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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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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很长的日子里,我失去了老陈的音讯。曾有好几次,我深夜行走在那条梧桐大道上,等待着黑夜中的那只手,极目寻觅着夜里的猫头鹰,皆不见其踪迹。大概我再也见不到老陈了吧。
“生活继续进行着,无波无澜,平静得让我忘记了老陈。我继续干着之前的工作,每天加班,偶尔会有几个假期。工资并不怎么高,只够勉强养活自己,不怎么敢回家,害怕乡里乡亲说东道西,更不愿看到父母失望的目光。可是我怎能一再漂泊在外不回家呢?明天是假期,好久没回到我的小村子了,好久没见到眼巴巴的父母了,我是时候回去一趟了。当天夜里,整理房间,收拾东西,打包着白天用几个月工资买来各种东西,带着激动又有些矛盾的心情入睡。
“第二天早早醒来,匆匆忙忙洗漱过后,提着大包小包行李就要走,突然瞥到桌面上有一片枫叶,枫叶上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多字,不是写上去的,像是从某处投射上去的。我心下惊奇,这是什么呢?匆匆看了一眼旁边的时钟,时间不多,连忙把这枫叶夹在书里就往外赶了。
“我的家在蜿蜒盘山小道的那端。山旮旯里的交通、购物、教育和医疗都十分不方便,近年来村民举家纷纷搬到镇上了,往日农忙时节此唱彼和的动人场景、除夕夜里家家户户鞭炮齐鸣的热闹景象早已成为了记忆,所以每回一次家就增加一份伤感。我的父母也想搬出去,和自己的乡亲们住在一起,以免受村里日甚一日的孤寂感的侵扰,经常在电话里和我说起这件事。可我每个月微薄的工资怎么支持他们在镇上买地建房呢?老人家喜欢热闹,自己的乡亲朋友都走了,难免要思念,日日念叨着在镇上买房,好和老朋友聚在一块,而我却无法帮助他们实现这个朴素的愿望,心里真是很不是滋味。
“心里在想着这些事儿,内心说不出的烦躁,眼睛闪过沿途熟悉的景物,还是那样千年不变。回过头来看看客车内形形色色的人物,其中有一个女孩在低头看信,脸上的笑容如莲花般开放,那一定是情人的密语。噢,我也有一封写在枫叶上的信呐。我从书本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片椰汁,只见上面写着:
通灵某君敬启:
陈氏者,通灵者是也,行之三百载而不辍。今特荐君为代,愿君勉之。通灵者,通人鬼之灵也。适人殁而引其灵,至矢宗而后已。奈河者,引灵必经之大河也,其流也急,其浪也高,其水也深,通灵者多覆舟。初,陈氏多荐人,皆覆没而魂魄俱丧,是以三百载,陈氏犹行通灵之事。渡奈河,君其慎之慎之。今日午后两点叁拾柒分,有女谢灵儿者,年二十三,将死于车祸,君其引其灵至矢宗。
阎君敬上
“看完上面的文字,我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今天不是愚人节吧。便没怎么把信放在心上。看了看手表,一点五十八分,还有一个半小时就到家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离家越来越近了,不由地要转头多看几眼窗外的景物。这时,前面出现了一辆丰田普拉多,正在同向行驶,不一会儿转了一个弯,在普拉多前面有一辆大型货车也在同向缓缓爬行。这里的道路非常狭窄,坡度又大,大型货车基本就把整个路面占了,而路的左侧却是一个十几米深的山谷。如此情势,普拉多不敢贸然超车,我们的客车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在后面慢慢地跟着。又一个弯道来了,且为大于90度的大弯,路面却异常宽了几米,大货车开始慢慢地转弯,普拉多耐不住性子,要在这弯道处超车。正在这时,弯道不远处突然闯出来一辆满载沙土的自卸车,其趁着下坡满载之势,行进的速度极快,避过大货车之后突然发现前面有一辆普拉多,紧急制动,然而终究速度太快,距离太近,自卸车重重地撞在普拉多上。自卸车顺着惯性,带着普拉多往前继续快速移动,撞断了防撞栏杆,其势仍不减,两车终于双双跌入路旁十几米的山谷里,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山谷里升腾起一股巨大的粉尘。
“我们的客车走得慢,立马就停下来了。车里的乘客都惊呆了,我的心里也相当震惊。不过,我终究是经过矿难的人,200多人的惨剧都见过,因此心理承受能力倒是比一般人强一些。我立马跳出客车,迅速拿起手机给110报警,向120请求急救。然后走到路边,观察山谷下的情势:谷里的粉尘还未散去,隐约可见自卸车车头压在普拉多的车头上,车上的人员什么情况却无法识别。我快速找了一条可以下去的路,发疯似地跑到普拉多面前,只见普拉多的车窗玻璃全部碎裂,副驾驶的位置坐着一位姑娘(从衣着上判断的),她脸朝着窗,满头都是血,到处都是玻璃渣子,面容完全看不清楚。副驾驶的位置严重变形,压着姑娘的身体也变形了,筋骨直接从后背伸出来,其状惨不忍睹。突然,女孩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我,那种惊恐与期待的目光看得我浑身发毛,随后一滴眼泪溢出了她的眼眶,然后长久地闭上。我知道,她是死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发现车上的电子表显示着2:37!
