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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献衷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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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句话,青萝却突然觉得心头一阵酸涩,眼圈不由自主有些发红。
溱都为天子帝都,权贵们建府择址,或环拱宫坊,或临上阳河之上源,大多集中在西城。
而从枫山绵延下来向东一岭,因地质多碎石,即便是在溱都城墙之内的部分,人迹也甚是清疏。
或许不是因为地质的缘由。
大约一刻钟后,车驾抵达京城的文远伯府府邸。
大门口的石狮子布满灰尘和积雪,提着“文远伯府”几个字的匾额也被吹裂,蔫蔫地垂挂着。
门上的封条只剩下半截儿,两人走到门前,交换了一个眼神。
“吱呀——”,不堪重负的承轴,载着两扇没有对齐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眼前所见,斑驳的白壁,破损的粉檐。时不时出现一处缺口的女儿墙,墙面上爬满了毫无章法疯长的野蔷薇枯茎。
“那是我从宫墙根儿挖回来的蔷薇,起先还以为它活不了。”周素仪忍下喉间的叹息,“去后面看看。”
青萝扶着她,开解道:“待开春,这扇墙一定好看。”
半枯荷塘,随处可见颓倒的假山山石和结遍蛛丝的长廊。
只有那顺着坡地起伏筑起的外墙,仍然牢固地圈着这所已久不见人气的院子。
二进的庭院中遍植矮柏,枝头沉沉压着积雪,有些雪块开始滑落,砸在树根下的衰草枯丝之上,一阵簌簌作响。
“不以时迁者,松柏也。”周素仪将身子半隐于枝丫间,一边思忖着,一边喃喃自语,“我记得这树上有爹爹刀刻的印记,怎么不见了?”
正在沉思不解之间,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素仪已经长高了,那刻印自然要蹲下身才看得见。”
周素仪顿时惊跳起来,快速转身,只见长廊尽头,一位样貌淡雅的年轻女子,眉间眼底满是笑意地立在那里。
周素仪绷紧了双颊,面色铁青,本能地看了看左右,“你是?”
“秾华。”她轻柔地笑了起来,“许多年不见,昨夜听祖父说起,当年在宫门口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周素仪眸中浮起回忆之色,原来是裕王的孙女,萧秾华。她恭敬地行礼,慢慢道:“见过温敏郡主。”
“听闻你回京……”萧秾华从后方走过来,语调伤感,但笑容温存,“猜到你会来此地,便先来等你。”
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周素仪不禁有些意外,“郡主有事与我说?”
“你我都是身不由己的人,”萧秾华的笑容微显酸楚。
裕王一脉都是宗室闲散子弟,虽在朝没有实职,但尊荣犹在,更何况昨夜裕王还在皇帝面前直言不讳。
她这一句身不由己,着实无法令人相信。周素仪有些疑惑,道:“郡主身份尊贵,又有亲族庇护,何来的身不由己?”
萧秾华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周素仪身后的青萝,显然觉得她在此处多有不便。
周素仪挤出笑容,福了福身,“郡主有话不妨直说,青萝与我,生死一道。”
“我们做个交易,”萧秾华便不打算过多迂回,开门见山地道,“你替我躲掉邻国的求娶,我将你母亲的消息给你。”
周素仪眸色幽深,语音中寒意森森:“郡主高看了,我在京城无依无靠,实在帮不上忙。”
萧秾华微仰着头,视线穿过已呈萧疏之态的树枝,凝望着天空,“我不是来与你商量的,你做成了,消息给你。没成,我也认命。”
周素仪抿着唇角定定看了她许久,淡淡一笑道:“看来,这个朋友咱们是当定了。”
萧秾华也笑,说:“枫山雪景乃是一绝,近来红梅开得正盛,我寻思着去赏玩。你若得空,一道去看看?”
周素仪轻轻摆手,说:“我今日出来的太久,回头府里问起来终归不好。”
“那改日我再下帖子邀你同游。”
周素仪欠身应下,又道:“郡主,还请您替我向裕王爷转达一句话。”
“什么话?”
周素仪走近,附耳悄声说了几句。萧秾华恍然大悟般地点头。
两个人在后院门口分手,周素仪看她远离,适才的笑便淡了。
青萝先到马车边,等周素仪到了,一边给她掀帘,一边说:“小姐,这位郡主口中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周素仪微微仰起下巴,这是个类似放松的姿势,她舒出口气,顿了少顷,说:“不管真假,不过是凑巧能用到她,就看天意吧。”
青萝试了试手炉的温度,递了过去,踌躇片刻,小声说:“小姐要用她?可之前咱们与她没交集的。”
周素仪手暖了,把手炉正正地摆回小案上,说:“我正愁从哪儿找个权贵,敢情她就主动上门来,不用白不用。”
青萝听懂了。
回来时已是未时三刻,又开始飘着细雪。
侯府里家丁来来往往,眼下正忙着收拾婚宴的物什,个个冻得缩手缩脚步履匆匆,周素仪瞥见谢长龄的书房里有人影,随意拦了一个,问:“二公子回来了?”
