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菁菁者莪（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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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闪着寒光的匕首哐当一声被扔至青石板上，滑到假山阴影边缘才停住。
“我一没伤人，二没害人，不过与人面上不和！”林菁菁捂着脸放声大哭，“讨厌我就罢了……为什么你们都要冤枉我？凭、凭什么偏我受尽白眼？”
这委屈的哭声像道惊雷，引得附近仆役纷纷探头，躲在园外伸长脖子看这场现成的热闹。
“瞧见没。”石墙后，蓝衣婢女得意地朝扫地杂役摊开掌心，“早说了，越是瞧着和气的，下手越狠。谈怀玉几句话，就把相府家的女儿吓得原形毕露。”
杂役攥着灰扑扑的钱袋，磨磨蹭蹭地掏出一块碎银：“可若真要报仇，世子生辰那回就该……”
“蠢！”婢女一把抓过银子掂了掂，眼睛弯成了月牙，“那会儿就为个从前的脱靶当众撕破脸皮，还会落得个睚眦必报、心胸狭窄的恶名！现下林菁菁雇凶劫掠的消息传遍上京，新仇加上旧怨，正好连本带利算个干净。”
“此话也有几分道理……”
“才几分道理？”她嗤笑，抬抬下巴示意楼上凭栏而望的世家贵族们，“眼睛都瞪圆了，这可比戏班子唱的精彩百倍呢。”
园中议论声浪正高，身处漩涡中心的谈怀玉却面沉如水，不见半分报仇雪恨的快意。
就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刹那，她忽然上前一步，毫无预兆地伸手，将那个哭得浑身发抖的身影拥入怀中。
“别哭了。”她的声音很低，轻轻安慰道，“我知道不是你。你只是心直口快，从无害人之心……”
泪人儿似的林菁菁搂住谈怀玉不肯松手，整张脸都埋进她肩颈，哽咽声闷闷传出。
“你、你跟他定了亲……我讨厌你……”
“没关系，我喜欢你。”
二楼，一众宾客居高临下瞧着假山旁相拥的两人。
“这算哪门子戏？”杨景清嫌弃撇嘴，“真没劲。”
她可是清楚记得林菁菁上元那夜是如何撒泼任性，蛮不讲理地抢走螃蟹灯。本想借谈怀玉报复狠狠出一口恶气，结果她倒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静默吃果子的郑烟咳嗽一声，细声细气地说道：“谈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一旁尹长风指尖敲着石栏，不屑冷哼一声：“明面上传着与世子一同被绑，谁不知道只有她谈怀玉一人。那晚跟刺客共处，谁知道发生了什么？至于如今这番，不过想骗个好名声罢。”
“有损清誉的话不能乱说。”左光制止，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此举意在昭告众人，京中流言完全无中生有，一切皆是有人在借刀杀人呢……”
话音未落，变故陡生。
一直垂首静立的叶秋眼中凶光乍现。她猛地扑向假山阴影，抄起地上那柄匕首，没有一丝迟疑，双手反握刀柄，朝着谈怀玉毫无防备的后腰狠厉刺去！
谈怀玉身体剧颤，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踉跄捂住后腰。鲜血瞬间涌出指间，在浅蓝色薄衫上大片晕开。
林菁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松手，后退一步，眼前尽是惊心的暗红。而谈怀玉似被抽空力气，身体软软向后倾倒。
粘稠的暗红顺着刀口滴落，在石板上溅出朵朵惊心的血花。
