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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   裴淮思走的很快,姜时虞回过神只看见门口的云鳞竹伸出来的一簇竹枝,竹叶上光影流动。

      磕完剩下两个头,姜时虞穿过游廊沿着石子路往眷芳阁走。路上遇到两个侍婢,要了一把绸扇,边走边摇。被日头晒得狠了,也将绸扇置于额前,挡住一部分热气。

      眷芳阁紧挨着霜园,落址幽静,曲氏离世后,老丞相常在那处研墨提笔,撰写公文。

      眷芳阁分上下两层,一层有一间宽敞的茶厅,用于老丞相会客。二层多是藏书,临窗摆了一张桌案。这回的宴席是家宴,老丞相把席面摆在了眷芳阁的茶厅中,除了一双儿女外,加上裴淮思这个女婿,老丞相在世的亲眷只有三人。男女分席,难免让闺女触景生情,觉得凄凉。为了热闹些,安安心心吃顿团圆饭,老丞相索性只让人在茶厅中摆了一桌席面。

      姜时虞从石桥上下来,候在眷芳阁门口眼尖的侍婢瞧见她的身影,立马迎了过来,笑盈盈的说:“太子姑爷已经进去了,跟姑娘前后脚到。席上的菜是昨日新聘请的厨子做的,他往年在酒楼里掌勺,拿手菜是姑娘爱吃的锦汁窑酥和绘江鲜,被主君高价挖来。那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主君眼也不眨。他说家中有您爱吃的菜肴,您就会想着归家。”

      姜时虞脚步顿住,忽然忆起出嫁那日,父亲曾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小鱼儿,记得常回来看我。

      心像被人揪住了一般,又闷又痛,鼻尖的酸涩让她差点落泪。还以为那日,就是永别。如今还能相见,是她从未奢望过的。只愿能维系的久一些,最好,穿越女今世失了机缘,没了夺舍的能耐,直至她死,也不再出现。

      光是想想,姜时虞就觉得希望渺茫。多么讽刺,身不由己,还得祈求上苍。可笑的是,老天爷根本不会让她过得这么顺意。

      若真有仙人能听到她的心声,上一世她的意识被困在无尽黑暗中,受尽折磨时,那仙人就该施以仙法助她解脱。她央求的不是讨回公道,而是用死,了断身上心上的痛楚。连这么卑微的愿望都难以实现,只叹世上的神明都是些铁石心肠,冷漠无情的“无用仙人”,只一味享用信徒供奉的香火,不管信徒遭受的苦难。

      进了茶厅,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她的父兄和那位一言不合就甩脸子的太子殿下都已在长桌前落座。姜时虞的视线落在他们身旁的空位上,呆愣了好一会,择了她父亲旁边的位置,端正坐下。

      “虞虞,你坐那么远,岳丈还以为孤欺负了你,你在跟孤置气。”裴淮思坐在主位上,将手搭在身旁的椅背上,做了个过来的手势,“快到孤身边来。”

      “虞虞”二字他刻意用肉麻的语气唤出来,咬字和平日冷若冰霜的他判若两人。

      姜时虞闻声抬头,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指着自己:“殿下……在叫我?”

      “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孤改就是了。凡事好商好量,可不许耍性子。”裴淮思起身来拉她,将她按在主位空出来的那张椅子里,接过侍婢递来的净手的帕子,展开,托着她的手背,亲自为她擦拭手心,轻声细语的说:“回去再跟孤撒娇,现下你父亲哥哥都在,不好将你那些对付孤的招数搬到人前,会叫他们看笑话。”

      真是撞邪了。

      当朝太子被鬼上身了。

      不对,定然是被人夺舍了。

      姜时虞如遭雷劈,抽出自己的手警惕的问他:“你还是裴淮思吗?”