“普拉多和自卸车的驾驶室里的呻吟声把我从震惊中拉回来了。我向路上大喊:‘快来人呀!还有人活着,救命呀!’不一会儿,一大群人带着各种设备跑下山谷,我指挥着他们把自卸车、普拉多的两个司机轻轻地搬离驾驶室,做了简单的救治,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简易担架抬上路面,等待警察和120的救援。所幸的是,两位司机虽是多出骨折,却没有危机生命的伤害,不过巨大的疼痛还是让两人昏死过去了。然而普拉多副驾驶上的姑娘,紧紧地夹在里面,若无机械协助,说什么也是弄不出来的。
“半个小时后,镇上的派出所的民警赶过来了,查明了情况,马上给县里电话说,大车压着小车,小车副驾驶上有人夹着出不来,人命关天,紧急请求支援一台起吊设备。然后对路人说道:‘人工是动不了了,应该先把大车起吊上来,再用气焊割开驾驶室,把伤员救出来。如果现在贸然行动,只会给伤员造成二次伤害,那就一点生还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带起吊设备过来。’
“这时候有路人叫起来了:‘等县里的起吊设备过来,那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姑娘死掉?’
“还有人说:‘你们不是为人民服务吗?怎么却这样轻视人民的生命?如果那姑娘是你的闺女,看你还会不会傻傻地吊车?’
“更多人起哄了:‘对呀,你说话呀!不能这样欺负老百姓!’
“面对如此民愤,几个民警虽然内心委屈,但嘴里却不敢说什么。耐心地给大家解释,安抚大家的情绪。所幸,两辆救护车来了,大伙儿赶紧七手八脚地搬运两位伤员上车,其中一辆响着刺耳的警报声快速离开了现场。注意力经此转移,大家的情绪倒稳定下来了。警察这时候开始劝导乘客和相关车辆先走,以免妨碍交通,阻碍救援,并保证一定将姑娘从车里安安全全地救出来。大家觉得多留无益,反而碍手碍脚,加之回家心切,便纷纷上车回去了。
“我知道警察说的话他们自己都不信,姑娘其实已经死了;而大部分的旅客其实也并不关心姑娘的死活,反而为自己避免了一场车祸而暗自庆幸。然而,我却不想就这么走了,因为我觉得这个女孩和我有某种连结,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我拿下了自己的行李,对警察说,这个姑娘是我的朋友,我要留下来陪她。警察正为搞不清这个姑娘的身份而发愁,突然见到我这么说,喜出望外,满口答应下来了。
“起吊设备两个小时后才姗姗赶来,跟过来的救援队说,设备太重,跑不快,路又远,才耽搁到现在,实在抱歉云云。不过,这个救援队很快就投入救援工作当中了,选点,捆绑,起吊,小心又小心,一个小时过去,终于将压在普拉多身上的大车小心翼翼地移到旁边了。然后救援人员马上带着氧气罐和气焊设备割开驾驶室外壳,又一个小时过去了,终于,伤员可以搬运出来了。我一直在一旁紧张地看着,这时急忙凑过去,希望看到她还有一线生机。救援人员迅速将伤员转移到早在路上等候的救护车,救护人员急忙展开抢救,十分钟后,他们对着我们摇摇头说:已经死了快三个小时了。我明白了,她就是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死的。
“我愣愣地站在那发呆,突然警察在我手里塞了一包东西,说:‘这些是死者的遗物,你是死者的朋友,希望你能把这些交给她家人。’我接过包裹,不小心里面滑出了一张卡片。我捡起来,借着警察的手电筒看去,却是一张身份证,上面赫然写着:‘谢灵儿’三个字,上面的出生年月表明她此时正是二十三岁。
“我拿着谢灵儿的身份证呆呆地说:‘谢灵儿,果然是谢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