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自娱自乐 ...
-
毕竟是疗伤的地方，两个人就这样站在中间相拥着实也不妥当，没一会便放开了。十华祝领着她，一路上两人才聊着近日里的变故。邵玉仙这才知道原来他被那凌绝天剑收入门下，还并未拜师，要等他年满十八再正式收他为徒，让他暂时留待竹峰。每月圆时，泡药澡，日日临夜一副药，说是洗净杂质，纯化五内。
“如此便好，没想到那凌绝天剑对你倒是不错的，你日后须得努力回报他才是。”邵玉仙内心由衷的为他欢喜，但也有着些微的疑问，不经意的开口询问他：“却不知为何要等至十八岁，白白浪费两年。若早日修行，精纯躯壳也更快些。”
“我也不知，但娘亲在我小的时候便告诉我，我日后若是想习武，等到十八岁是最好的时机。”十华祝虽当时尚年幼，但自幼聪明，往昔与母亲相处的画面，仍旧历历在目。
“噢。”邵玉仙倒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想必他的体质有其特别之处，也不知道父亲当初有没有瞧出来。或者正因为瞧出来了，才将他送到太霄门也未定。“我看竹峰的人，似乎不多？”邵玉仙回想一路行来，岂止是不多，分明就没有见到第四个人。
“公仪前辈喜爱清净，白日不在峰内，只夜晚才归，有时甚至三五日，十天半月不在都极为寻常。”十华祝答道，手底下倒也不闲着，将客房拾掇出来，可供她居住。见她也与自己一同整理，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蔓延，她还是那般，没有什么变化，虽然有时骄矜，但从来不会自持身份，将这些闲杂无用之事全丢给下人。又见她还穿着那身染血的衣裙，便问道：“我一会便下山给你备些衣物，你可还缺什么物件？”
邵玉仙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血水泥土混杂的衣裙，怕已是不能再穿了，依言点了点头道：“就寻常衣物即可。”复又想到，贴身的衣物又如何处置，想了想：“你就再买些布匹回来，我还可以自己做，毕竟衣物的身量大小，想必你是不知道的。”
“身量……大小……”十华祝呢喃了一下，瞬时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绯红，又攀升了上来。
等他走后，邵玉仙坐在床边，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有人在的时候，倒不会想起那些伤心事，然此刻只剩她一人，脑子便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明媚的阳光从窗帷穿进来，洒到地面上，明明带着暖意，她却觉得格外的寂冷。喉头有些发痒般的不适，她微咳两声，点点红梅落在手心，原来是咳出了鲜血。她却一点也不意外的看着，想到了母亲临死前写给自己的信，眼里的光沉了下去，那血就这样从她捏紧的手心晕染出去，她也只是面无表情的在本就脏了的衣裙上擦拭干净。
却说另一边，音禾带着自己的人马，就这样停驻在星辰宫，要顶着张无法见人的脸度过两个月圆。待蜕下旧皮，才能恢复如初，她就内心愤恨，没想到区区一个小丫头竟还伤的了她。更加让她怒火中烧的便是测仪的丢失，在她指明的地方压根就没有寻到此物，意识到自己被耍弄之后，音禾发誓等下次抓到她，定要将她千刀万剐！若就这样空手去跟女帝交差，想到此处，她娇躯禁不住的颤抖，从心底生出害怕的情绪。这一切，都怪那个可恶的女人，还有舆定乾坤，太霄门……太霄门，想着想着她又笑了，何不祸水东引呢？败在他手上，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你终究，还是去了。”凌绝天剑，风沧泽此刻的眼神倒不像面对外人那般冷淡了，收敛锋芒后也没有那么的让人惧怕。“是。”公仪祁回答，他依旧那么挺直，任何时候都不会松懈，倒是表露出他的一意孤行，他直视着师兄的眼睛，才道：“此乃我个人之举，后果也由我一人承担。”
“你以为，师兄计较的只是此事？”风沧泽的表情冷了下来，“你明知道她是你的情劫，却还主动相迎？”
“天定良缘，是缘是劫，犹未可知。”公仪祁回。
“对修道之人而言，情从来是劫，何来天缘？不过是上天对你之考验，过，便可海阔天空，不过，则沉沦其中一场空。你若是不知天高地厚，高看自己，恐怕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风沧泽劝道，自是不想见师弟沉沦。
“我只学道法，修的是天地自然之道。孤阴不长、独阳不生，阴阳和合，是为天地至理。我心悦她一人，何错之有？”公仪祁道。风沧泽见他神情未变，坚定非常，实是大为不解，他与那邵玉仙不过一面之缘，相处不过一个时辰，何至于到如此地步。见实在规劝不动，也不欲再浪费口舌，叹息一声，说道：“师尊也不至因此责难于你，姹女国与星辰宫恩怨已解，若还是不知收敛，咄咄逼人，那就生死由天了。”
