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阕》牧夕槿

2、『樱』

　　“请不要将妾禁锢在樱花树下，樱花树下都是死尸……”
　　已经是第几次遇见这梦魇了？
　　近来梦中常常回响起这些话语。

　　我书不真切那女子的声音给我的感受，空灵中透露着苍凉，缥缈中蕴含着真实。执了笔，想把那些清然而诡秘的话语书到纸上，发现心绪全乱，拓不出那音的神韵。
　　似乎偶然间抽走了我的一点灵犀，对诗文的驾驭力全然逝去，便只能空怅惘。

　　女子青色的发丝挽作灵蛇髻，团扇半掩面，裙袂飞扬，回眸莞尔，眉目间自有一股如是清高恬淡的韵。嫣然间，花千树，烟千彩，亦攀不上其一分。
　　她不作闺怨之语，类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似这般、都付与了断瓦残垣……”云云，只是用明丽的青瞳凝视着我，虚无地低唱罢了一曲古朴的民谣，道：
　　“樱花树的根系在吸妾的血呢。”
　　只是那双眸的颜色，竟让我想起了道长的眸色。

　　她从腰封里取出一撂用殷色缨带束好的青丝交给我。随后，从眉心的朱砂痣里衍生出的光点开始腐蚀她的影子，孱弱的身子开始渗出暗红的血，染红了她雪白的毡花袍子。
　　直至我被梦魇惊醒，那声音还在我的耳畔回响。忽发现枕旁躺着一枝绯色的樱花，顶端被殷色缨带束好。
　　青丝。剪不断，理还乱。

　　还未满三更，可我已经毫无睡意，便携了那枝樱去了花园。布莱德皇兄似乎不曾预测我会在这深夜里出来，未嘱咐随从尾随我。
　　今年樱花的花期竟然提前了。下午在亭里品茗的时候连花苞子也没结几个，了了几个时辰，树上的樱花便盛放得热闹葳蕤。且樱花的色彩比以前更为深，景致也见得深了。
　　也真是奇。
　　凉风习习，柔弱的樱花瓣像以往一样飘落到我的发上、肩上。我的眸忽略掉无垠的绿，锁定了那一簇绯色。紫色的眸中只容得下这些绯色。

　　花影深沉，即使大过了樱花树本身的枝干，也与樱花树的根紧紧相连。而那个被称作妖孽的女子，此刻正被巨大而深沉的花影覆盖着。
　　我手中的樱花枝桠枯瘠，花叶憔悴。

　　“樱花树吸干了妾的血。妾的手指宛如尔手中的枝桠。”梦魇的声音蓦地响起，似一只从泥泞中伸出来的手在搔凉我的背脊。
　　“求求尔，救妾……樱花不像尔想象的那么美，樱花树吸干了妾的血。”我似乎看见苍穹上的星辰幻化作了她枯涸的青色的眸。

　　我感到我的意志在慢慢地沦陷，脓血从樱花树干上的某个阙口开始向外倾泻……我丝毫没预料到，来不及躲，便被那湖暗红黏稠的浆液湮没了。
　　浸透的青衫狼狈地沾在我的的皮肤上，下颌染上的残血和着汗滴在往下滴落。
　　血不停歇地在烟白色的宣纸上蔓延出一道道支流，最终，狰狞的血流凝固在我的眸中……又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袖的夜雾了。

　　“来，助妾解脱罢。解开束缚，让无止息的纠缠得到终结。”
　　我挑眉。手颤颤巍巍地靠近殷色缨带，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扯开了它，而后惶恐地将那枝樱花抛在了地上。
　　“不要再来找吾……”我如同夏日晴空中仓皇的飞鸟不知所措，茫然地望着那枝一触到地面便开始腐烂成尘土的樱花，“尔是妖孽！”

　　“妾非妖孽。妾只是被樱花蛊惑了而已。”
　　我拂袖，扫落石凳上一袭樱花。
　　辩解罢了。若她不是妖孽，为何道士要种下羁绊，为何布莱德皇兄要阻止我见她呢？
　　风住尘香花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