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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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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1]
男人与少年开始旅行。凯文把屋子里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约修亚靠在墙上看着他，双手警戒地抱在胸前。
简直像最初的样子。凯文刚刚遇到约修亚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靠在墙上，琥珀颜色的眸子盯着向他露出微笑的男人，以木偶般的冷淡回应。
“这岂不是回到原点了吗……”凯文低声叹了口气，转身唤道，“约修亚？”
“……”，那少年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凯文先生，您收拾好了？”
“不……我昨天……”凯文突然换了个开朗的语调，“嗯，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男人回过身，望着从葱郁的草丛间透过来的景象，被分割成零碎色块的石板房躺在山脚。“啊，这就走了呢～”如同不舍似的叹息着，他继续向上走，雨后潮湿的泥地留下重重脚印。
却没有传来少年的脚步声。约修亚站在离他不远的距离，清风将头发轻轻吹起。他听见少年清晰平稳的话语，“再见。”
转向他的方向的少年温柔地笑了，那是比凉风还要安静的笑容。
翻越高山，走过荒原。凯文捏着手里破破烂烂的帝国地图，哈梅尔的雨季让它沾上了点绿色。他躺在草地里对着太阳抖抖那张破纸，从孔洞射过来的光线有点刺眼。
眯起一只眼睛，仰望仿佛水彩涂成的晴空。“还好是晴天……是吧，约修亚？”
然后琥珀色交叠在眼前。从嘴唇上传来了不该有的柔软和……温度。凯文愣了愣推开面前的少年，“怎么了？”
接吻并不是第一次，可这是约修亚第一次主动吻他。凯文搔着脸侧，稍微抬起头看坐在他身边的约修亚，他淡然地看着他，然后唇角勾起一笑。
“喂喂，我说你……”
还没来得及抱怨，冰凉的指尖搭上他的双眼。“嘘——”
两人相遇的第五十七天。共同旅行的第十五天。地点是帝国中南部的某座山上，距离附近的城镇只有十赛尔矩。
约修亚再一次低下自己的头，“凯文。”
“我能……报复你吗？”
被这么问的男人并不慌张，而是笑着回应道，“首先，要报复什么。其次，要出多少钱？……至于详细事项，不如晚上我们在旅馆里好好谈谈？”
加尔涅丽雅市，位于帝国中南部，以红玉矿及其加工制品闻名。一年四季多晴天，气候温和湿润，市内因此栽种珍稀树种。
翻动着这样的说明，凯文把包放下，向远处眺望。石碑旁一条笔直的道路，两排浓绿延伸开来，白与红的城镇就在尽头。他叉着腰问身后的少年，“干过体力活吗？”
少年冰凉的声音，“干过。”
——带着些无奈的反应，凯文回过头来笑笑，“算了，让你跟我一起干我会良心不安的。”他提起包向前走，“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不习惯的话就跟我说。”约修亚只是跟在他身后，不知道是敷衍还是认真地答了一句，“嗯，我知道。”
[2]
刷着掉漆的“青年旅舍”四个大字的木质招牌在风里摇摇晃晃，磕在砖墙上发出沉甸甸的闷响。凯文走上前去敲敲门，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响起了属于少女的高昂嗓音，“哎——请等一下！”
木门吱嘎嘎拉开一条缝，紧接着展现了大厅全部的面貌。晴朗光线穿过落下尘埃的空气在地上打出模糊的影子，迎面扑来的灰尘味道让凯文打了个喷嚏。“抱歉呐，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所以就这么搁置了，”站在一旁的少女鞠了个躬，“两位要不要先等我打扫完？”
凯文刚想张口，身后就传来了少年的声音，“不必。”约修亚走进门厅，漆黑的头发消失在阴影下，转回来的琥珀色眼睛映出一点光亮，“就这样吧。”
凯文偷偷瞥了一眼，那女孩子脸庞似乎泛起了淡淡的红，在惨白阳光下显得太眩目。他提起行李包向里走，捂住痒痒得不行的鼻子，最后还是喷了出来，“啊嚏！”
