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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上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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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毛飞雪渐渐停了,牧棠在东厨时刻警惕着十六拿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食材来。
十六见他一副大敌当前的样子,不由好笑,说不用担心,只是做普通寻常的翡翠汤圆。
牧棠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什么猎奇之食,尚能入口。
人偶倚在门扉,见锦衣雪发的剑灵慢悠悠地和面,于是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几转,问道:“你方才为何那般说?”
十六和面和了个身上各处皆是“雨露均沾”,他动作不变,头也没抬,只是奇道:“哪句?”
牧棠:“雪人。”
十六停下和面,回头看他,少年长睫粉白,瞳孔亦是剔透,没有人怀疑他非人的身份。
“小棠儿,有话直说。”
牧棠看着他:“主人每年都会在院子里堆起属于我们每个的雪人,逢春不化,遇夏而藏。只是每年主人问你,你都说不需要。我不明白,是你说想要留在红廊坊,但却从未想过一直留在这。”
少年静默听人偶继续说道:“你的寝屋,什么都没留下。你来时不过一剑一人,五年了,依旧还是一剑一人。你是不是……要走了?”
十六一边听着,一边慢慢擦手,他神情不变,眉眼舒展,依旧云淡风轻:“我是剑灵啊,棠儿,剑灵是住在剑里的。况且你也知我嗜睡,平日里也用不上什么东西,自然寝屋里单调从简。”
牧棠勉强接受了他的这个理由,但还是继续追问:“那雪人呢?”人偶年年把这个当作重大的仪式,每个雪人代表着红廊坊里每个人,是他视为家人的象征。
雪人手拉手,就像他们和主人一起携手经营红廊坊。
十六算是听出来牧棠的纠结点在哪里了,无非是十六不肯堆一个属于自己的雪人,便是不承认自己是红廊坊的一员。他有些哭笑不得,感叹:“你的情感机制似乎有些太丰富了。”
见牧棠又气鼓鼓的小表情,少年避开他的视线,继续忙手上的事:“我并不喜欢雪,很冷。”
牧棠不解:“剑灵也会怕冷吗?人偶都不怕。”
十六揉捏着掌心的圆团子,白皙修长的十指如色泽纯粹无暇的珍玉,圆团就像在玉盘里滚动,赏心悦目。
少年羽睫低垂,眸色清浅,注意力却有些散了:“不喜欢,不是怕。”
“你这么说,清雪可要伤心了。”忽有一人偶悄无声息到来,正拍着牧棠的肩状似难过说道。
牧棠扭头看他:“清雪。”
清雪轻柔笑笑,旋即看向十六:“红廊坊一年两季,长冬压夏,雪景长存,你若不喜,早当离去,又怎会停留这么久?”
牧棠皱眉,旋即又舒展,他猜测道:“十六肯定是舍不得我们。”他期期艾艾看向十六:“对吗?”
十六笑吟吟:“对啊,舍不得。”
牧棠满意点头:“不舍得就对了,我们也很舍不得你。我来帮你团圆子!”
清雪也走上前帮忙,十六侧眸弯唇,看了他们俩一会儿,眼底笑意却慢慢散去。
他眸色涣散几分,旋即面色不变地闭上眼睛,几息后才睁开。他一直没动,牧棠奇怪道:“你怎么了?”
十六没和他对视,只是慢慢放下手中的团子,淡定地转身走开:“你们先团着,我去弄些柴火。”
他步履稳当,也瞧不出什么异状,两只人偶便也没多想。
十六凭借着记忆迈过门槛,然后顺着墙沿摸索着前路,少年漫不经心地敛着长睫默数着时间。
东厨外有一长廊连接着一处偏院,院里菩提树下堆着护青人偶昨日从近山带回的木柴。
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
一百二十二。
十六停了下来,他眼睫眨了眨,看向来人。
“坊主大人,这是在守什么呢?雪人堆好了吗,就跑到这来?”他靠着墙笑。
乌玖没有说话,只是几步走至他跟前,随即抬手勾起他的下颚,璀璨金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十六的眼睛。
“……你这样我可要喊非礼了哈。”十六虽是这么说,但却没什么挣脱的意思,面上仍带笑意,眼睛直勾勾地回视。
漂亮的美人无视他的话,瞧了片刻才松手,淡声道:“上药。”
“乌公子,恩人,大善人,有您这么对待伤患的吗?”