“你、你怎么样？”林菁菁这才从惊骇中回神，尖叫着用手去堵那片迅速扩大的红色，掌心瞬间被染红。她惊恐万状地瞪着持刀的叶秋，声音抖得不成调子，“阿秋，你疯了吗？你这是干什么？”
叶秋却咧开一个异常灿烂的笑容，将滴血利刃握得更紧：“菁菁，别怕。她死了，世子妃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谈怀玉！”
一道紫色身影疾如闪电冲入园中，一把推开呆滞的林菁菁，颤抖着将谈怀玉揽入怀中。
“怀玉！别睡！看着我！”陈浮确手忙脚乱地撕下衣摆，用力按向那片不断扩大的暗红，“来人！来人！快叫大夫！！”
她气若游丝地扯出一抹苦笑道：“不是让你……别来吗？别慌……我没事……”
“流了这么多血还说没事！”陈浮确几乎是吼了出来。
“真……真的。”她艰难吸了口气，手指忽然用力抓住他的手腕。趁他低头贴近的刹那，她极快地，微不可察地冲他眨了下眼，“伸缩刀，假血。我真的没事。”
陈浮确身体瞬间僵硬，借着遮挡飞快探了探她腰间，确实没有伤口。虽然眯眼装虚弱，但呼吸尚稳，唇色也未苍白。
怒火轰然腾起！好啊，又是以命做局！
此情此景落在林菁菁眼中，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褪尽血色。纵使清楚他不喜欢她，可见到他将她推开搂着旁人，依旧难过得冒泡。
是，她不如谈怀玉聪敏和善，可她同样生得漂亮，甚至家世更为显赫，认识时间更长，为何他不能喜欢她呢？
正兀自想着，假山旁的叶秋突然上前，在衣裙上反复擦拭血迹。
“此刻谈怀玉将死，世子既不喜欢菁菁，何不选我做你的枕边人？”
陈浮确脖间青筋暴起，滔天怒火终于找到宣泄口，厉声喝道：“做你的青天白日梦！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侍卫瞬间围拢。
叶秋双手握着匕首，警惕地环视四周。
“不喜欢我吗？”
她垂眸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无所谓，我只要世子妃的名号。至于你喜欢谁，跟我都没有关系。否则我苦心经营多年，在此功亏一篑，实在难舍。”
“苦心经营？”谈怀玉强撑着，装作疑惑地问道，“于是接近相府嫡女，假意与她交好，进而败坏她的名声？”
“是啊。”叶秋眨了眨眼，“毕竟在你出现之前，能和世子说上话的女子就只有菁菁了。谈姑娘，其实我与你本无冤仇，可谁叫你不日将与世子成婚呢？实在是挡了我的路啊。”
闻言，在场之人皆是震惊不已。不想竟是这默默无闻的叶秋暗中策划劫掠谈怀玉，并把此事嫁祸于她的好友林菁菁。
“阿秋，你在说些什么？”林菁菁震惊地几乎失语，身子晃了晃，“你明明曾许诺……怎么会……？”
叶秋无奈摇头：“菁菁，你还是这般单纯。实话告诉你，若你成为世子妃，我有一千个法子让那个位置空出来。”
“歹毒至极！”陈浮确怒火中烧，“这便是你伤人性命的理由？”
“歹毒？”叶秋嗤笑一声，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咬牙道，“争权夺利，天经地义。到了你们嘴中，倒成了罪过？若我是个男子，今日之举，说不定还会被赞一句有勇有谋，枭雄本色。怎么，换作女子，就只配歹毒二字？”
“阿秋，”林菁菁看着叶秋，只觉她尤为陌生，“你怎会变成这样？”
“这就是我！”叶秋嘶声道，紧握的匕首微微颤抖，“我不识字，不会画，就连世子生辰宴上那局双陆，都是我躲在人后现学的规则。我父亲芝麻绿豆大的官，身为他的女儿自然比不得在座的身份尊贵。于是受尽嘲讽！受尽白眼！受尽欺负！我只有一步、一步、一步向上爬，才能勉强够上你们的脚跟！”
字字诛心。
看着好友眼中疯狂的执念，林菁菁浑身冰冷，巨大的悲恸堵在喉间。
“林菁菁，我恨你生得美，家世好，人缘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大家都喜欢你，大家都奉承你。凭什么好事都让你一人占去！我就是要败坏你的名声！我就是要把你拉到尘埃！”叶秋颤声道，“……这样，你与我，便是一样的。”