七月正是加尔涅丽雅市的旅游淡季。秋冬这里天气还较其他地方温和宜人，夏季就是永无止境的高温。环绕在群山之中不但没能带来一点阴凉还让这个小城热得像个火锅，中午十二点太阳高照的时候你能在街上看见半个人就算奇迹。所以在这个时候店铺都是关门状态，傍晚才能热闹起来。
“‘——所以说，两位想出门的话还是等一会比较好哦。’”
约修亚这么复述着名为“艾丝蒂尔”的少女的话，略带嘲讽地看着满头大汗在太阳底下挪动的凯文，“凯文先生？”
“……酒馆的侍应什么的，你做得来吗？”
绿头发的男人胡乱抚了一把大滴蔓延的汗珠，几缕发丝黏在额头上。他随口问着身后的少年，“虽然累了点，但工资一般都不会差到哪去……”然后传来了语气发急的辩解，“当然你要是不想打工的话也可以，你还是回旅舍吧？约修亚？毕竟你身体——”
如冰般让人后背结起一层霜的回答打断了男人的关怀，“我的身体没问题。”凯文下半句生生噎回了嘴里，“嗯，好，中午的时候酒馆应该不会关门吧？”他尴尬地笑笑转换了话题，眼光落在少年上。约修亚提了提领子，在那底下还能看见隐隐透出来的淡青紫色，透明得近乎消失。
双手不自觉地颤抖。凯文咽了口唾沫，装出一副开朗的笑容，“我们赶快走吧，一会晒伤了可不好～”脚步像要逃离一样，飞快地向前而去。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扭紧了眉头。“逃跑成习惯了吗？啐。”
[3]
酒馆昏黄的光线给少年的黑发上绕了层光晕。他有些别扭地抬起手举到脸侧，躲避着蓝头发女老板在他身上跳跃来跳跃去的带着好奇与惊讶的目光。许久“咕”一声轻轻滑过女老板的喉管，“嗯，那就这样吧。从明天……不，今天晚上起，你们两位就可以来上班。”她紧张地搓弄着手指，属于年轻女孩子的特质在此时展露无疑，“尤其是那位先生……摩西、摩西•戈登？”
她缓慢抬起眼睛，翠绿色微发黄的光线落在约修亚的脸上。他点点头回应道，“嗯，是的，是我。”然后女老板偏过头望向站在他身边的凯文，“这位先生是……也请你来上班，与摩西先生一起。”
“好的，谢谢您。”阳光纯度百分百的无敌笑容，“顺便说一句，我的名字是加内特——”“我知道，戈登先生。”毫不留情地将满脸愕然的男人抛在一边，年轻的女老板下一秒切换成满脸灿烂，“摩西先生今年多大了呢？需要填一下登记表哦～”
被抓住手的少年轻轻放下自己的胳膊，指尖末端消失在柜台下，冰冷清冽的琥珀色直视着对方，“好的，请给我笔。”他活动活动左手，搭上女老板递过来的散发着香气的信纸，拔开钢笔帽，墨水开始以飞快的速度流淌。
摩西•戈登，现年十八岁，出身于埃雷波尼亚帝国南部——流畅清爽的字迹。约修亚扣上钢笔帽，将它递给了旁边的凯文，“……加内特哥哥，该你了。”
“摩西先生，您真的不考虑再填点别的？……不，我是说，请两位晚上六点准时到这儿，从今天起工作就开始了。”女老板微笑着从凯文手中夺过钢笔和信纸，标准的营业用笑容，“两位回见。”
端详着同样木制却更新一点的镀金招牌，“镶金玫瑰……”凯文垂头丧气地念出声，手臂在空中乱画出几个圈，“唉呀，真是位难办的小姐。”他紧接着抬起脑袋，眼睛停留在约修亚身上，有些怨恨的语气，“……果然帅的家伙比较吃香么？”
“加内特•哥•哥，你说呢？”
少年微笑着回应，重音让“哥哥”那两个字显得无比诡异。凯文打了个寒噤扯出无奈的笑容，“没办法啊，不然要怎么说？我们是私奔的情侣凯文格拉汉姆和约修亚阿斯特雷？”眼前放大的少年的脸，“……凯文先生，我并不觉得这有趣。”
几声轻笑，“是啊，不有趣。说起来这家老板叫什么来着？纳克罗•壁炉？”
“请好好记住别人的名字，她是乔丝特•卡普亚。”约修亚头一次无奈地扶额，“至于青年旅舍的那位小姐，名为艾丝蒂尔•布莱特。”
“哇约修亚你好聪明都学会抢答了！”男子故作爽朗地大笑，“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我刚想问你呢。你说是吧？”
“——请不要在公共场所喧哗。即使现在没有人也不行。”
“介意那么多干什么嘛，那样的人生是不行的！”
约修亚缓缓地叹了口气，再次把手放上自己的额头，“好吧，随你去。”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盛夏的风里一瞬消失。他的微笑里充满了怀念，那是发自真心的温暖神情。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呢。”
走在前面的他突然向少年开口，“约修亚，离开这个地方之前我请你吃顿饭如何？”
礼貌性质的完美答复，在最后一刻露出了马脚，取而代之的是少年的开玩笑的口气。约修亚微微挑起嘴角，“不必麻烦，但是……你请客就得你掏钱。”
[4]