那人低眉顺眼地说:“回少夫人,二公子在书房。”
回来这么早,难不成巡防营真没事?
“小姐,姑爷这个时辰多半还未用午饭,您去送点吃的吧。”青萝捡了几样在怡楼买的糕点,“互相关怀,此乃夫妻之道。”
周素仪知道青萝所言有理,也未执拗,‘哦’了一声,便提着食盒,转身施施然往书房去。
她一路缓行,到书房外时刚要敲门,便听见其中隐隐传来谈话声。
于是,就近找了个贴近房门的阴影处,偷摸潜伏着听起墙角来。
“贺兰铮现已登基,他向来是主战,但此番却一改常态。”
这声音较沉,不是铁衣。
下一刻,周素仪听见谢长龄‘嗯’了一声,冷然道:“若不是为了休养生息,那就另有阴谋。”
周素仪将点心笼抱得更紧,贺兰铮是西齐皇子,五年前突袭端锦二州的主帅,就是他。
谢长龄的声音接着传到她耳朵里:“若要阵前议和,也应把端锦二州归还才行。”
阵前议和?
难道是萧秾华口中的联姻?
这是些未曾听过的消息,周素仪连忙支着耳朵凑近一点,还要继续听,突然感觉被一道凌厉的视线锁定了。
带着寒光的雪亮剑锋如同刚刚脱弦的利箭,直奔周素仪前胸而来。
眼见剑锋袭来避无可避,周素仪伸手挡在身前,叮当一声脆响,空中来剑被猛地弹开,屋内的谢长龄飞剑而来,门户立时被震得大开。
“血河,住手!”
谢长龄猱身而上,反手将周素仪护在身后,只听得一道裂帛之声。
血河及时收势,提剑急奔过来,连声问道:“公子,怎么样?没伤着吧?”
谢长龄深深吸了口气,抬起自己的左腕。
只见臂缚之上,一道剑痕深凹,几乎快要刺透,心头不禁暗暗道了声侥幸,微有余颤。
血河连忙跪地请罪,“是属下冒犯,请公子责罚。”
“下去吧。”谢长龄摆手道。
周素仪惊魂未定地看着这变故,还没还得及开口,便听谢长龄冷冷地问她:“你来这做这什么?”
虽然偷听是不对的,但绝不能自乱阵脚。
周素仪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在怡楼买了糕点……”
谢长龄凝视她许久,面上微起狐疑之色,居高临下地看着周素仪,“你让下人送来就行,何必亲来。”
她忍住眼底涌上的热潮,将滚落四散的糕点指给他看,“我才走到这屋前,见房内隐隐绰绰有两个人。我想着你应是有事,本打算回去的,刚一转身……”
周素仪说得诚恳,谢长龄眸色有几分动摇。
周素仪眉间带出些委屈和无奈,闷闷地说:“对不起。”
眼见她这般自责,又受了惊吓,谢长龄费力地想了些话出来宽解,“我没别的意思……,你没受伤吧?”
周素仪轻轻摇头,又抬脚踢了踢地上的糕点,“都毁了。”
风猛地灌进回廊,雪粒扬到二人发间面上。
谢长龄见周素仪还有些后怕,便扶她到书房中坐下,亲手斟了杯热茶,“你先压压惊吧。我会叮嘱府内的护卫,不会再出现这类事情了。”
周素仪定了定神,将杯中茶水一口饮尽,喃喃道:“可惜那芙蓉玉团了……”
都性命攸关了还能惦记着玉团,谢长龄一时失笑,将她被吹乱的发带理好,“我让铁衣重新去买。”
周素仪有点负气地说:“那怎么能一样呢!”
谢长龄不禁有些意外,“为何,不都是在怡楼买的吗?”
“那是我对小将军的关怀,”周素仪说的一本正经,“是我的一番心意。”
对于谢长龄来说,二人相敬如宾便是极致,此刻听了周素仪的解释一时也呆怔无言,愣了好半天方道:“心意到了就成。”
周素仪就像个风月老手,看着谢长龄的反应,很快就又高兴起来,同时开始向他絮絮地讲着今日买了什么东西、逛了哪些铺子……
壮志未酬的少年将军,在这个下午时光比平日多了几分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