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定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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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姑娘，请用药。”
“嗯，多谢。”
两人的语气，说不出的客套生硬，邵玉仙喝完药，到看着他端着空碗离开，也没有再说第二句话。兴许是药物起了作用，她没有再吐血，精神气也比母亲好上许多，正暗叹着公仪前辈医术高明。
一阵琴音传来，丝丝绕绕，似有若无，她疑惑，难道此地还有别的人么？于是走出房门，循着琴音而去。重重叠叠的高竹，遮天蔽日，阳光如利刃穿进，金光飒飒。她提着罗裙，耳畔的琴音随着她的接近，渐渐明晰。她矗立在原地，静静地听着，能隐隐约约看见一道白色身影，在竹台上弹奏。
弹琴的人，感知不差，只是微含笑意，换了首曲子。犹如清流汇泉，清清冷冷，哪怕不通音律的邵玉仙也觉得沁人心脾，呼吸清凉，再没有之前那般气闷了。
她轻手轻脚的想要靠的近一点，但一点儿声音都能破坏这清雅的琴声，正进退维谷，那琴音却是大开大合，金戈铁马，气势恢弘了起来，趁此机会她缓步靠近，果然坐着的是公仪前辈。表情不似平日严肃，身姿也不再是标枪般挺立，倒是潇洒自如了起来。实则他的面相并不老，但却不知为何邵玉仙对他的映像，更似自己的爹爹。
今日见着全然不同的前辈，倒是生出了几分亲近。默默的坐在一边，也不打扰，就这么看着他弹琴。
不再去想着近日里的忧愁，也不去想悬着的性命，只是静静聆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琴音落下，她才迷糊中惊醒，原来不知不觉自己竟然小睡了片刻。自觉这样极不尊重，赶忙道歉：“抱歉，打扰了公仪前辈雅兴。”
“无妨。”公仪祈丝毫不介怀，却是在听见前辈二字，叹了口气道：“邵姑娘无须再叫我前辈，与我师兄一般，叫我公仪便可。”
邵玉仙想着叫姓氏也无不可，总是前辈的叫着，倒似乎真把人给叫老了。便点点头，坦荡的叫了声：“公仪。”
“嗯。”他点点头，掩下心中的欣喜，随即对着她道：“手腕伸出来。”邵玉仙也不矫情，依言照做。见公仪祁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微微有些放心，兴许他能有什么法子，可以让自己免于一死，不用再担惊受怕。
“尚且压制了些，你谨记不可忧思过度，万般事物皆有办法，只是须得等待些时日。”他出声安慰，实则心底渐渐忧虑，此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又如何能对症下药？但告诉邵姑娘也没有什么益处，反倒让她神伤，只能按下不表。
就这样邵玉仙宽心在竹峰住下，除了吃药外，便是看看典籍解闷，或是摆弄针线，日子也过的清闲。只是她与十华祝已是许久没有除日常交流以外的接触了。本来下定决心离得他远远的就好，不过是被拒绝，又不是什么大事，又何必因他难过。但人总是如此，越是得不到，越是意难平，渐渐的暗恨起他的绝情。面子上依旧对他冷淡，两人之间的氛围，冷如寒冰。这一日她早早歇下，却是睡梦中惊醒，咳嗽着拿出锦帕掩住声音，却是看到一条熟悉的小虫，她呆呆的看着，收紧锦帕，只听见小虫“吱”的一声，被捏死在手中。邵玉仙就这样静静的靠坐在榻上，看到放在手旁的刺绣金物，将它拿起，鲜红的绣物上是灵动亲昵的鸳鸯戏水。她轻轻展开，赫然是嫁衣的模样，却也不知是谁要嫁娶。
早晨，十华祝端出一盆清水，放下后便要离开。邵玉仙出声叫住他：“你帮我洗。”
她本以为他会生气的离开，却没有，还真的拧干帕子给她擦脸。她冷笑一声，说到：“你给我鬟发。”
他依旧依言照做，手指在乌黑的发丝中穿梭着，本来是在刁难他，却没想他却很熟练的梳好了发髻。邵玉仙喉头发堵，很想问他是不是有了心悦之人，还与她鬟发，甚至你侬我侬。若非如此，怎会这般熟练。但她终究没有张口，就这样彼此安静的共处一室。
“邵姑娘还有什么吩咐，若无，我便走了。”十华祝放下梳子，低敛眉眼，所以邵玉仙也看不到他的眼神。但见他越是这样，越是心中不快。她故意将水盆打翻在地上，清水霎时撒了一地，飞溅着弄湿她的裙边。“我不是故意的，你把它收拾了吧。”邵玉仙开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蹲下身，用帕子吸满水，拧回盆里，一点点将地上的水渍清理干净。这种一拳打到棉花上面的感觉，让她觉得难过又无力。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对不在乎自己的人撒泼，也只会惹人生厌。