林菁菁鼻子一酸：“你先把刀放下，世子那边我……会为你求情。”
“……你真傻。”叶秋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我这样对你，你还当我是朋友？”
“我讨厌你做的事。”林菁菁泪如雨下，“可我也记得……你对我的好。”
是啊，相识交好七年。
假意？真心？
从红衣人寻到她的那刻开始，她们之间或许早已没有回旋余地。
“……晚了，一切都晚了。”叶秋眼神涣散地喃喃自语，猛地举起匕首，朝自己心口刺去。
想象中的疼痛和解脱没有袭来。
那柄她以为夺人性命的匕首，竟在刺中身体的瞬间，诡异地缩了回去。
“抓住她。”陈浮确语气冰冷，稍一挥手，大批侍卫蜂拥而上。
谁知叶秋趁着侍卫尚在错愕之中，用尽全身残存力气，朝着旁边嶙峋坚硬的假山狠狠撞去。
灰白的山石上，霎时溅开一片淋漓的鲜血。
“阿秋！”林菁菁不顾一切奔了过去，颤抖抱起瘫软在地的叶秋。“大夫！快叫大夫啊！”
“我不要……这样、活着。”叶秋额角血肉模糊，鲜血汩汩涌出。她手指微微抬起，似乎想要触摸，“菁菁，来世……换我生在你家，这样就能一辈子受你庇护……受你爱……”
……
无人在意叶秋尸骸如何处置，无人深究谈怀玉是如何转危为安。仿佛只是一场惊心动魄的闹剧，下人们惶恐四散，贵族们悄然离场。偌大的淑芳园，唯余林菁菁声嘶力竭的恸哭。
何至于此？叶秋真的恨林菁菁吗？
谈怀玉不敢细想，失焦的目光落在车窗外后退的秀丽风景上。
虽说她从前便看出叶秋想法，如今听她诉尽愤恨，心中尤为悲哀。而她做饵引诱叶秋出手当真可取吗？
她叹了口气。
车内安静极了。
“早先便觉得奇怪，你我尚不清楚暗市当铺是无影阁暗点，这叶秋姑娘是如何得知？”
半晌没见回应，她侧头看见陈浮确正端坐一旁，手中握了本书。
“看什么书呢？”
他眉睫轻颤，一言不发。
谈怀玉唔了一声，侧过半边身子，低头凑近书本，视线虚虚掠过书名，顺势落在陈浮确晦暗不明的脸上。
“怎么想起看《诗经》了？”
他唇角微抿，置若罔闻。
“前几日把你的平安符弄坏了，这是我到白鹤观请的平安符。”她把符塞了过去，见他宛如泥塑般一动不动，不由声音放得更软，“生气啦？”
某人眼皮都没抬一下。
“没有。”
生闷气啊。
谈怀玉笑了笑，伸手搂住他的腰身，靠在那宽厚的肩上。
忽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你腰真细。”
他哼了一声，放下书把头别了过去。
“我知道错了。”她郑重发誓，“以后绝不再犯。”
陈浮确抱臂斜睨：“错哪儿了？”
谈怀玉心里门清，不假思索地回：“一是没提前将计划告知于你，二是我不该以身涉险以命设局。”
“不对！”他咬牙切齿，“一是你以身涉险！二才是没跟我说！”
谈怀玉顺势向前一仰，拢着他的脸，柔声哄道：“你真好。”
“别以为你夸我，我就不生气。”
“对不起嘛。”她眨着眼睛诚恳道歉，“你看，四月廿六午后，你让我以恕人之心恕己，我当真不再妄自菲薄，与自己较劲。这回也定会一样。你说的话，我向来牢记于心。”
“你该对自己说对不起！”他瞪她一眼，“哼，真该时时刻刻把你绑在身边，这样我就能盯着你……”
话音未落，谈怀玉猝然抽回双手。
陈浮确心下一惊，还当她是因这混话给恼了，侧头却见她竟反手去解自己腰间的系带。
未等反应，她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与他十指紧扣。紧接着，那根细长的红色腰带便环绕上来，将二人并拢的手腕一圈一圈束紧，最后收束成一个飘逸的活结。
“你、你，”他瞳孔骤缩，“干什么？！”
“不是说绑在一起吗？”她莞尔一笑，“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啦。”
