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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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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演看了眼裴道才:“这是李尚书家的七郎。”
不需裴演声明解释,裴道才也早就听说过李灵节的名号,只是今日一见,才能把人对上。
李灵节,李七郎,出身名门崇宁李氏,不好功名,偏爱渔樵,善乐善阮善书画,一手阮咸奏的出神入化,所听者无不为其赞叹,其书画师承其祖李均,李均是先帝时桃李满天下的大儒,一手妙书传世,万金难求,李灵节是子孙辈里唯一得了他真传的人。
李七郎其人除却才华外,更以随性洒脱的性情闻名崇宁。他善弹阮,却不肯轻易在众人面前弹奏,偏爱独坐清泉林间,高崖之上,阮声应风而响。
裴道才看着站在阶下的李灵节,一股熟悉之感萦绕心头,可实在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他。
李灵节感受到了裴道才看向他的目光,微微颔首示意。
他身为翰林平日多是待在翰林院中,并不常被皇帝召见。今日清晨得了内侍的信,匆匆赶来勤政殿。
裴演似是很满意李灵节,自打他开口,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朕以为,你二人很是般配。”
此话一出如平地一声惊雷起。裴道才错愕地看着这个心思难料的皇帝。在今日之前,还从没有传出要给她指婚的消息。
“朕与李尚书已为你们说定了婚事。七郎进退有度,风度翩翩,实乃英才。朕的郡主姿容清丽,亦是怀珠抱玉之人。”裴演伸出两根手指并了并,笑道:“你们两个,天作之和。”
裴道才感觉好像全身血液逆流,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她从没想过,她的亲事竟来的这样突然,是这样被订下的。
她抬头看向李灵节。
李灵节好像早就知道一般,一如他来时那般地平静谢恩。
天子金口玉言,万不能给她反驳的机会,裴演盯着裴道才,眼里露出的皆是对她呆愣的不满。
皇帝知道,李尚书知道,李灵节知道。她的婚事,原来人人都知道,偏她自己不知。
裴道才木着身子走到了李灵节身边与他一同谢恩。
裴演高坐龙椅之上,看着他们二人,对这一桩他亲手促成的婚事极为满意,脸上流露出的喜悦像极了一个真心为孙女考虑的长辈。
事既已成,皇帝也不再有兴致在殿中对着他们二人大眼瞪小眼,叫了声高成圆把他们送出了勤政殿。
出了勤政殿看见天上高挂着的明晃晃的太阳,被阳光温暖了躯体,裴道才才回过神来。从前她对婚姻毫无概念,只看着她的公主姑姑们年龄一到便纷纷嫁了,虽是天皇贵胄,但婚事上从由不得自己,郎君虽都是被上面精挑细选仔细相看过的,可说到底就是盲婚哑嫁。
她没考虑过自己的婚姻,总觉得还早,依照帝后对她的宠爱,多少会给她一些自己选择的权力,何时嫁,嫁给何人,总归会过问她的意见。哪知这次指婚突然到若不是皇帝已经和李尚书商议好,她都怀疑是皇帝临时起意。
一路从勤政殿出来,李灵节便再没说过话,默默地跟着高成圆和裴道才一道出了勤政殿,站在门前向裴道才告别。
“李翰林,你早便知道此事吗?”虽在殿里看到了李灵节听旨后稳如泰山,裴道才仍不死心的开口问到。
李灵节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慌乱无措,便微笑着安慰她:“我前日知晓。”
他偏过头看向延绵不绝的宫群,远远地望着宫城之后的万千青山:“耀阳当空,无处可躲。”
皇帝旨意,她在次年及笄后便与李灵节完婚。
自打从灵宝城回来,她一直住在宫里,许久没有见过爹娘了,该是时候回东宫去了。
不过回东宫之前,她还要去看一个人。
裴道才着昆吾长留去延庆殿收拾她正当用的东西,自己一个人漫不经心地走到了甘露殿前。
甘露殿,中宫居所。是裴演发妻皇后卢时地住处。
裴道才在皇后的膝下一点一点地成长起来,她心中对这位素有贤明才名地皇后充满了眷恋。
皇帝的赐婚对她来说是个打击,心里的迷茫无处可解,便像个魂灵一般游荡到了皇后身边。
“郡主?”甘露殿的御长见到了因病几个月未曾现身的镇阳郡主十分惊异。
“奴婢这就去禀报皇后娘娘。”
裴道才含糊地点了点头。
皇后得了御长的消息,连冠服都来不及整理妥帖,便急行而出,看到裴道才瘦了一大圈,孤零零地站在殿里,心中泛起酸楚。
上前拥住裴道才,把她护进怀里:“灿灿....我的灿灿...瘦了一大圈,此病凶险,现下可将养好了?”
