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草》浓情下午茶

1、第 1 章

　　《回头草》文/浓情下午茶

　　九月的太阳还挺毒的，透过大窗户照在周恪身上，但他总觉得身上发冷，暖和不起来。

　　他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手指头死死抠着书包带，指甲都快掐进手心里了。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好像这儿的空气都不属于他，多吸一口都是罪过。

　　这可是全市出了名的贵族学校，升学率高的吓人，学费也贵的吓人。对他这个刚从普通公立学校转来的学生来说，这儿什么都让他心慌——锃亮的地板、穿着漂亮校服谈笑自如的同学，还有讲台上那个一脸严肃的班主任……他觉得自己跟这儿格格不入。

　　“同学们，安静一下。”

　　班主任没什么感情色彩地说了一句。底下的吵闹声慢慢停了，大家都盯着讲台，更准确地说，是盯着讲台旁边站着的他。

　　“这是咱们班新来的转学生，周恪。大家欢迎欢迎。”

　　底下响起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的是直勾勾的打量和交头接耳的议论。周恪觉得那些眼神跟小针似的，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身上这身衣服，是他妈攒了好久钱才买的，款式跟校服差不多，但料子一看就不一样，领子都洗得起毛了，裤腿还短了一截，露着细细的脚脖子，更显得他跟别人不一样。

　　“周恪，你自我介绍一下吧。”班主任看着他，眼镜片后面的眼神没啥温度。

　　他猛地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声音小的跟蚊子叫似的：“大、大家好，我叫周恪……”

　　“大点声！听不见！”后排有个男生嚷嚷了一句，引来一阵低低的哄笑。

　　周恪的脸唰一下就红了，感觉自己像被推到了舞台中央，无处可躲。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这个有点怯怯的动作，让他清秀的侧脸显得更温顺了，甚至……在有些带着恶意的眼光里，有点“娘里娘气”。

　　“行了！”班主任皱了皱眉，维持了下秩序，但也没说那个起哄的男生什么，“周恪，你坐那个空位去吧。”她指了指靠窗最后一排的一个座位。

　　周恪简直像得了特赦令，几乎是逃一样地穿过一排排桌椅。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追着他，像在看一个闯进豪华宴会的叫花子。

　　他在那个孤零零的位子上坐下，把书包塞进抽屉，然后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能缩进墙缝里。旁边座位传来轻轻的嗤笑声，虽然声音不大，但特别刺耳。

　　这就是他以后要待的地方吗？

　　他想起来妈妈送他到校门口时，那种又期待又担心的眼神。“周恪，好好念书，考上好大学，将来就有出息了……”妈妈的话好像还在耳边，那双粗糙温暖的手替他整理衣领的感觉也还在。

　　可现在，他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连这儿的阳光都冷冰冰的。

　　下课铃响了，同学们三五成群地跑出教室，有说有笑，打打闹闹。

　　周恪自己坐在座位上，拿出下节课的书，假装在预习，其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觉得自己像个透明人，但又好像被无数道目光穿透了。

　　“喂，新来的？”

　　一个带着点戏弄味道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周恪身子一僵，慢慢抬起头。

　　面前站着三个男生，打头的那个两手插在裤兜里，嘴角挂着玩味的笑，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另外两个站在他身后，一看就是跟着他混的。

　　“听说你是从那种破公立学校转来的？”另一个男生接话，口气轻飘飘的。

　　周恪抿紧了嘴，没吭声。他知道，有时候不说话就是最好的保护。他握紧了手里的笔，指关节都发白了。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打头的男生用指关节敲了敲他的桌子，发出“叩叩”的响声，“还是……怕生啊？跟个小姑娘似的。”

　　“娘娘腔。”第三个男生小声地、但清清楚楚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像冰做的刀子，精准地扎进了周恪心里最敏感、最自卑的地方。他的脸从红变白，手指头把书页边缘都捏皱了，身子微微发抖。

　　他不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叫他，但从这些光鲜亮丽、明显不怀好意的同龄人嘴里说出来，杀伤力太大了。

　　周围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一些还没走的同学也注意到这边，看热闹似的看过来。周恪觉得屈辱得快喘不上气了，眼眶发酸，但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就在他以为这折磨没完没了的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很好听的声音插了进来。

　　“干嘛呢？都围在这儿。”

