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城》墨白煌

3、第 3 章

　　糟了，竟然是“神”鬼。
　　粘稠的液体顺着镜框滑落到我的脸上，黏腻，轻微的灼烧感。
　　我即刻屏住呼吸，沉下心来，保持不动。
　　神鬼的特性，无惧阳光。传说在神鬼纵行的那个年代，鬼不仅吃人，还会吃掉同为对立面的神。吃掉神的鬼就获得了神支配阳光的能力，再也不怕阳光将其驱散，就算是白日也可以到处肆虐。按理说，这种东西早就应该跟神一起被彻底铲除了。
　　遽然手腕一疼，我下意识小范围抖了下，确保没有惊动到鬼。视线往下，这鬼东西的触手缠绕在我的右手腕上，还不停扭动着，触手底部像是挂着倒刺一般，接触过的皮肤隐约渗着血丝。视线逐步上移，这只鬼没有手臂，仅由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骨头拼接在一起，形成一个类似脊椎的形状并支撑起鬼头。我看到一块还算完整的尺骨上印着一排清晰的牙印，推测出这些骨头是被咬碎后再混合腐肉加持魔力粘连一起的。缓慢地抬头，在我头顶斜上方像井盖一样大小的脑袋，那应该就是鬼头了。只见头上本该是脸的位置的肌肤被左右扯开，五官也像被撕烂似的，被扯开的腐肉边缘外翻着，时不时流出黑黄的脓液。脸中伤口的最深处伸出一条长且尖端分叉的触手，触手的根部几条碗口大小的血管混着肌肉扭在一起。大到瓶盖、小到芝麻的蛊虫在鬼脸上的腐肉钻进钻出，蛊虫背上扭曲的“蛊”字一闪一闪地亮着黄绿色的光。
　　黑雾源源不断地从鬼的脑后释放，看来这只鬼把这里当作室内了，想用黑雾填满这里。在黑雾里行动会比平时更加迅速敏捷，但这只鬼成为神鬼前的等级应该不高，它没有分辨光线的能力。即使是这样，这也是只神鬼，哪怕是最低级的神鬼能力也远远高于高级鬼。
　　小腹和后腰传来黏腻的触感，我在心中大喊糟糕。部分的触手贴着我腰部的衣服向上游走，触碰到的地方衣服被粘液腐蚀灼烧出一个个破洞。我感受到触手尖端在不断分叉，钻进衣服被灼烧出的破洞，触手上的吸盘像带着倒刺一般扎进我的皮肤。
　　我缓慢地低下头，看着红色从白半袖的底端向上晕染。
　　“嘭……嘭……”小声地深呼吸，努力平复心情，让心脏跳的不要太快。
　　“滴滴……”
　　手环！完蛋，我把这个给忘记了！
　　声音响起的一瞬，触手立即停止向我胸口扭动。我猛地屈身，不顾上半身被触手瞬间勒紧产生的窒息感，摸到左腿长靴内侧的匕首。
　　“花店预约超时……”
　　鬼动了，准确的说是触手动了。缠绕在身上的触手吸盘刺的更深了，触手尖端也狠狠扎进身体。
　　一瞬间身体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眼前有些模糊，眼镜也溅上了红色。大脑飞速运转，没有时间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抽出灵器匕首，用力控制着减小抖动幅度，凭感觉一下切掉右手连带手腕，在其掉落的刹那用力踢向马路边。
　　“已自动扣……”
　　鬼闻声而动。
　　身体被抽离的触手带的踉跄。疼痛也后知后觉的席卷而来，我咬紧了牙忍住不出声，在断腕处展开止血法阵。触手全部抽离的同时，我在脚下展开传送法阵。
　　“……款……”
　　咀嚼手环的声音，机械碎裂的声音和咀嚼生肉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
　　我看着脚下已经完全展开的金色法阵，心知安全了。