那大概是凯文过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无论放在哪个时间段都是。
清晨和傍晚和约修亚去酒馆打工，很快就和当地居民打成了一片。叫雪拉扎德的银发女郎是酒馆的常客，她经常豪爽地请他们俩喝上几杯，高兴起来还会大跳民族舞。夕光里苍银与深绿飞速旋转模糊成一片绮丽的色彩，底下有名为奥利维尔的金发青年执鲁特琴弹出一首又一首曲子，舞蹈落幕雪拉和奥利维尔一鞠躬，全场立刻响起鼓掌和叫好声。凯文和约修亚在人群后面坐着，男人也像别人一样抬起手举成筒兴奋地大吼几嗓子，而少年只是在那看着，默默不语，偶尔瞥一眼坐在他身旁的男人，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淡到几乎看不出来。
不知何时，今日的表演已落幕。金发青年眸子里的葡萄酒色随杯中液体一起摇晃，他轻佻地打了声招呼，“那边的小哥，怎么苦着张脸？”
“……摩西？”凯文扭头向自己旁边的少年，他在那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直直地瞪着地面，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泛着一种透明的白色，“摩西？”凯文皱皱眉头将脸庞凑到约修亚的耳朵边上，以极轻微的声音，“约修亚？”
少年的肩膀忽地一振，身子抖了抖就回复了原本的挺直，“啊！”他惊慌地向站在他面前的奥利维尔看去，“请问……你刚才弹的那首曲子是……《星之所在》吗？”
奥利维尔立刻咧开了嘴，露出两排好看的牙齿，“哦？”他轻轻晃动酒杯，“这么生僻的歌居然有人知道——小哥，我还真是佩服你啊。没错，是《星之所在》。莱娜小姐～想当初我是多么迷恋你的风姿啊……”故作姿态地忧伤叹气，“可惜最后竟死于疾患，真是上天不公。”他突然凑近，低声说道，“不过没关系，有艾丝蒂尔在呢。她再长大一点，就能出落成和莱娜小姐同等的美人了～呼呼呼呼，果然当时选择在这里住下是对的——啊！！！”
“说什么呢你。”背后传来银发女郎的轻笑。她一只手拽着金发青年的后领子，稍稍一用力就把他拉了过去，“奥利维尔，陪我喝酒。”
“呜呜呜不要啊雪拉君你明明知道我喝不了多少的……”无视青年的哀求，雪拉扎德向看呆了的凯文和约修亚笑笑，“两位不如也来？正好爱娜今天也有时间，真是好不容易才能拼一次酒哪……两位若有幸赏光，酒费就我掏了。”
绿发男人尴尬的苦笑，“那、那个，我是可以啦，摩西没成年不能喝酒……我作为他的同伴，怎么说也不——”约修亚像是想说什么，嘴巴稍微张了张，却又合上，一言不发地望着有些失望的女郎。“好吧好吧……”她叹口气将哇哇大叫着的青年拉走，“说起来，若不说你们是表兄弟，看起来真像一对情侣。”
“咦？”
“我也不是什么都没见过。”雪拉扎德有些怀念的声音飘到耳畔，“不过那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与她暴烈个性不相符的低沉女声，“总之，请把握好今天。两位都是。”
旅舍大厅总算清扫干净。约修亚撑着右脸，眼光飘到打哈欠的艾丝蒂尔身上，对方的脸颊立刻升起一片云霞。凯文直起腰坏笑着在他眼前挥挥手，“你小子没想到还挺浪漫的嘛。我看那女孩子也对你有点意思，不如我给你说说？”
“不……”约修亚喃喃着回答道，“《星之所在》么？”
“《星之所在》？”努力地模仿少年，出来一口不标准的哈梅尔口音，“那是什么歌……看样子你挺在意的呢。”
“你的身影，宛若星空，渐渐消融于晨光之中。”
少年略微嘶哑的嗓音混合夏夜温热的风擦过凯文身边，约修亚眼睛微眯，琥珀色泛出点点晶莹的光。那歌能让人想起夕阳映照的天空。凯文听到最后，感觉鼻子有点酸。
孤单寥落的掌声回响在大厅里，“很好的歌。”凯文放下手，少女带些犹豫和坚决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来，“那个、你会唱我妈妈的歌？”
“你的母亲是莱娜•D•斯蒂拉啊。”约修亚笑笑，艾丝蒂尔再次红了脸。“是的，这首歌是我姐姐教会我唱的。”“你还有姐姐？”凯文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来，约修亚淡淡地开口回应，“有些事情不说比较好，不是么。”
他缓缓转向凯文，露出一抹悲伤的笑容，就像他把他从疯长的草木分割的天空下带回来的时候一样，“我们都有些事情不能说。”
仿佛一语成谶，仅仅维持了一个月的平静生活结束了，在约修亚说完那句话的第二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