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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一月巴黎,中餐厅吃早餐,被前面穿灰蓝色灯芯绒夹克背着相机低着头端餐盘的女人转身躲闪不及,泼了大半碗豆浆在身上。

      她惊呼了一声,赶紧把餐盘放到一边,嘴里不停道歉着仔细查看我。

      “啊抱歉抱歉!对不起,烫到没?!”

      视线自下而上扫视我被泼到的地方,到她盯上我的眼睛,她愣住了。

      惊愕,然后马上是痛苦。

      她反应了几秒钟,突然拉着我用力搡开周围一切人、物,拉着我不管不顾冲出了门。

      到了门口,她又用最快的速度,轻轻拨动我的脖子,转着我的脑袋看,仔仔细细。刚才有些豆浆溅到了我的脖子上,又流进了衣服里。

      我的样子应该挺狼狈的,至少看她的表情应该是这样。

      她拉着我拦停一辆出租车,又二话不说就把我塞进车里,语气不善用英语要求司机开到最近的医院。

      司机和她对话的口音有些重,他们反复确认了几个回合才对彼此需求达成一致,车开五秒她又补充,拜托快一点再快一点。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盯着我,她紧张的没有一口气是顺着出的,她很焦急。

      “你可能会留疤,你不能留疤…”说话几乎是咬着牙。

      她没问我,你怎么在这里,你来巴黎做什么,我也一句话都还没跟她说。

      她只说,你不能留疤。

      又突然把相机摘了,在逼仄的车厢里把夹克脱下来,一手递过来给我,一手扯我的风衣。

      “脱下来,身上湿了马上你会冷。”

      我轻轻把她的手压了下去。

      “好了,李想。”

      从刚才开始,她的眼眶就一直都是红的。

      她下意识攥紧了她的衣服,抬手想再查看我被烫的部位,又不敢碰。

      “疼不疼…”她皱着眉头对上我的眼神,眼里痛苦的样子好像被烫到的是她。

      我该怎么回答她,疼?很疼?还是不疼,我没事?

      我不知道。

      很明显,她对巴黎并不熟悉,到了医院拉着我连问带跑,几经周转才找到急诊,挂号,又拉着医生仔细描述,怎么把我烫到的,已经过了多长时间。

      风衣防泼溅,泼在肩膀手臂位置的都没有烫到我,脖子上有一块区域未能幸免,流进衣服里的部分程度较轻,这会儿已经没了痕迹。

      确认确认再确认,医生说的是没事,烫伤程度很轻,回去用几天烫伤膏就可以。

      她终于松了口气。

      取药,拉我坐到医院花园的长凳上,推着我的下巴让我把头转到一边,给我上药。

      我早已对我的狼狈感到不耐烦,不耐烦躲开她的手,见我皱眉头,她也皱,以为我是疼。

      “乖,一下下就好了…我会很轻的。”

      哄谁呢。我恨不得把鞋跟踩进她脚里。

      结果只涂了一下,那张脸全皱到一起。

      我不解,以为她是怕弄疼我,眼睛望过去:“没有那么疼的。”

      她却说:“好丑。”

      “什么好丑?”

      “这药膏的颜色好丑。”

      “……”

      她很不高兴给我上了药,又拉着我回去药房,反复问人家,有没有透明的烫伤膏。

      我感到无可奈何,看她在一边犯神经病,还非要拉着脖子上涂着丑药膏的我向每个人展示,她的病里有我一半。

      没买到不丑的药膏,又气势汹汹带着我冲出医院,站在路边叉着腰喘着粗气,问我:“你住哪里?”

      “做什么?”

      “送你回去,换衣服!”她好像还在生那药膏很丑的气。

      我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等她自己平复一下心情。

      终于愿意从头开始:“费秋融,你…你为什么会在巴黎?我怎么会在巴黎遇到——你怎么会去刚才那家餐厅?!”

      李想,我也很想问问你。

      “时装周,”我说,“昌泽去年收购的品牌,有一个联名系列的发布会。”

      她打量我的穿着,然后自己得到确认。

      “什么时候?”

      “下午。”

      “……”

      我觉得她要抓狂了。

      “还是先送你回酒店!”她决定。

      送我到房间门口:“你先进去换衣服。”

      我看着她。

      “我在这里等你,我有一万句抱歉但一会儿再说其他的,你先去换。”

      “我需要洗一下。”

      “不能洗!医生说了不能沾水,会——”

      “——你自便。”我懒得听她啰嗦,开门给她留着,但我想她不会进来。

      到我洗完澡换完衣服化好妆再出门,对,她还站在门口,只站在门口,在那之前她由外向里将我关在里面。

      她温厚地审视我,看我换的衣服,低头看我的脚,我换了一双鞋,光着脚面。

      “穿这么单薄…脚上也有?!”她一秒蹲下查看,“刚才怎么不说!”