　　法阵散发的金色光芒从脚下向上漫延，形成光柱，将我全身包围在内。
　　“再见了，蠢货。”趁法阵启动的前夕，赶紧嘲讽一波。
　　我透过被红斑点点的镜片，看着远处的鬼停顿了一下，随即伸长着触手向我奔来的滑稽样，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光芒一闪，我闭上了眼。
　　半梦半醒中，有人在轻戳我的肩膀。
　　嘶，还是我受伤的右臂。谁这么没有眼力见，不知道我是A级新人类吗！
　　“大人，快醒醒啊，这地方不适合睡觉啊，大人。”不对，这声音！
　　我皱眉，猛地睁开双眼。眼前是半蹲着的恶心老头，老头身后是空旷的大厅，这不是我昨天才来过的高铁站吗？我不是应该在执法区华耀联盟A级医疗中心的高级病床上吗？看着老头满脸褶子也遮不住的诧异目光，心道不对劲，这很奇怪。
　　“这怎么回事！”左手扯住老头工服的衣领，看着胳膊上干净的米黄色衬衫袖子，我愣了。这衣服上怎么没有血迹，我低头，白半袖也整洁如初。我不是应该穿着病号服吗，为什么我还穿着之前的衣服，为什么这些衣服没有坏？难道……
　　看着抬起的右臂，空了一截的衬衫向下耷拉着，抬起时掉落的身份手环，再看一眼老头工服上污渍斑点的位置，我明白了，这是个陷阱。
　　不顾老头无措的神情，我拽着老头的衣领起身，顺势将老头扔到一边。如果是时间陷阱法阵，一切东西都会在一定的时间节点内轮回，看着空荡荡的袖口和胸口传来的不适。
　　老头栽倒在地，弓着身子，双手捂着脖子小声地咳，身体边咳边颤。
　　我伸出手，在手环上方虚空一点，手环被灵力吸到手中。
　　8月23日，下午2点整。
　　将手环揣裤兜里。果然，这是个被破坏过的不完整的时间轮回陷阱。
　　完整的时间轮回陷阱会将所有卷入者变成新的原住民，并在时间节点内开始新一次的轮回。而不是像现在，只是物品的轮回，身体还是残缺的。
　　25日是七夕，也是我跟馨儿约定见面的日子。为了提前适应S市的环境以及空出手环权限对接的时间，我特意定在23日抵达。现在是下午两点整，这个时间点我还在高铁上，也就是说时间节点的起始点在我到达S市之前，在两点之前。而我现在却在高铁站 ，说明时间陷阱的范围不超过s市。
　　我将视线转向老头，“喂，老东西。你来这里多久了？”
　　“咳咳，回、回大人，我在这里干了40年了，咳咳。”老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又低下了头看着地板。
　　如果老头没说错的话，40年，不算时间陷阱轮回的时间，再加上这边的建筑风格，这个陷阱至少是上个世纪布下的了。但是戴娜酒店的配置都是最新发售的，这就是说这个不完整的时间陷阱里面的基础设备一直随着外面更新换代。个这个幕后操控者一定不简单。
　　按照时轮这种大型法阵的原住民阶级来看，眼前哆哆嗦嗦的老东西大概率是操控的低阶傀儡，按照设定只出现在固定点位，围绕固定话题展开行动。
　　我径直走出大厅。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如“昨日”一样。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辆破旧的黄色出租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离我三米远的地方，又倒了回来。
　　下午3:18。
　　上车，我坐到右后座。
　　“对不起，先生。”小姑娘着急的声音同昨天如出一辙，想必也是个低阶傀儡。