      “不是孤……还能是谁?”裴淮思附在她耳边,勾唇轻笑:“你不是怕姜丞相看出你与孤之间生了嫌隙,情深不复旧时,让孤陪着你去祠堂演戏吗?你这么爱演,孤就当找乐子,陪你演个够。”

      “姜时虞,孤自发陪你演夫妻恩爱的戏码,你当千恩万谢。好好想想,该怎么偿还孤。”

      裴淮思将用过的帕子扔进侍婢端着的描金托盘中,往姜时虞碗里夹了一箸菜,提声到正常大小说:“太子妃辛苦,多吃些肉。”

      老丞相盼望着闺女好,无心想其他,真被裴淮思演出来的深情唬住了。他端起酒杯,收敛起在朝堂中的锋芒,显露出作为一个寻常父亲对外嫁女儿的疼惜,以低位者的口吻说:“老臣亲缘浅薄,一生只得一子一女。女儿来到这世上,老臣年事已高,怕她受委屈,恨不得将她含在口中,捧在手心,视她如珠如宝。多年娇惯养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但知女莫若父。老臣看着她长大,知晓她是个心性纯良的好孩子。若往后在不经意间得罪了殿下,还请殿下看在老臣的薄面上,多担待一些。”

      裴淮思转动手中的酒杯,听他说完一席话,端起杯子回敬他:“丞相放心。”

      短短几个字,再无更多言语。

      老丞相看了一眼姜时虞,眼里闪过一抹晦涩不明的情绪,交底说:“往后如何,老臣无从得知。只惟愿小鱼儿与殿下能举案齐眉,长相厮守。倘若……倘若有朝一日,殿下厌倦了她。请叫人给老臣传话,老臣自会来接她回家。殿下有气,也不要伤害她。千错万错,都是老臣一人之错,老臣愿意代女受罚。”

      父亲的肺腑之言,听得姜时虞泪湿了眼眶。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怎么开口。捡了几句掏心的话在嘴边反复咂摸,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只说:“女儿不孝,让父亲忧心了。”

      老丞相用眼神安抚她,举着酒杯等待高位者的回应。裴淮思仰头饮完杯中的酒,与他短暂对视,轻微点了点头。

      得了承诺,老丞相心中紧绷的弦总算松了松,站起身握住酒壶柄,亲自往裴淮思面前的空杯中斟酒。

      “此酒名唤美人醉,是用果子加三种扁叶药草酿出来的。入口回甘,喝多了也不误事。府里库房中还有十几坛未开封,殿下喜欢可多带几坛回去。”

      裴淮思极少饮酒,对烈酒提不起兴致。这种入口温和的果酒正好可以尝个鲜。他没有客气,直言等他走的时候,让老丞相派人放个九、十坛美人醉在他的马车上。老丞相又说,他近来得的几罐苏州名茶滋味甚好,裴淮思也一并欣然收下。

      “等紊允娶了妻,有了子嗣,你们回来就热闹了。”老丞相突然感叹。

      被点名的姜紊允身形僵住,握筷子的手使不上力,筷子掉在了地上,他连忙去捡。

      老丞相招手叫了个侍婢,给他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有些不满的说:“一提到娶妻生子,你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前些年你拿要科考的话来挡我,现如今你已高中进士,年岁也不小了,怎么着也该议亲了。休要再提定心的话,你成家之后,心自然就定了。”

      姜紊允把脏了的筷子交到侍婢手上,小声说:“男子成婚不挑年岁,家世、银钱有一样傍身,便不愁娶妻。我今年将满二十,还可以再等等。”

      “等等等,再等下去,京中贤良淑德的贵女都被别家挑光了。”老丞相瞪了他一眼,见他一副死性不改的模样,长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的说:“你妹妹的婚事是陛下下过旨的,如若不然,依照长幼有序的规矩,你该在她之前成婚。你这般拖着,像什么话?难保别人不会在背地里嚼舌根。你先相看几个定下来,晚一两年成婚也行,有个名头才好堵住人家的嘴。”

      “别人愿意说就让他们说去,只要不当着我的面非议我,我只当没这回事。”姜紊允没想真的忤逆他的父亲,竭力压制着情绪,让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生硬。他并非油盐不进之人,只是在自己的婚事上,他实在不想委曲求全,做出让步。他有自己的决断,一旦松口,就会跟自己“想要的”,“觊觎了许久的”背道而驰。

      “人言可畏啊!”

