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羁之年》游方方

52、平凡之路

　　火车已经开出了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车窗两旁已可见起伏的山峦，车正向西朝着黄土高原纵深驶入。
　　朝阳已经在齐鲁平原之上突破天际，此刻正随着渐渐升高的地势而跃然于山峰之上。这是我第几次在火车上看见日出，我已经记不清了。
　　这几年南北西东地四处乱转，习惯了从一个始发站一路颠沛，直到抵达一个令我期待不已的目的地，这两点之间混淆着的是离别、相聚，伤感或是兴奋，好像早已在记忆之中融为一体，然而那路途之中火车轰轰隆隆的前行之音，仿佛从来都在耳畔历久弥新。
　　我知道，这些年，我成长了，陪伴我成长的还有那些同我一路走来的人们，那些或是留存在记忆里或是仍继续鲜活在我当下的生活中的可爱的人们，他们见证了，也参与了我的困惑和挣扎，他们理解着我的渴求，我的希冀，同时也在有意无意地指点着我该如何去选择，如何在理想与迷惘之间同自己和解。
　　随着列车一往无前地飞奔，我的耳机里循环播放着一段音乐，我仿佛看到一群少年在路上纵情地抱着吉他唱着歌，他们永远都在躁动不安中四处奔走，一如我青春的模样：

　　徘徊着的在路上的
　　你要走吗 Via Via
　　易碎的骄傲着
　　那也曾是我的模样
　　沸腾着的不安着的
　　你要去哪 Via Via
　　谜一样的沉默着的
　　故事你真的在听吗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
　　绝望着 也渴望着
　　也哭也笑平凡着

　　火车和音乐交杂奔行的声色带给我一种身临其境的微妙感受，我好像在这疾驰的动态之中看到了某个光芒幽暗的隧道，那隧道是时空的模样，那里面有着太多转瞬却隽永的情景人事，那些让我在悲喜交织中一言难尽的故事，道出了我青春时代所有的心绪历程。
　　低头徘徊过的，热血翻腾过的，无论如何，继续往前走吧，也许未来依然会困惑不断，在生活里依然会继续上演某些永恒的问题，有些问题或许会随着时过境迁的成长而悄然化为虚无，也许还有一些问题不会因为迷茫的青春的结束而找到答案。
　　但是还是要继续往下走的，正如歌词中唱出的旋律：“向前走，就这么走，就算你被给过什么。向前走，就这么走，就算你被夺走什么。向前走，就这么走，就算你会错过什么……”哪怕不能如乘风破浪那般潇洒恣意，但还是要走的，历尽千帆地不断地走下去。
　　有时候我也会想，也许我做过的每一种选择，我现下正走着的每一条路，都早已在冥冥之中埋下伏笔，因为这些选择是我做出的，因为我只是我。
　　我，就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我，这本身就已经是最不容更改的注定。
　　这也就意味着我就是我自身的一种强大力量，我的选择，我的创造，我的得失，尽数都在为这个世间最强大的注定作出注脚。
　　这可能是成长带给我最丰厚的答案，尽管我曾在迷失之中四方叩问，但最后我终于恍然，答案只有自己才能给予。
　　也许我即将触碰到的是生活裸露的质地，那或许的生的艰难，是祖辈父辈们代代相传而亘古难改的生存无奈，我听到过他们的叹息，也眼见着他们在岁月的井边日复一日平静地汲水过活，但我仍存有一种执着的坚信，我相信这世间依然足够迷人，而拥有一段可以选择的人生，便已是幸运。
　　火车不知已经行进了多久，我的耳机里依然响着尽于尾声的音乐，只听男声在持续地低吟：

　　时间无言 如此这般
　　明天已在 Hia Hia
　　风吹过的路依然远
　　你的故事讲到了哪

　　他仿佛道尽了鲜衣怒马过后胜似当初少年时的全部心绪，我看到火车行驶之下窗外那被风轻微吹动的树梢，日头已向西斜，为眼前的山河沃野平添了几许脉脉从容。
　　此时，刘终朝打来了电话，我在淡淡的笑意中将它接起。
　　“快到了吧？”
　　“快了。”
　　“还有二十分钟。”
　　“这么精准。”我笑道。
　　“那是。”他笑着说，“从现在起计数，这就是从此以后你离我最远的距离。”
　　“你现在的情话说得越来越溜了。”
　　“以后可能更溜。”
　　我笑了一声，随着他在电话那头的一句“我等你”落定了话音，我在一如既往地“嗯”过之后，如果是在从前，这就是我们通话即将结束的默契的标志，但此时我们却默契地谁都没有挂断电话，似乎以火车不断前行的声音作为我们距离渐次拉近的联结，我们舍不得忽略这个期待已久的最后的过程。
　　我含笑无声地举着贴在耳边的手机，在持续行进的光影中，我仿佛看到当年那个与我一起临风窗下的少年身着一身浅白，站在那座古老的城墙之上笑着朝我走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