　　“闭嘴。”靠着座椅背，看着窗外的华耀联盟执法大厦虹桥部。
　　“去执法区传送法阵。”先去执法部看看，有没有执法者原住民可以提供驱鬼法阵驱鬼杀器。
　　隔空从手环中取出一卷绷带，我用牙叼住一端，左手拿着另一端轻轻缠在已经止血的右臂断口处，一圈一圈，裹好后咬断，艰难地打个结。啧，真丑啊这蝴蝶结。拉下领口，我看着身体上一个个结痂的圆形创口，想着这些就只能等解决完那只鬼后回酒店再处理了。
　　我闭起眼睛回忆“昨天”的情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神鬼”，不惧怕阳光，没有视觉，一切行动依靠听觉跟触手的鬼。想到鬼的头部爬满蛊虫，应该是被蛊虫驱使。回想几只蛊虫的忙碌形态应该是工虫，这城市中还有只蛊母。仅是蛊母的话还不能操控时轮这种大型高阶术法陷阱，这背后应该还会有鬼王级别的存在，幸运的话，杀掉它就能解除法阵。真是让人头皮发麻，还是想想怎么找法阵破绽离开吧。
　　经过高铁站的路口向右拐，直行，又到达一个路口……车停了。
　　“对不起先生，遇到了红灯。”小姑娘又害怕又无助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赶快扭过头。【先生千万不要怪我，我也不是成心浪费时间的。】
　　“闭嘴，不要再说话了。”经历时轮让我的心情更加烦躁。
　　【对不起，我也不想的，真的对不起。】
　　我装作看向右前窗外花店的样子，缓缓掏出匕首。按照昨天查看的地图，从高铁站出来的第一个路口直走，在第二个路口右转就能到达传送A区法阵。如果在这个路口左拐，直行，经过一个路口，也可以到达传送法阵。
　　车子开始启动。
　　看着逐渐向右偏移的视线，我握紧了匕首。
　　“呀，实在是对不起先生，我忘记了您要去传送法阵。”车速再次降了下来，小姑娘僵硬就要转过头来再次道歉。
　　铮的破空声响起，小姑娘僵硬的面孔从上到下，连带着座椅，整个驾驶台被一分为二。车前挡风玻璃上溅满了红色。脚下漫过来的红色中零星夹杂着点黄绿。
　　切开车门，我将匕首收回，迅速从还在行驶的车内蹿出，翻滚减速落到人行横道上。顾不得身上崩裂开的伤口，展开隐身法阵。扶了扶眼镜，瞟了眼冒着黄绿色“烟雾”撞停在花店门口的汽车，我像马路另一边跑去。
　　按照我的猜想，花店的神鬼会在4:10分出现，小姑娘会在3:23把我带到酒店，这中间有47分钟的空白时间。回忆地图上的显示，沿着这条路一直跑，跑过前面路口就能到达执法区的传送法阵。到了那里可以借助跨区阵法传送到隔壁区-执法A区。一般情况下，时轮法阵与传送法阵冲突，时轮法阵会覆盖传送法阵的传送范围，但是不会影响传送法阵的传送能力。我有希望通过传送法阵离开这个鬼的区域。掏出手环，3:22:59。
　　3:23整，我准时出现在酒店前花园入口，甚至还保持着奔跑的动作，惯性动作带的我整个人向前一趔趄。我在心中默默问候。
　　看来这个时轮背后的操纵者比我想象的还要难搞。身为卷入者的我，应该像“昨天”一样受到时轮的追杀，而不是成为原住民一样在某个时间节点回到固定点位。更何况我本身还没有享受原住民“修复”的待遇。
　　我走到花园的传送法阵，看着法阵散发的淡蓝色光芒以及正中不连贯的法阵纹理，这是一个单向法阵的出口。环顾四周，花圈另外三个也是如此。
　　我进入酒店，与“昨日”一样的情景入住3503A。