      裴淮思先前在祠堂憋了一肚子气,此时正是报仇的好时机,他拱火说:“孤年前听说,紊允兄和傅御史家的三姑娘互相看对了眼,以为两家已将亲事定下,只等紊允兄科考后就完婚。你们方才说什么议亲不议亲的,到底是这桩婚事黄了,还是压根没这回事?外头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连宫里的娘娘都知晓。黄了还好说,结姻亲本就看缘分,缘分未到,走不到一起也在常理之中。若是谣传,丞相可要问清楚,事关紊允兄的名声,莫要让人攀污了,毁了前程。”

      “竟有此事?”老丞相心中大惊,椅子都险些坐不稳。反观姜紊允神色如常,不像不知情样子,他压住怒火,颤着声说:“快将前因后果说来。”

      姜紊允清了清嗓子说:“也没什么,年前我去沽名楼赴几位相熟学子的诗会,一时兴起绘了幅丹青,赠给了茶楼老板。后来那幅丹青被傅三姑娘买去,又经过茶楼老板的手,拿了几篇我写的诗词,传到百姓耳中,就成了男女情爱之事。谣言将起来的时候,我曾在沽名楼里郑重澄过。以为风头过了,这事也就了了。谁知那些人只听得进想听的话,掐头去尾愈演愈烈,竟还将胡诌出来的言论传到了皇宫。”

      “紊允兄就没想过那傅三姑娘是真的属意你?”裴淮思问的是姜紊允,脸却朝着姜时虞,话像是说给她听的。方才给姜时虞夹的肉段还在她碗里未动,裴淮思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这会老丞相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为了把戏演全,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说:“明宣将军的夫人费氏,看中了傅三姑娘的才情,欲将她聘回去给自己的嫡次子做正妻。这门亲事,是傅三姑娘高攀,请了媒人去说和,只吃了一盏茶就被打发了。你这头拒亲,她那头赶媒,像是说好的。”

      老丞相恍然大悟,曲解了姜紊允的心意,他说:“我向来只看重姑娘的德行,不在乎家世门第这些俗成。你若真喜欢那傅御史家的姑娘,我挑个好日子让媒人去给你求亲。”

      裴淮思有意给他找不痛快,姜紊允眉头紧锁,失了胃口,将碗推到一边,正襟危坐:“我与傅三姑娘素不相识,没有那幅丹青作梗,莫说八竿子,就是八十竿子,八百竿子也打不着我们。我对她没有半点情愫,父亲若担心我的仕途,我会尽快想办法平息这桩荒唐事。君子立于天地之间,势必要做出一番功绩。近两年我都没有娶妻的心思,父亲莫要再逼我了。”

      一家人,难免生龃龉,只要不闹得太僵,总能糊涂过日子。气大伤身,姜时虞顾念老丞相的身体,当起了和事佬:“哥哥有上进心是好事,那些被家中纨绔劣子愁白了头发的贵人们都羡慕不来。放榜那日,看见名次后,多少人嫉妒的红了眼睛。哥哥这般青年才俊,就是晚两年成亲也不碍事。真做出功绩,利国利民。京中的贵女只怕挤破头也要嫁进来,父亲不怕挑不中好儿媳。”

      转头看向左边,被淮思挡了视线,她伸长脖子偏头对姜紊允说:“傅三姑娘那事只怪茶楼老板眼皮子浅,利欲熏心,为财帛折了风骨。事关人家姑娘的名节,哥哥定要妥善处置。”

      姜紊允点头。

      席上的气氛略有缓和,姜时虞故作好奇:“是什么样的丹青,让人家深闺中的姑娘,宁愿担着损毁名节的风险,也要偷摸买去?”

      “那日落了雪,墙角的梅花开的正好。我不过将眼里看到的搬到了纸上,不足为奇。”

      “看来哥哥的画技又精进了。”

      姜紊允纠结了一阵,试探说:“你想要吗?我可以赠你一幅。”

      “听先生说,哥哥光是十七岁以后的墨宝就不止上百幅了。今日日头尚佳,不如拿到霜园那边的架子上晒一晒,我也好挑一挑。”

      “都听妹妹的。”姜紊允态度温和,脸上扬着笑,眼中的宠溺毫不掩饰。

      “啪”的一声,裴淮思手中的酒杯四分五裂,白净的瓷片被他扔在桌上。鲜血至他指尖滴落,溅在瓷片上,绽放出数朵妖冶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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