      我脚背上红了一块。

      我说:“就这一点。”

      她迅速站起来挑着眉毛看我:“来你先进来。”

      推着我就进了我房间。

      真是不知道,刚才在门口等半天现在又张狂着进来,她的脑子在想什么。

      把我推到床上坐下,她蹲在我面前,抬起我那只脚,给我脱了鞋。

      “外面十度不到的天气,洗过澡脚还这么冰…你爱美也有点限度吧,哦,本来要去发布会的。”

      她握着我的脚认真盯着开始研究。

      忆起那副消瘦的身体在冷调的日光下呈现灰白色,手臂上每一条凸起的血管都在向我爬行。

      她总是害羞盯着我,像迷路的羔羊,到我抚上去,再用眼底的温度烫伤我。

      身体里的血液翻涌,沸腾在我寂静的世界,固执奔向我,渴求我血液之中的氧气,听见掷地有声的思念,我又比它们多固执一点。

      “这…肯定疼啊能不疼么,”她看着我的脚,眉头又皱起来,“洗澡把脖子上的药都洗掉了,我再给你擦一遍,还有脚上这里。”

      没等到我的回应,她抬头找我的眼睛,找到,我说:“我恋痛,你,热的东西,烫到我,你抓着我的脚,这几个条件集合到一起,我脑袋里已经想了好多个场景。”

      以前她一定会三秒之内面红过耳,现在我端详她,她听完只是暗自咬了下牙,微微低下眼睛不看我,吸了口气,然后摇着头轻轻笑了笑。

      连抓在我脚上的力度都没有紧一下。

      很好,我想,至少你现在学会了拒绝。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又给我的脖子和我的脚面涂了一层厚厚的,很丑的药膏。

      其实我想说,那豆浆不是很烫,但是我没有开口讲。毕竟我身上真有被烫过的痕迹,那理所当然是疼的,她也理所当然不用发现这些痕迹出现的先后次序。

      她再一次盯着我脖子给我擦药的时候我说:“从早上到现在,你没有一次率先获得我的同意再做任何一件事情,我是你的私人物品么?”

      她的鼻息喷在我脖子上,又凉又痒:“对不起,你拒绝的话我也会逼着你做这些事情,我绝对绝对不能让你留疤。”

      她又说:“换下来的衣服给我吧,我去找地方给你干洗。”

      “不用。”

      “没人跟着你吗?秘书?助理?”

      她这才环视了下我住的房间。

      我没回答她。

      再次将我收拾妥当,她放下我的脚,站起来倾身向我,我在背后抓紧了床单。

      她只是一把将我拉了起来。

      “饿不饿,早上被我毁掉又折腾一上午,现在午餐时间都快过了,我可不可以请你吃饭弥补?”

      我说:“可以。”

      她没心情为我答应她感到愉悦,还是觉得弄伤了我。

      我们坐进异国他乡的餐厅。

      她的脸庞变得坚毅,成熟出了棱角,举手投足里有恰到好处的礼貌,会自然的帮我拉椅子,选餐厅不再看心情碰运气,她也开始吃我吃的东西。

      摘下围巾,颈间坠了条不属于她风格的玫瑰金项链,印象里她从未戴过饰品,她说话的时候喉咙带动那项链闪着光,我觉得刺眼。

      她时不时看一眼我的脖子,似乎只要能确认我没问题,她就再不会像整个上午那样放肆触碰我,故意冒犯我,替我做所有决定。

      我不开心。

      我说:“这里没人认识我,想吃点人吃的东西,网上找中餐,推荐里第一家。”

      她笑了:“费秋融,你一点都没变。还是喜欢过半天才回答我的问题。”

      “肯定是变老了的。”

      “没有,连样子都没变。”她坐在对面盯着我看,看到眼神发怔,“四年多了啊…我都三十多岁了。”

      我终于问她:“你呢。”

      “我也没什么变化吧?”她眨了眨眼,“好奇怪,我还是在读博士,也还是没有毕业,哈哈。”

      我想对她说,你变得坚硬了许多。

      “就是现在开始研究欧洲圆领子喽,”她拍了拍她的相机,“我也是来各个时装周窜一窜,找点灵感。现在的导师人不错,一个小个子男人,岁数不小头发还挺多,跟着他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就潜心静气,按着计划来。”

      一股脑儿全都倒给我。

      我可不打算这么介绍自己,但我并不渴望沉默。

      “所以,最后坏人受到惩罚了吗?”

      对,我等着她忍不住问我。

      “没有。”

      “那…哥哥当了总裁还是弟弟?”

      “都没有。”

      “哈?”她坐直了身子,“那昌泽现在是谁的啊…”

      “不用装作你关心这种事情。”

      “好…那我关心…”她垂了垂眼睛拿定了主意,“飞德国不行,飞德国的邻居法国就可以,恐机症还认地图的,是吗?”

      “后来经过努力,克服了心理障碍。”

      “所以原来是,可以克服的。”又开始拿话呛我。

      我的手机在一旁配合着她的揶揄震个不停。

      挂了电话打开照相机把手机递给她:“拍一张我的照片,拍脖子受伤擦药膏的地方。”

      “…啊?”

      她茫然接过去,我把头转到一边。

      拍好,手机拿回来,侍者已为我们各自送上第一道菜品,我向她表示歉意:“我需要打一个工作电话。”

      “没关系。”

      我将照片发送,等五秒,电话打回去。

      “烫伤,去过了,不严重,但药膏太丑了,我不想带着这么丑的药膏出现。医生说不能擦掉,会留疤。”

      我说话的时候看着她,说到药膏丑她坐在对面抿住了嘴,看着我憋笑。

      “被莽撞的留学生泼了一身热饮,交涉过了,不用。”

      她刚要翘起的嘴角又瘪了下去。

      “发通知下去,不可抗力,以致歉口吻,设计师那边发布会结束后我会亲自和他联系。先不找了,位置就空着,我看情况决定之后的事。”

      我把手机放回桌上,再抬眼:“好了。”

      她整顿饭再也没笑过。

      对这餐的点评轻描淡写:“面对奢侈总觉得愧疚,欣赏美味的心思不纯粹,总觉得这鱼里有钱味。”

      哼…

      是开始有了熟成的味道,又还没成熟的那么彻底。

      饮一口白水,欢馨馥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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