她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他端盆离去。突然觉着这样的人生很是无趣，她又想起了母亲的信。是的，她若是想再偷生几年，她便得有个孩子，将此蛊毒传与后代，才能保住性命。她本来以为她可以做到的，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她的思想，她所学的道理，却让她做不到。可是她真的，不想死，已经死过的人才知道生命的难能可贵，她还没有成过亲，也没有当过母亲，更没享受过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她没能力报仇便罢了，老天爷却连活下去的机会也不给她。可若是将所有的苦果，都让自己的孩子吞下，她自觉又做不出那样的事。甚至有时候会怨自己的母亲，为何要生下自己。而这对于自己的丈夫，也是万分的不公平，所爱妻女都会离自己而去，这种痛苦，又凭什么让别人承受。
她只能拖着，一拖再拖，拖到她下定决心，或者拖到她撒手人寰。
就这样，她似乎步向了母亲的后尘，哪怕公仪祁用尽各种办法，也不能延缓她的病情。
这日，又见她吐血，面色苍白，公仪祁终归是乱了阵脚，去找了师兄。
“师兄，我要离开太霄门一段时日。”公仪祁维护好护门阵法后才找了风沧泽辞行，再道：“我不在时，烦请师兄照拂邵姑娘。”
“你要去何地？”风沧泽立在上首，看着有些陌生的师弟，似乎变得哪里不一样了。“我要去姹女国。”公仪祁答道。
“你独自一人？公仪，你莫不是被冲昏了头脑，才莽撞着上去送死？再则，蛊既是她下的，又岂会将解药给你？”风沧泽缓步走了下来，立到他面前。
“我知道，但解铃还须系铃人，邵姑娘，已经等不得了。她与上一代的恩怨，又何必延续。无论如何，我也得去试一试。”公仪祁束手无策，只一心想着救治邵姑娘，哪还有半分当初的骄傲。
“既然如此，我便与你一同前往。至于邵姑娘，我会让临言看顾。”风沧泽道。公仪祁看向师兄，思量片刻道：“如此也好。”
两人便朝着姹女国去了。
临言暂守竹峰，但见着有公仪前辈设下的结界，倒也没有闯入，而只是守护在外围。
邵玉仙还在绣着，就快要完工了，但手上未停，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十华祝站在门前，手几次举起又放下，他本已下定决心远离，可是看着她日渐消瘦，又觉得心疼，一种快要失去的感觉涌上心头。终究还是没有扣下，只是静静的站着。
邵玉仙的手指被刺破，她“嘶”的一声含在嘴里，她灵识不差，那人站在门口没有掩饰，她又怎会察觉不出来。这般忸怩，她真是不知道他的心在琢磨着些什么。他既然愿意这么守着站着，那便如此吧。
她叹了口气，自己怎么还是站在了门口，拢了拢身上的月白披风，毛绒的滚边，称的她肤色越发苍白，唇色也不像来时那般健康嫣红。再不似那般美貌摄人，眉眼都变得恭顺婉转，反倒添了几分病如西子的味道。她打开房门，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他有些讶异，但还是脱口而出，似乎这话已说了很多遍。
“你若还不肯与我说些什么，难道要等着到我的墓前再行诉说？”邵玉仙冷着张小脸，恨声说道。十华祝赶忙捂着她的嘴，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邵玉仙拿开他的手，却对这温暖留恋了半秒，说到：“我没有与你玩笑，你看不出来么？”
十华祝看着她这副模样，似乎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自己的挣扎与自尊和她的性命比起来，显得一点也不重要了。“我…你与我来。”十华祝拉过她的手，不待她回答，就这样牵着她朝着一个方向而去。此刻月亮初升，照的万物一片盈辉。她看着他的背影，与牵着的双手，也没有反抗的顺着他走。静谧的小道上，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初冬的竹林，却依旧那么翠绿，想来也不是什么凡物。她这才想起他没有披着斗篷，难道不冷么，握着的手依旧那么温暖，她便也放心了。终于不知道行了多远，来到稍微平坦些的地方，一圈潭水围着中间的绿地，他们踩着石头才来到中心。她在这里这般久，竟然没找到过景色比此处还要优美的地方。她看着中心发着微光的叶片，托着巨大的花苞，难道他是想带自己看这个？
“这是夜幽昙，传说只有与之有缘之人，才能看到它的开放。而它只开一晚，过后便会凋谢。”十华祝也不嫌冷的坐在草地上，静静的看着这花。邵玉仙也坐在他旁边，把自己埋在宽大的斗篷里，方才觉得温暖。
“你该不会，想着等花开了，才告诉我吧？”邵玉仙微微一笑，总不至于如此俗套吧，看他略微不自然的神色，显然是被她猜中了心思。