　　从手环中唤出世界法阵大全书，我总感觉这个时轮陷阱与我所想的出入很大。查阅书籍，时空轮回陷阱是法阵所触及到的范围内的人和事物，在设定的时间地点完整轮回，破坏核心法阵或关键人物即可破解。而我所陷入的这个时轮明显是有人操控，小姑娘司机表情僵硬、动作迟缓，思想单一，身边还有蛊虫环绕，而高铁站的那个老头表情自然动作流利。两者对比，操控傀儡的水平明显不同，有两种情况可以解释，一是背后操控者是一个大型团队；二是阶级操控，越低级的傀儡操控越简单化。
　　现如今的法阵基础构架已经失传，市面上流通的法阵都是成品法阵，像时轮这种大型繁琐的法阵施展者得是A阶审判者以上的实力，更何况这个还是触及到法阵基础构架的不完整的法阵。第二种解释的前提是操控者有超高的灵力，并且对法阵有着世间顶级的理解。
　　或者，这可能是千年前布下的完整法阵，期间经历闯入者针对性的破坏，造成了我如今的局势。
　　看着窗外出现的黑衣男人，我意识到要到下一个时间点了。花店。
　　我拿上包，看了眼手环，3:56。思索着，我快步向花店跑去。路过黑衣人的时候，我打量着他的身形与我相仿，可惜脸挡住了，不然还能多熟悉一个原住民。
　　我跑到花店的时候是4：05，比“昨天”早了5分钟。推开木质的大门，看着洒满阳光的里屋，果然。顺着楼梯走到二层，布局和一层略微不同，多了个办公台。
　　环顾一周，并没有店长的身影。
　　4:08，店长还未出现，距离店长的死亡时刻还有两分钟。
　　“叮铃”二层窗边的风铃无风而响，店长的身型随之出现，“你是刚刚预约的先生吧。”
　　看着手环中的花店预约信息，我点击了确认，二话不说向楼下跑去。果然时间到了，演员们该到位表演了。不过这次参演名单里并没有我。
　　跑出花店的瞬间，天阴了，店内也传出了惨叫声。
　　4:10。
　　神鬼出现的时间点大概是4:15左右，在这期间我并不打算进入店内，同时我也笃定，即使我不进去，它也会出来找我。
　　趁着这个“时间差”，我在店外神鬼的必经之路上布下了多个可以拖住鬼延缓时间的控制法阵和单向传送法阵，同时布下隐身法阵隐蔽身形，跑到马路对面躲了起来。只要撑过那段时间，我就能自动传送到医疗中心，到了那边我就可以治疗身上的伤。
　　丝丝缕缕黑烟从花店我故意打开的门逢中渗出，又被控制法阵拖住，黑烟只能蔓延到门外的一米内空间。
　　【下一步门会被狠狠地关上，神鬼会直接出现在门外。】
　　嘭的一声门关上了，门前地板上闪过一丝法阵的光芒，神鬼直接出现在了门外。果然，这一切都是设定好的，极其隐蔽的小型法阵把神鬼带了出来。
　　神鬼对着空气伸出触手，受到控制法阵的干扰，它的动作略微僵硬。下一秒，神鬼的身下响起了手环的滴滴声，紧接着神鬼跑开了。原先的位置上浮现出淡金色的法阵，我发动脚下的单向传送法阵到“昨天”的传送法阵位置，同时解除了隐身法阵效果，对着啃食空气的神鬼大声喊道：“再见了，蠢货。”
　　下一秒，我出现在D区的传送A区法阵，这个传送法阵已经被破坏了。我看着眼前透明的边界，看样子这边的时轮没有被破坏。不完整的时轮一定有残次的缺口。高铁站那边应该是入口，缺口不会出现在入口附近，而缺口一般出现在时间节点附近。不是高铁站，不是传送口，那就是酒店和花店二选一。我沿着这条街往回一直走就能回到酒店。边走边思考，这几个时间节点挨着这么近肯定有问题。
　　我走到花店附近时，神鬼已经消失了。天也晴了。
　　一抹黑色的身影擦着视线边缘窜入马路对面的娜娜餐厅。神之瞩目，可以看清一切动态事物。我这异能看人看物还是很方便的。
　　我转身，走向娜娜餐厅，看看原住民的日常生活。
　　推开门，是熟悉的人物熟悉的声音。
　　“欢迎光临，先生。”
　　“又见面了，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