裴道才被捂进怀里,在皇后的疼爱里努力汲取着空气,她努力点了点头。
裴道才此去前线的消息被皇帝瞒了下来,对皇后宣称裴道才在东宫养病,不宜出门,对太子府宣称裴道才在宫里养病,不宜回府,不便来人探视。除了皇帝和太子,知道这个事的人怕只有李若笠和前线的人了。两边送的东西都被送到太子处收归了起来,连这次封赏都没提到这个名头。
“你皇爷爷不让我去看你.....祖母送的东西可有见效?”皇后被皇帝蒙在鼓里,天天派了御长送药材去东宫,都落进了太子府的库房里。
裴道才在外如何威风八面,在皇后这里只是一个需要呵护的小孩子。她被皇后丰沛的感情感染哦,说话时声音里不自主地也带上了股泣声:“孙女不孝,让祖母担心了,孙女现在全好了。”
说罢皇后牵着她的手坐了下来。皇后手掌抚上裴道才的脸颊,怜爱般地拨开了她的头发。
裴道才甚至还能看到她眼角地眼泪。
她斟酌了一下开口说到:“皇祖母,皇爷爷给我赐婚了。”
皇后愣了一下,叹了口气,一只手拉着裴道才说:“是李家七郎吧?”
原来皇后也知道。
是了,皇后怎会不知呢,帝后感情甚笃,皇后如此疼爱自己,皇帝不可能瞒着她给自己赐婚。
“是。”
皇后把裴道才放在心尖上疼爱,她的婚事自然是头等大事。皇后本想仍等裴道才及笄后再过几年,问了她的意见再为她相看。哪知七日前皇帝忙完政事,身边只带着高成圆一人就来了甘露殿,说为裴道才相中了个好郎君。
李尚书家的小郎,大裴道才三岁,相貌堂堂,人品贵重,才满崇宁,家世显赫。
乍一听是很不错,可李七郎性情疏狂,难行事免不会顾及到娘子,况且李氏百年氏族,人口庞大,规矩繁杂,哪里是裴道才这种惯不受约束的女子能受得了了。
这种百年望族表面看着雍容风流,满门荣耀,实际内里弯弯绕绕,吃人不吐骨头,一个不慎便被人戳着脊梁骨扣大帽泼脏水。多少年轻的娘子都将人生断送了进去。
裴道才身为皇家郡主,太子之女兴许处境能好上一些,可又能强到哪里去。嫁进这种人家仿佛被折了羽翼,豢养在金丝笼里,表面看起来体体面面就够了。
皇后起初不同意皇帝把裴道才嫁进李家,可那日裴演气焰甚盛,不容皇后分说,便张口怒斥,他意已决,又温言解释,世上哪有完人,这个人身份高显,族中有些龃龉也算是常事,若是找了那身份门第都差了一截的人家,难免轻狂,配不上裴道才。
裴演属意甚笃,皇后再行劝说也无果,他是皇帝,皇后权力皆由他来,胳膊拧不过大腿。
好在着人调查之后发现李灵节果然是各方面还算个不错的,皇后心中对裴道才的愧疚这才减轻了几分。
“李小郎相貌学识人品甚佳,堪为良配。只是女子嫁进这种人家,怕是还要受煎熬呀......他们表面把你金尊玉贵地奉养起来,背地里却拿了祖宗家法和规矩磋磨你......”
“我家灿灿不要怕,你是大绥的郡主,是东宫长女.....到时候他们要是谁敢为难你,你就拿出郡主的架子,了不起背后有祖母给你撑腰。只是要好好经营和郎君的感情,万不能夫妻离心。”
皇后和皇帝是少年夫妻,他们的感情在诸位帝后里算得上不错,皇后未出嫁时就是远近闻名的才女,成婚之后,夫妻琴瑟和鸣不止是因为二人兴趣相投,更因为皇后性情温软,在情绪上照顾着皇帝。
裴道才素来知晓帝后的相处之道,可她尚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想知道,为什么皇爷爷就这么轻飘飘地要将她嫁人。
裴道才想说的话在肚子里滚了一圈,说出口竟成了:“我不想这么快嫁人......我从没考虑过这件事......”
李灵节虽好,可她怎能凭旁人赞他的好,就嫁给这样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郎君。怎能仅凭皇爷爷的喜好嫁给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皇后是最传统不过的女子,自她懂事起,便知道自己要嫁给宫中的皇子,她的一切都是为成为皇子妃而学。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辅佐皇子。成为了她的郎君的皇子,是她曾经人生的全部。
“女子终归都要嫁人,多早多晚,结局都是一样的。你皇爷爷疼爱你,李小郎是他精挑细选过的,跟礼部选出来的人不一样。看看龄安公主,生母是宫女,打小不被重视,年纪一到,礼部便选了郎君把她嫁出去......驸马只袭了祖上的官,整日昏天暗地,纵情宴饮无度,早早的就去了,留下龄安一个人年纪轻轻守了寡。”皇后强撑着精神说着,实际心里也提不起劲来,不过她所知,所见,也确实如此。
裴道才抿了抿嘴,她也不曾想过违抗皇命不嫁,她只是想有被询问的权力,没人问过这个人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她就这么被许配出去了......
她突然想到了回宫时在兴华道上遇到的那对夫妻,不知为何,心中更觉无限悲凉。
裴道才失魂落魄地告别了皇后,带着昆吾和长留坐马车回了东宫。
她轻轻掀起帷幔想看看外面,因心情不佳,红墙在她眼中又显得极逼仄起来,于是又恹恹地放下了。
马车一路顺着红墙出了定安门,一会儿就到了东宫明德门上。
长留掀起轿帘等待裴道才出来。
“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
一个穿着华贵的妇人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侍婢,出现在明德门前,切盼地等着裴道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