“那日…我说的话…不是我的本意。”十华祝终究还是开了口，没待邵玉仙回答，又接着说到：“我对你，就像是父亲对待我母亲那样的感情。可是，我却觉得…自己不配，文武皆无所成。连自己也只能算作父亲送到你身边的仆人。”他的表情越发的难堪，对着自己喜欢的人说出这些话，实在是需要极大的勇气。
“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邵玉仙止住他想说的话，朝他靠近了些，将斗篷围在两人身上，又道：“我有点冷，你别离得那么远。”
十华祝也把她往怀里揽了些，用斗篷裹住了她，两个人就这样看着花苞，不需要什么言语。她其实，只是想着听见一句他喜欢自己，却没想到他连一生都快想完了。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不能伤害他啊，如果早知道他的感情是这么真挚，这么深邃，她一定不要再去招惹他。“如果，如果我死了。”邵玉仙更觉得浑身发冷了，“你也可以忘了我，再喜欢上别人。”至少她还未与他成亲，一切都还来得及，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等到数十年以后，会发现现如今的一切不过是人生的过眼云烟罢了。
十华祝捏紧她的手，郑重道：“我不会忘的，我要与你成亲，我要你做我的妻子。”一瞬间光华大盛，幽蓝色的花瓣撒着光辉盛放，如盆大小的花朵美的星辰月亮都暗淡着躲入云中。简直是她此生从未见过的美丽花朵，但她却没有心思去看，只是看着那双比花还要让她心动的眼神。心跳都快要从胸腔中跳出，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她只能中邪般的点点头，看着他靠近的脸庞，闭上了眼。额头便被印上一吻，万分的珍爱与怜惜。就这样两个人依靠了一夜，彼此表明了心迹，再也没有了猜疑与不安。
但夜晚做的决定，终归是感性大于理性，夜晚做的梦白天也会醒来。她看着被她打晕的十华祝，轻轻的抚摸他的脸庞，在唇上印下一吻。写下一封诀别信，便毅然决然的离开了。感谢他给予自己的美梦，但自己却不能理所当然的让他以后的日子为自己神伤，所以她只能离开。
公仪祁的结界是不对她设防的，她便很顺利的离开竹峰，因着没有运功，才没有惊动太霄门的看守者。来到小镇上，走的有些胸口闷痛，便找了家客栈歇下。摘掉面纱后，才松了口气。穿着一身男装的她，竟也美的出尘，若是不戴面纱过市，就太招摇了些。她规划着未来的路径，却是又吐出了鲜血，她几脚踩死了地上的虫子。自嘲何须规划路径，还不如寻一处好墓地安葬，更快些。
虽说是小镇，但因为依着太霄门，看起来格外的繁华。她鬼使神差的来到一条花红柳绿的街道，看着莺莺燕燕一片，脚步僵硬的朝里面迈步前行。一路上不知道被多少女子揩油，才找到了一处略微清净的地方。站着的也不是女子，而是男子。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浑身的不自在，迈步朝里面走去。差点与一清雅小生，撞个满怀，赶忙道歉：“抱歉。”
“无碍。”那人急匆匆的丢下一句便走了，邵玉仙被这么一打岔，倒也没那么紧张，能顺利的走了进去。看见来的有男有女，竟一时间手足无措了起来。一名女子迎了上来，一语便道破她的性别：“哟，姑娘是来听曲，还是寻乐子？”
“嗯…我想问…有那种清倌…未曾接客的卖身吗？”说完，都能看见那女子见过大风大浪的脸，也是愣了一瞬。“客官是想找拍卖首夜的吧，那可真是巧了，今日正巧有着两位，您且坐在大堂，我与你寻些陪客，晚些便开场。届时啊，就只能各凭本事了。”那女子眨眼暗示。邵玉仙了然的扔出银子，那女子笑容复又灿烂起来，急着要去张罗，邵玉仙眼神示意她附耳过来，悄悄问道：“这清倌，可有生育能力？”
女子也低声告诉她，只要不让那男人吃药便可。邵玉仙便让她退下了，那女子心里犯嘀咕，这还是第一次有来这里的女子提这样的要求。看她男装覆面都难掩容色，想必是哪家娇美的小妾，嫌主家不成，寻个能种之人罢了。那些龌龊的揣测邵玉仙自然不知，只是见自己身旁坐着一脂粉气混杂的男子，只能尴尬的回应。
看着入夜逐渐坐满的客堂，小厮们将大灯吹灭，只剩下中心的台子依旧亮堂。倒没想到还有才艺可看，又是弹琴又是唱曲的，邵玉仙也是看的津津有味。临最后，才压轴的两位，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看着手中，两人的介绍，她攥紧拳头，面色羞红。这介绍简直极为大胆，直白无比。赶紧稳定心神，选了最顺眼的一个。看着他温润恭雅的弹琴，连姓名都未曾细听，便闭着眼砸钱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定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