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福》抓心挠肝

2、第 2 章

　　为了适应新学生的加入，饭堂的大厨特地到山下进修了一段时间，最近才学成归来。

　　“旻吉大人，陈老师，今天做了蛋糕，来看看喜欢哪个？”后堂一揭门帘，露出一张甚是威武雄壮的脸。大汉侧着身体从门后走了出来，一副宽阔臂膀能一拳抡倒十个陈福。

　　饭堂的虎妖——江猛，八大菜系信手拈来，近百年来还保持着非常高的好学心态，常常外出学习，西洋菜式也是越发熟练。

　　可惜他自己本人只喜欢生吃生鲜活物，做菜只是爱好。

　　陈福看了一圈精致又漂亮的西洋点心，眼珠子就此黏在了上面。

　　这些在她年轻的时候都是专享给人皇的“奢侈品”，她一把年纪总不能去抢人家的东西，自此以后这个稀奇的东西从此深扎在陈福的心底。

　　即使之后四海通商，原来千金难求的稀罕物品也成了凡人日常的食物。但道理就是年轻时得不到的东西，总会在之后的岁月里加倍补回来。

　　虎妖哥们也是个好人，每次做蛋糕都给陈福留最大的一块。

　　嗐，可怜的小妖，被旻吉大人罚了一百年不许下山。

　　为了遮掩身份，旻吉对外是说陈福是一个罪妖，到这里劳动改造，一百年不许下山。

　　一百年还是太保守，陈福想着。她桌前的盘子里用各式切角蛋糕又拼回了一整个圆蛋糕。

　　江猛一脸慈爱地在一边观看陈福进食。这是厨子的乐趣之一，有人能因为自己做出的饭填饱肚子且漏出幸福感，简直是厨子最大的满足。

　　陈福非常捧场，一边吃一边小嘴叭叭的开始夸夸，一会儿夸江猛的厨艺高，一会儿夸他的兽品好，将江猛哄地满意离去。

　　陈福快速又不失优雅的一叉子下去吞掉半个蛋糕角，思索道：“还有几年就到一百年了？旻吉。”

　　旻吉苦笑，“快了。不过这次不用再给我演戏惹麻烦了，到时候长老们说另有安排。”

　　“不会给我换个地方关着吧？”陈福叹气，“嗐，要是到时候条件还没有现在好，我真的会很想念这里。”

　　“应该不会吧。到时候我一定去看你，要是条件不好，我再把你接回来。”

　　“好兄弟！你真可靠！”陈福向旻吉伸出了大拇指，简直为这感天动地的兄弟情义落泪。

　　要问是谁和谁的兄弟情义？当然是她哥和旻吉的了！

　　陈福要说此生认识的最不靠谱的男人排行，首当其冲是她爹，其次就是她哥哥。当年要是没有她哥哥临行前将她托付给旻吉，现在说不定自己早就不知道在哪个山沟子里蹲水牢呢。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最靠谱的人总是伴随着最不靠谱的人出现，陈福是这么理解这句古话的。

　　当然，如果有选择，陈福宁愿两个人都不认识才好，这样她就不会被关在这个鬼地方一百年啊一百年！

　　——轰！

　　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吓得陈福一个哆嗦。

　　“旻吉大人！旻吉大人！快！快！...”碧扇几乎是扑跌在地，一张明艳脸蛋满是恐慌，见到旻吉像是见到了救星，爬起来就朝他嚎啕，“旻吉大人快出去看看吧！白家两位快要把学堂拆了！呜呜呜...”

　　“白家两位？哪两位？”旻吉皱眉急声问道。

　　陈福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是白家主和白少主啊......呜呜呜，不知道怎么了，本来诸末他们还在安排学生住宿的事情，就见到白家主突然冲了进来，和白少主就打在了一起，眼见着学舍就塌了半边，我们倒是有心阻止，但是我们哪个都打不过啊！呜呜呜呜呜......旻吉大人您快去看看吧！老师们有点还困在那里呢！”

　　旻吉的脸色是前所未有地看，他与陈福对视一眼，“我先去解决，你留在这儿照看碧扇。”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

　　陈福扶起碧扇来，巡视了一下她身上是否有伤，好在只是脸上蹭了些灰尘。

　　碧扇还在抽噎，显然被吓得不轻。

　　白家主应当就是白杜了，想到自己的前夫就在隔壁学舍里对儿子实施当众家暴，陈福就觉得很荒谬。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能让两父子在儿子开学当天就大打出手。

　　这一百年，当真是沧海桑田了吗？陈福不觉怀疑起是不是自己年纪大了，开始记不清白杜到底是什么样的脾气秉性了。

　　饭堂外面一片叮叮咣咣的声音，听着还像没打完的样子。

　　陈福最见不得美女伤心，轻拍着碧扇的背安慰她道：“没事了，旻吉大人一会儿就解决了。”

　　碧扇转而又趴在陈福怀里哭。

　　碧扇化形那年，陈福刚上山两年，她是后山上的绿竹化形成精，算得上是陈福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这些年来被旻吉教得很好，年年随着其他老师们下山到人间转一转，回来给陈福带各种各样的人间东西。

　　脾气好、长得又漂亮还孝顺的孩子谁都爱，一见碧扇被狗男人吓到，可给陈福心疼坏了。

　　“呜呜呜......太可怕了，哪有一上来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的啊，我们劝也不听......还差一点就打到我了，呜呜呜...”碧扇委屈死了，她长这么大，身边全是妖族中的道德标兵，仁义礼智信理解得比某些自称是文学大家的人族还要透彻，哪见过这么粗鲁不讲道理的人。

