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福》抓心挠肝

1、第 1 章

　　“一会儿就有人把学生送上来了。这一批情节不是很严重，就是胡乱使用灵力扰乱了凡人正常生活，或者心性不够坚毅的，还有德行有偏差的......陈老师？你在听吗？”

　　“在，在。”陈福将头埋在一只胳膊里，另一只胳膊伸出来晃了晃。

　　老者对于女人态度敷衍的样子颇有微词，但也没说什么，只交代了几句具体时间就打算离开。

　　“白家的孩子在里面？”趴在石桌上的女人突然张口问道。

　　“是，白杜大人的儿子，叫白炀。”

　　“送仇家儿子过来，不怕我教坏了？”陈福支着脑袋，扭扭歪歪没个正型地坐起来。

　　知道其中关系复杂混乱的老者看上去很是无奈，“陈老师这是说什么话，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女人瞥了一眼池塘里几尾肥鲤“他如今弃我另娶，孩子还要送到我手下教导，这不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老者简直是哭笑不得，早就听闻旻央山上姓陈的出了名儿的不好对付。在各位长老们的回忆里，她和她那个险些酿成大祸的哥哥一样，性情顽劣，屡教不改，就连白家的家主也险些被她荼毒。说什么弃她另娶？白杜当年可是将他们兄妹羁押一事的话事人，说爱能有几分？

　　老者全当是这魔女又开始胡搅蛮缠，回答道“陈老师如果不喜欢那个孩子就交给旻吉大人带吧。”回头深深地看了陈福一眼，“自然也希望少主大人，不要再惹出事端。”

　　陈福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也不是单针对白家来的小孩儿。
　　她在旻央山上任教近百年，这百年间被押上山强制重修的人两只手就能数过来，而且都是旻吉和扇碧他们在教，自己每天混吃等死、得过且过。
　　今年不知道这帮老不死的又想出了什么幺蛾子，对族内小辈的教管更严，被送进旻央山的人比以往所有加起来都要多。
　　学生人数多就意味着老师人手就不太够用，本来陈福以为自己还能美美置身事外光吃饭不干活，没想到这一个月，认识的、不认识的同事们，轮番来做她的思想工作。
　　陈福还能说什么，现在流的泪，全都是当初接受这份工作时脑子里进的水。

　　当年她被关押在弱水之下，就是今天这个老头子被派出来当和事佬，说现在还能看在朱雀家血缘凋敝的份上对自己网开一面。
　　两个选择，一是按着族里的规矩来，剔除灵根灵骨，世间精灵鬼怪从此与己无关，成为凡人，享百年寿数，死后灰飞烟灭。
　　再就是隐去身份姓名容貌，在旻央山上教学生，教那些行事违背家训的年轻人。
　　哈哈，自己当年年轻的时候要是有这种地方，她和她哥哥，还有白杜等人一个都逃不掉。

　　陈福也没得选，当年她哥生死下落不明，朱雀家还有一记大烂摊子，她两边都插不上手，哪个也放不下。就这么让她从一个五家族出身的灵修子弟成为一个庸庸碌碌的凡人，陈福也绝不甘心。
　　她毅然决然地投入了教育事业，没想到从业百余年来，迎来的第一道坎，就是给前夫的儿子当老师。

　　陈福既然决定一摆到底，自然不会到山门接学生。悠闲着散步去前山的饭堂吃午饭。

　　“听说这几年的小辈越来越不像话了，今年改了学制收的学生是最多的。”
　　“太好了，送走这一批学生，我的因果就还得差不多了。”
　　“旻吉大人不是说这一批学生挺好教的吗？应该很快就能结束吧。”

　　陈福支棱着耳朵凑在老师堆里，闻言突然好奇问道：“能有多不像话？无故在凡间杀人？驱使灵兽杀人？还是强娶凡人？”

　　一帮老师顿时鸦雀无声，其中教龄较大的碧扇从容地站出来解围，“哈哈，陈老师真爱开玩笑哈哈。就是在驱妖的时候没注意到凡人出没，把人吓到了。”

　　陈福瞪大眼睛，这算什么？

　　她当年诛杀乱世祸妖的时候，当地暴雨不息地下了一旬，祸妖的头颅就被她挂在城门口上，当地的地志估计都要写上去这段传奇故事。

　　虽说后来也被训得狗血喷头、屁滚尿流，也不至于一言不合就被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改造。

　　“那白家的小子呢？他是因为什么进来的？”陈福不死心地继续问道。这帮孩子可真可怜啊，因为这么扯淡的理由就要进来蹲监狱了。

　　碧扇惊讶，“你也知道白家的少主要来？”

　　陈福点点头。

　　陈老师是除了旻吉大人之外，在旻央山上任教最久的老师。

　　诸如扇碧他们这些精怪小妖都是承了五族的恩情，或者要还因果好渡劫才来旻央山上任教的，任职标准还很高，文化水平必须要高，道德水平要比文化水平还要高。

　　修炼一直是旻吉大人在教，陈福则是划划水，搞搞体能训练之类的。

　　近百年来上山的学子屈指可数，选陈福这门选修课的学生更是少。加上陈福住在旻吉山北坡，与学堂的位置也相隔甚远，同事之间也没什么交集，大家对陈福也不是很了解。

　　“白少主，咳，白少主，他是因为与凡人争风吃醋打了人，嗯，被白家主勒令思过的。”碧扇显得很是局促，有一种在背后说人坏话的背德感。

　　“啊？”陈福眼睛又瞪大了几分。

　　“诶呀，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白家主当年已经给他订好了婚，少主转头就因为一个凡间女子和凡人争风吃醋，实在是，有伤两家和气。”一旁的一个老师添加道。

