近。

　　对于陌生人的闯进，黑蛟很淡定。

　　周珏以为它会暴躁地将侵犯了自己领地的他赶出，再或者吞了他。

　　做好了拼死一搏准备的周珏愣住了。

　　黑蛟散发着幽光的黄金瞳淡淡看着他，一人一兽做了个交易。

　　你提供部分灵气供我修炼，我可以让你不再有烦人的尾巴跟着。

　　黑蛟收回带给人威压感的视线，扭动下庞大的身躯，一调头钻回了寒潭中。

　　巨尾扑腾出的水花溅了周珏一脸，他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说：“过了寒潭，再往东走，那儿有一界碑，后面就是下山的路。”

　　“你走过吧。”封邧语气笃定。

　　“嗯，”周珏歪头看身侧的封邧，又转过头遥望东方，目光逐渐迷离陷入了回忆，“那里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什么也看不见摸不着，无论你走多久都会回到再次碰到那个界碑。”

　　见封邧轻轻“嗯”了一声后便没了声音，他继续自顾自道：“你想出去吗？”

　　身旁人影一顿，周珏也停下步子，回过头。

　　身后的人眉头拧着，薄唇紧抿，似乎陷入了纠结。

　　想出去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被捏碎了元神，那把破烂不堪的本体剑身又被随意扔至此处。

　　被周珏捡到他才死里逃生活下来。

　　或者周珏应该更直白的问他，你想复仇吗？

　　那人白衣如雪，纵使厮杀，血从不会沾染衣袂半分，他的剑也同样如此，血过不留痕。

　　他极力从脑海中扣除那段记忆，但那道挺拔正义凛然的身影如潮涌般，一股脑疯狂涌入，脑仁炸得疼痛欲裂。

　　“封邧！”

　　周珏双手握住他的肩膀，错愕地看着丝丝黑气从封邧的冰绡下溢出，白色长发无风自动，一盏茶不到的功夫，眼前人已被那团黏腻混沌的黑雾从头到尾包裹地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你醒醒！”周珏再次大喊，他抽了抽右手，发现动弹不得，黑雾顺着手臂蜿蜒而过，冰冰凉的又宛如一团沼泽淤泥，挣扎的越厉害，陷的越深。

　　黑雾似乎也将封邧此刻的感受传给了周珏，窒息的绝望如海浪般向他扑来，呛得他也要喘不过气。

　　周珏吼得声嘶力竭，喊出的话语被如同无底洞般的黑雾全然吞没。

　　他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聚集全身力气企图硬生生将黑雾撕开，冰凉的水滴忽地打在脸上。

　　仰头望去，黑云压顶，巨蛟遨游其中，若隐若现。

　　“小黑？”

　　透着噬骨凉意的雨倾盆而落，浇在两人身上，周珏被刺骨寒意激得打了个哆嗦。

　　再向手臂看去，黑雾仿佛被雨打散了，灰蒙蒙一团，逐渐变得稀薄透明直至消失。

　　黑雾褪去，周珏怔住了。

　　眼前的封邧脸色苍白如纸，陈旧的疤痕泛着红，在苍白的肤色下尤为惊心，似乎沿着那些痕迹再次施以重刑反复折磨。

　　封邧一个身形不稳倒头直直栽向周珏。

　　幸好周珏眼疾手快，侧了下头，同时伸手揽住他，避免以头撞头的惨剧。

　　封邧微微颤抖，身子与身子相贴，微颤清晰地传给周珏，激起阵阵涟漪，从肩头荡到周珏心头。

　　那只浮空在封邧背后的手终于落下，他想说些什么安慰封邧，却忽然想起他对封邧知之甚少，如今想安慰也找不到令他如此的源头。

　　他长叹一口气，试探叫了下：“封邧？”回想起那团污浊的黑雾顿了顿问出心中所想，“你刚才是入魔了么？”

　　封邧依旧埋在肩头，一动不动，过了片刻才闷声道：“嗯，你很想离开这里吧。”

　　周珏低声一笑：“那当然啊，我想知道自己的过去，找回过去的记忆，好让我明白我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雨势渐小，风从山间穿过，吹得周珏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湿透的衣服服帖黏在身上也着难受，他脚下退后半步，腾出一拳距离，左手捻起衣服呼呼扇。

　　注意到周珏的动作，封邧终于从直起身，然后打了个响指，水瞬间蒸发，两人衣服恢复干燥。

　　在响指响起的瞬间，封邧抛出一个问题给周珏。

　　“你害怕吗？”

　　怕吗？周珏也在问自己。

　　封邧被黑雾包裹住时，诧异担心疑惑无数种情绪出现在他心中，但仔细回味，他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害怕。

　　倘若封邧真的会失控杀了他，这或许会让他从万灵山的困境中解脱出来。

　　周珏笑笑没有说话，只是用明亮的眸子静静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