　　“还有...还有那个白少主，本来就迟到了，害得旻吉大人在山门等了他半天。进来还带了好几箱子东西，都是大家帮他拿上来的，本来以为他能听进去点儿道理，结果还是油盐不进。”

　　原来那个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的恶劣学生就是白杜的孩子。啧，真是难搞。陈福只觉得今后山上的生活要鸡飞狗跳，永无宁日。

　　“福姐，你跟我去看看诸末他们吧，他们还在里面没出来呢。”碧扇抬起小脸，有些恐惧又有点期许地望着陈福。

　　被旻吉勒令在原地等待的陈福顿时束手无策。

　　“好好好，走走走。”

　　没办法，好孩子就是会得到偏爱的。

　　大不了躲着点儿白家的两个疯子走。陈福半身护着碧扇，贴着墙角出了门。

　　本来离饭堂不远的学社门头垮了半面，其中旻吉栽培多年的花花草草也像是被啃过一般残枝败叶。

　　“诸末他们在后院。”

　　陈福示意碧扇保护好自己，率先跨过残墙，一路来到后院。

　　只见诸末他们几个老师抱在一起，缩在墙角。有的极为惊恐的已经化为了原型，将头埋在大尾巴下面，把自己蜷成一团。

　　陈福顺着他们恐惧的目光看去，还没塌的半面院子里，两个人影正打得难舍难分，不是有来有回的那种打，是单方面殴打。

　　旻吉大概是已经尝试了很多方法无用，一脸无助地站在废墟里，欲言又止，还在挣扎。

　　“因为什么打起来了？千里送家暴？”陈福真觉得这两父子是不是真是脑子出问题了，这是在干什么？这里只教学生，不治脑子。

　　诸末怀里抱着他的毛茸茸同事，哆哆嗦嗦的小声道：“因为，因为，白，白少主，把他妈带过来了。”

　　陈福满脑袋问号，“家长来送送孩子，怎么了？他爹有病？这都管？”

　　诸末颤抖的指尖指向没塌的半边屋子里，一个超大尺寸的行李箱还半开着放在地上。“用这个。”

　　“......”陈福脑袋上的问号快要化作实体，“我，有点儿没听懂。”

　　“白少主把他妈塞箱子里带过来了！他爸不知道，现在过来追杀他儿子！”两尾狐狸玉洗把头使劲钻进诸末怀里，大声尖叫。

　　“啊。”陈福眼神空空，觉得自己的大脑受到了重击，为什么到耳朵里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白夫人，那位被白杜视作眼珠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丢了的此生挚爱。被她儿子装在行李箱里，带到学校来了？他爹找不着夫人，一路打雷加闪电，千里迢迢从昆仑山赶来打儿子？”陈福没有语气，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尾音里的质疑怀疑以及绝望快要飞到天上去。

　　“对！对！对！”玉洗还是不敢直面暴力现场，闷声回答她。

　　荒谬。

　　陈福慢慢地抱住碧扇，加入到躲墙角大队里，面无表情地回顾自己的一生。

　　她前半生虽说惊险刺激，但也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凡事都以人为本、以妖为本，人妖两界都传颂过自己当年英勇非常的传说。

　　后半生虽说没落，也在深山之中陶冶心性、教书育人，更是没有干有违人伦的事情，对得起天，对得起地。

　　要不是五族应运人没有前世转世，陈福不仅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杀人灭口的坏事，要在这辈子有限的人生里，碰到几个诸如她爹，她哥，以及她前夫等等这样不靠谱的男人。

　　前夫哥一脚踹了自己，终于找到了真命天女，生下了爱情的结晶。

　　不想结晶精神有点儿问题，还有些恋母倾向，妄图提着箱子带妈上学。

　　这放在哪个圈子里，不让人惊掉下巴！看看这群无辜的精怪们！都快吓傻了！

　　“福姐，想想办法啊！”碧扇一脸震惊地看着陈福开始瘫倒摆烂。

　　陈福冷漠地抓起碧扇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感受到了吗？”

　　碧扇迷惑，“感受什么？”

　　“心跳。我现在就冲上去拉架，一会儿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呐。”

　　碧扇睁大眼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陈福是在和她开玩笑。哭丧着脸哀嚎“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白夫人一点儿都不管吗啊啊啊啊？”

　　对啊，箱子是空的，这父子俩打这么半天，这位白夫人呢？

　　陈福环视一圈，终于在箱子旁的阴影里发现了静坐的一道身影。

　　女人姿态端庄地坐在椅子上，整个院子被打的混乱不堪，唯独只有她所在的那一块地方干净到，几乎可以说是连灰都没有落在她身上一颗。

　　女人坐在阴影里，头上盖着一层薄纱，散发着莹莹光辉的纱巾四角坠有宝石坠角，任凭狂风如何鼓动，头纱也没乱一道褶子。

　　头纱再下，是一身颇有年代感的暗红色旗袍，看纹样和盘扣上点缀的宝石就知道是件值钱名贵的外物，气质也绝非是寻常百姓家能养出来的典雅雍容。

　　这应当就是白夫人了，陈福不动声色地贴着墙根靠过去。

　　怎么你老公和你儿子肆意使用暴力，你还能不动如山地坐在这里看热闹？真是奇女子啊！

　　陈福越接近这位夫人，越觉得有些熟悉。她不断回想着是不是自己从前认识这位白夫人，想了一圈也没发现到底有什么样的神仙人物是如此周身气派。

　　直到她走近到女人几米之内，陈福瞬间毛骨悚然。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对这位白夫人这么熟悉了。

　　白夫人身上的裙子头纱，是陈福当年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