　　“啊？”陈福备受打击，觉得灵魂要飘出体外，游离三界，看看这个天地还是自己当年游历过的吗？

　　白杜当年一张脸迷倒过多少漂亮姑娘，那一张嘴就气死过多少漂亮姑娘。陈福是打死不信从白杜身上流出去的血肉张嘴能泡到姑娘。
　　除非演哑巴，他就可以让姑娘为他大打出手争风吃醋。

　　陈福凑到碧扇身边，扭头问她，“许的是谁家的姑娘啊？白家家主不是一把年纪才成婚吗，怎么给儿子许婚配许得这么早？”

　　碧扇小声道，“不知道，说是白夫人定的，白家主什么都没说就是同意了呗。”

　　白夫人。

　　陈福觉得胸口像是被攥紧了一瞬，生出酸涩的滋味来。

　　当年陈福还在悲痛于自己的大好青春年华全都要磋磨在这座荒山上，每日郁郁寡欢，连过去多少日子都分不太清。道德标兵的同事们出于对她的关爱，每天还会派出一两个人同她说说话。那个时候大家还不知道陈福不能下山，只当作她是性情孤僻，还特意说了一些五大家族的八卦。
　　其中关于白家的新任家主在月前成婚，离她被关押在旻央山不过半年。

　　也是，那样风光霁月的人必然不会等着一个罪人再续前缘，自己也该死了这条心。

　　陈福心里清楚，仅凭自己当前的处境，想要查清当年的事难如登天。甚至自己连旻央山的山门都跨不出去。

　　自由已是过眼云烟，现今只有委曲求全。

　　活着，才能找到出路。

　　“各位老师，学生们已经安顿在学舍了，各位吃完饭就去学舍安排一下接下来的事情吧。”

　　旻吉今天可能是为了接新学生，换了一身较为普通朴素的短袖长裤，离老远看着像是个年轻学生。

　　旻吉是这座山的山神，年纪大概比在座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大，目前在这里养老，外加担任学院院长的职务，名义上算是陈福的顶头上司。

　　同事们不再唠嗑，吃过饭的都收拾收拾走人了。

　　陈福还在原地坐着，等着饭堂的虎妖给她留的午饭。她招招手，示意休息的旻吉坐到身边来。

　　“怎么现在才接上来，不是一早就出去了。”

　　陈福二十多岁还在外面游历的时候就认识旻吉，他算得上是自己的老朋友，与陈福的哥哥也是故交。

　　旻吉难得的皱了皱眉头，显得很是困扰“有个孩子迟来了许久，我施法传信给他家长，家长也没回信，好在是最后终于到了。”

　　旻吉的脾气一向很好，是属于当年她哥指着他骂，眉毛都不会皱一下的那种好。充分诠释了一个长辈对小辈的冒犯举动，包容的大爱。

　　外加在旻央山这么多年，除了不想给学生上课，每天划水之外，陈福招猫逗狗的事情也没少被山里的精怪告到山神大人那里去，旻吉不仅不会生气还能微笑着把烂摊子收拾了。

　　北方黄家的少主黄厌感叹过，如果他能有旻吉的耐心，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不会为他所倾倒。
　　万幸黄厌没有耐心，世间的姑娘没有被此等歹人荼毒。
　　万幸旻吉只觉得这些烂事只是增添了一些养老的乐趣，乐于帮助每一个比他年纪小的小辈。

　　能让他觉得焦头烂额的家长和学生，可能不止他话里形容得这么安静祥和。

　　陈福无聊地扣了扣盘子边缘，“嗯嗯，迟到失信，是个坏孩子。”

　　“这几天前山可能会乱一些，你想来看就来走走，不想看的话，我在后山再设上结界。”旻吉看向她，“这帮学生可能不太像长老说的，那么好管。”

　　陈福的指甲与瓷面碰撞发出叮的一声，“那些老家伙没说实话？”

　　“是，估计是最近实在是管不住了。送来叫我们试试，教得回来就好，教不回来估计也就放任自流了。”旻吉这个山神自从与五族生活在一起，工作任务就一天比一天忙。同样，作为百年前那场动乱的见证者，他也不希望重现。

　　“哼，我们不就是他们拿来遮挡丑事的借口。这些孩子今后犯的每一件错误，或大或小，终于可以不再归咎在父母家族身上，只需要指责我们就好。”陈福想到这里简直恨得咬牙切齿，“这帮老家伙可真该死！”

　　旻吉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眼神柔和地落在陈福的发顶，像是在透过她看向回忆里的另外一人。

　　“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别拿那些苦难来为难自己。这些孩子我们还是要伸手拉一把，我从来没想在这件事上能讨到五族的什么好处——我只是为了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