乌玖抬起眼皮,“一把剑,也会痛?”
十六:“……剑不会,我会。”
“你不是剑灵么?”
“怎么,剑灵就不能喊疼了吗?”十六趴在桌沿,嘟嘟嚷嚷地控诉着:“这是偏见、偏见呐!”
乌玖坐在他身后,指尖缠绕着崩血的纱布,一点一点给他卸下。
那人白皙如雪的脊背也逐渐显露出斑驳的伤,擦伤、剑伤、烧伤,还有顺着脊骨划开的伤痕,触目惊心。尤其是那一对蝴蝶骨上,有曾被铁链穿透的痕迹。
听着主人吩咐而从东厨匆匆赶来提药篮的棠儿忍不住唏嘘:“这么多伤,怎么还没好?”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其实在庆元节前一月,十六就出过一次门,他是夜半醒来自己离开的,过了半月才回来。回来时一身伤,怀里抱了只红狐狸,牧棠彼时心疼得紧,问他上哪去了,十六却展颜一笑:“行侠仗义。”
义气满满的十六大侠说完就倒,牧棠刚想去背,就听见主人的足音由远而近。人偶动作一顿,转而抱起了乖巧的小狐狸,转身朝乌玖道:“主人。”
淡如谪仙的少年周身压着霜寒,他盯了十六几息,才弯腰把人背了起来。
“备水。”
牧棠十分熟悉这项操作,麻溜地就去准备了。
后来,也是如现在一般,主人脸色难看地给十六上药,只不过那时候十六还昏迷着,没有任何反应。
乌玖扫他一眼,棠儿浑身一个激灵,从回忆中抽离,忙说自己先去团圆子去了。
十六还在那里哼哼唧唧,乌玖被吵着心烦,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倾身过来冷道:“你想再多疼一年两年,我也不介意。”
冰凉的青丝垂落轻扫背部肌肤,十六微不可察地轻颤,顿时老实了下来。只是在乌玖收回手时,不经意地舔了下唇,那温软舌尖不经意地擦过乌玖的手心。
乌玖:“……”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他面无表情地盯了手心片刻,又若无其事地卸下纱布。
随着一层层剥开,那人后腰的腰窝处忽而浮现出赤红的琉璃花图腾,若隐若现。乌玖蹙眉,正欲抚上,却见十六猛然将堆叠的衣物往上扯了下,刚好遮住了那图腾。
乌玖:“……做什么?”
十六:“害羞。”
乌玖:“……”
这人初见时面对着他赤裸着踏出浴桶时,也没见其害羞。
乌玖没说话,他利索地上好了药,又将纱布缠好。
这期间十六倒是一声不吭,就在乌玖怀疑对方晕过去时,对方冷不丁冒出了一句:“你能为我做一个人偶吗?不用很大,长的像你就行。”
乌玖冷漠拒绝:“不行。”
十六又默了片刻:“那像你小时候也行?”
乌玖敏锐察觉到他话里的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什么样?”
十六模棱两可道:“忘了告诉你,我可是个神算子。”
乌玖冷笑一声,“什么时候诚实了再说。”
“所以你这是准备答应了?”十六兴致勃勃道。
“所以你这是准备老实交代了?”乌玖反问。
十六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你先做着,等你做完我就告诉你。”
乌玖不为所动地开始收拾狼藉。
他垂着眼睫:“你什么时候说了,我什么时候考虑。”
十六将衣物拢好,慢腾腾地系着衣带,闻言笑了笑:“等我要走了,我便告诉你。所以大善人行行好,给我做个人偶留个念想?你要是还不乐意,我答应你,把你的人偶供起来,每日烧香跪拜如何?”
乌玖轻啧一声:“我还没死。”
他丢了件外袍给十六,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下午和我出去。”
十六又开始叫苦:“我是个伤患!”
“不是要人偶?”乌玖冷淡回眸,“那就自己做。”
十六顿时精神了,他眼巴巴地凑前去,眼含笑意:“你要教我?”
“大名鼎鼎的乌公子以人偶闻名,如今你竟愿意把这技艺教我?不怕我抢你生意?”
乌玖一指挑起他的下颚,半敛着的眸子闪着细碎的笑意与挑衅:“想出师?再等三百年吧。”
十六笑吟吟地眨了眨眼:“那可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