　　那声音不高，但有种天生的分量感。围着周恪的那三个男生一听，脸色立马变了，从刚才的嚣张样儿，一下子变得有点讨好和拘谨。

　　“缙铖哥。”
　　“纪缙铖，你没去打球啊？”

　　周恪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

　　一个高个子男生靠在门框上，普通的白校服衬衫穿在他身上，跟名牌定制似的。袖子随便挽到胳膊肘，露出来的小臂线条流畅。

　　他眉眼很深，鼻梁挺直，嘴角好像天生就有点往上翘，要笑不笑的样子，有种随随便便的帅气。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全身描了层金边，让他看起来像颗遥不可及的星星。

　　这就是纪缙铖。

　　周恪才来没多久，就已经从同学的议论和眼神里知道这个名字了——家里特别有钱，长得帅，学习好，体育也棒，是学校里绝对的风云人物，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纪缙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三个男生，最后落在了还僵在座位上的周恪身上。他的眼神里有点探究，有点好奇，但没有别人那种明显的看不起或者恶意。

　　“欺负新同学？”纪缙铖挑了挑眉，语气平常，但那三个男生却有点讪讪的。

　　“没有，缙铖哥，就……开个玩笑。”
　　“对对，开玩笑而已。”

　　纪缙铖没再理他们，直接走了过来。他步子不紧不慢的，带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

　　他在周恪桌子前站定，稍微弯下点腰，离得近到周恪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还有点阳光晒过的气息。

　　“你叫周恪？”纪缙铖的声音压低了些，不像刚才那么漫不经心，反而带了点不太容易察觉的……温和？

　　周恪呆呆地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脸，心脏咚咚咚地跳得厉害。他从来没这么近距离接触过这么耀眼的人。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慌慌张张地点了点头。

　　“别理他们。”纪缙铖笑了笑，笑容很浅。“以后谁找你麻烦，你可以告诉我。”

　　这句话，轻轻的，却像一道结实的屏障，一下子把周恪从刚才那种孤立无援的窒息感里拉了出来。他看着纪缙铖带着笑意的眼睛，那里面好像有细碎的星光。

　　一种混合着感激、受宠若惊、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的情绪，猛地冲垮了他心里的堤坝。

　　那三个男生互相使了个眼色，没趣地散开了。

　　纪缙铖又看了周恪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和等在一旁的朋友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周恪才好像重新会呼吸了。他慢慢地、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好几个深印子。

　　周围又变得吵闹起来，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好像少了点之前的恶意，多了些好奇和打量。不过，周恪已经感觉不到了。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纪缙铖出现的那一幕，回放着他跟自己说的话，还有那个淡淡的却特别温暖的笑容。

　　“以后谁找你麻烦，你可以告诉我。”

　　这句话，像个咒语，在他又荒凉又寒冷的心里，点燃了一小簇火苗，虽然小，却烧得挺旺。他小心翼翼地护着这点温暖，像护着快要淹死的人抓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下午的课，周恪还是听不进去。他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往纪缙铖空着的座位瞟（纪缙铖下午好像去球队训练了），然后又赶紧收回来，怕被人发现。

　　放学铃响了，同学们像出笼的小鸟，欢快地冲出教室。周恪默默地收拾好书包，最后一个走出教学楼。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显得特别孤单。

　　他朝着学校图书馆的方向走，妈妈在那儿给他找了个整理书的兼职，能补贴一点学费。就在他穿过连接教学楼和图书馆的那条林荫道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跳进了他的眼帘。

　　纪缙铖和几个穿篮球队服的男生站在不远处的篮球场边上，他好像刚运动完，额头前的头发被汗打湿了，几缕贴在额角，整个人冒着热气，充满活力。他正仰头喝水，喉咙随着吞咽的动作一上一下的。

　　周恪的脚步停住了，下意识地想躲开，却又挪不动步。

　　就在这时，纪缙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了过来。俩人眼神一对上，周恪像被烫着似的，猛地低下头，心脏又开始狂跳。

　　他听见纪缙铖跟同伴说了句什么，然后脚步声就朝着他这边过来了。

　　“周恪？”纪缙铖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带着点刚运动完的微喘，“上哪儿去？”

　　“图、图书馆。”周恪声音细得像丝，头都不敢抬。

　　“哦，去学习？”纪缙铖好像很随意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