虽说入了秋，可暑意未消，空气闷得发慌。谈怀玉身上那件水蓝色薄衫被抽去腰带，登时松散开来。仅余的几条衣带悠悠地晃荡着，底下透出那片暖玉般的肌肤，随着绵长的呼吸若隐若现，一股干净的淡香竟也丝丝缕缕地勾缠上来。
陈浮确心尖微颤，耳畔犹如火烧。可观肇事者眸中汪着春水，正忽闪睫毛，散发明丽湿润的光亮。
血液四处奔涌喧嚣，像燃烧，他慌乱别开眼。“快、快把腰带解开。”
哪知谈怀玉笑眯眯地举了举自由的左手。
“左手使不上力，你解。”
脑中混沌一片，他右手胡乱摸索，下一刻，手腕被握住，牵引着贴上那片温软的脸颊。
“别生气了，”她凑近了些，认真看着他，“好不好？”
柔软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顿时败下阵来：“不气了不气了。”
刚一说罢，马车稳稳地停住了。
车夫道：“世子，谈府到了。”
“先去角门。”陈浮确答道，对身边人无奈叹气，“这下可以松开了吧。”
谈怀玉扬眉点头，单手费力解了半天，直至马车再度停下，原先的活结反倒越扯越紧。
“完蛋。”她淡淡道，“成死结了。”
慌乱之间，陈浮确猛地扯下车帘，将谈怀玉草草一围，然后高举左手，沉腰用力，便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把她扛到了肩上。
谈怀玉震惊：“你！”
“别说话。”
马夫见状吃了一惊，迅速跳车敲门，门子听到动静开门见到自家小姐正被襄王世子抗在肩上，不由慌了神。
“莫要惊动旁人，她没事。”陈浮确健步如飞，熟练避开可能出现旁人的地点，径直走向谈怀玉的闺房。
“小姐！”院中正在浇花的青锁看到隐隐血迹吓了一跳。
“放心，她没事，去取剪刀。”
趁着这间隙，陈浮确推门而入，将她小心放了下来。
看着笑意盈盈的谈怀玉，他摸着下巴琢磨：“你该不会，是故意把那活结变成死结的吧？啧，看不出来啊，就这么时时刻刻想和我待在一处？”
她高声笑道：“对！”
“哎哟。”陈浮确无奈向后一仰，“小声点，我的耳朵。”
这时，青锁取来剪刀，他接过轻松剪断赤色腰带，露出两人手上被勒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他替她揉了揉：“痛吗？”
“我们绑在一处，你痛我就痛咯。”
“行啦。”他笑道，“先去换身衣服。”
谈怀玉点了点头，眼珠一转，转身入内，待她走后，陈浮确细细环视着房间里的布局。
嗯，这儿少了张贵妃榻。
嘶，那儿缺了个书桌。
院子里面还可以放架秋千。
……
正畅想着未来，抬眸却见谈怀玉褪下发簪，换上一身浅色绢衫。
“现下还早，这就准备歇息了？”他有些疑惑。
哪知谈怀玉恍若未闻，纤细的指尖挑起腰间那根细细的系带。
“单结不难解，”她声音轻缓，如水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捏住短头，轻轻一扯，便开了。”
陈浮确喉间一紧，不清楚此话用意何在，只下意识颔首。
岂料她忽地近前一步。
距离骤然缩短，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淡香又缠了上来。
腰带一端，已递至他眼前。
“要试试么？”
试？试什么？什么意思？
嗡地一声，血气轰然上涌，他耳根脖颈瞬间红得发烫，连带呼吸一同滞住。
“……我、我还有事。”
话音刚落，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撞开竹帘，一阵风似的翻墙而出，没了踪影。
屋内，一声轻笑。
“傻子。”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菁菁者莪（十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