“嗯。”公仪祈心不在焉的答道，在测算命途时，也不知被谁屏蔽了天机，以至于延误时机，导致星辰宫覆灭，若非此人从中作梗，也不会让邵姑娘落得孤苦的下场。那邵行之命星暗淡，却犹有转机，想来性命无忧矣。先暂且将邵姑娘安置在竹峰，等邵行之寻来，再向他求娶邵姑娘便是。
却说那邵行之长途跋涉回归星辰宫，本就消耗颇大，又因妻子之亡故，痛彻心扉，道心不稳，大败而归，身受重伤。只满心想着引走追兵，为女儿谋得生路。在重伤之下，仍旧奔走了数个时辰，在被无数次的逼上绝路之后，邵行之也忍不住心生绝望，没想到他堂堂星辰宫宫主，今日却要曝尸荒野，可悲可叹。然心中只放不下那单纯善良的小女，若是徒留她在人间一人，孤苦无依，他有何颜面下到九泉去见自己的妻子。
看着被兵马包围的生路，如今已是力竭，再难突围。那姹女国指挥也极为聪明，只用小兵消耗，避免他临死反扑，反累其害。今日死在鼠辈手中，倒不如自我了断，免受侮辱。待欲引爆元功，却是见一道人影突兀出现在他身边，身着素袍，头戴兜帽，不见形貌。手缚枷锁，锁链锈迹斑斑，垂落下来，微触地面，顿时凹陷下去一块，看似轻盈的链索，似乎重若千钧。
就像是原地生出来的那般，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到来，又将何时离去。“罪者奉劝尔等，自行离去。”那人吐字缓慢，声音低沉，却如滴水落池，涟漪渐扩，如聆在耳，显出极为高深的内力。
姹女国小兵纹丝不动，假若未闻，显然不知天高地厚，还在试探。
邵行之只听见一声叹息，微小的如一缕轻风，宛如幻听。
灰影只是闪动一下，锁链似有千里一般延伸，霎时间便是清空一大片，人之身体被切去大半，一眼望去，倒是一马平川起来。片刻后鲜血才喷涌而出，形似喷泉，手段之果决狠辣，可见一斑。
一招震慑之下，姹女国的兵马极速退去，指挥者却是连面都没有露出。
邵行之立在一旁，等人群退却，才朝着这人拱手，谢道：“有劳前辈相助。”说着便咳嗽了起来。罪者见他不支，只是微颔下巴，言道：“你已重伤，先离开此处，我再于你疗愈。”
邵行之连声称谢，如此便与罪者离开了此处。
“月相，那两人已经远走。”小兵来报，对着一白衣女子跪下。
“嗯。吾已知晓，先暂回星辰宫，再做打算。”那女子白纱覆面，身姿好不轻灵，眼似初春的露水，清清漾漾，言无波动时，语调也似薄雾般寂冷。
月相与音禾在星辰宫汇聚后，两人合计了一番，再留此处也无建树。区区星辰宫，也不值得她们留待于此。再者若是久不离去，便从旧怨化为入侵，届时引起反扑，反因小失大，便撤空回姹女国复命了。
这偌大的星辰宫，失了人气，也逃脱不了渐渐衰败的命运，这倒是朝夕变换，浮华不过一场空。
邵玉仙渐渐的在竹峰安置了下来，现如今的日子似乎也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人与物皆变幻，而自己依然还是被困一隅，看似安然的度日。想想过往的安于现状，方觉临到事了，自身能力是如此不堪，对于未来束手无策。她只能自嘲的笑笑，重活一世，自己何尝不知该提升自我？爹爹总言自己聪明伶俐，但思虑过杂，以至于修炼一途，鲜有精进。但她无法不思，无法不想。这人世的修炼不过两途，一则寓于知，二则寓于神。寓知，便是阅天地大道，以识精进，从一而始，再生万法。简而言之，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寓神，那便对天分有着极高的要求，靠悟，靠神感，甚至能一日千里。然两者不可兼得，思虑万千者，难得神韵；具神感，如多思，便生妄，更不可得。
她便是想做前一种，也知力不能为，哪怕因自小修炼伐髓，头脑清明，较之过往聪明，仍及不上大才，终此一生，也难以攀登高处。未曾想公仪前辈不过百年之姿，便造化灵秀，百杖杆头，修为高深莫测，似乎世间无他所不知，无他所不晓。她就是修行千年，也难以企及。而之所以她了解的这般清楚，也是十华祝快要将他夸出花来，其敬佩仰慕，溢于言表。两者相处，多是听第三者的事迹，她却不觉得厌烦，听着他温和清润的言语，也能驱散不少心头的阴霾。只可惜，邵玉仙既无千年寿命可攀登，也无百年岁月可听其言。也许再过两年，甚至不到两年，自己就将离开人世，终成一堆枯骨，再无人记得了。
“邵姑娘？邵姑娘？”十华祝喊了数声，才唤回她的神思。现在的邵姑娘虽然依旧如从前爱出神，但却越来越长久、越来越阴郁。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又觉得不过苍白无力之言。只能尽力说些趣事，让她不再忧思过重。
“抱歉，我似乎，又走神了。”邵玉仙微微一笑，如花待放，一瞬粲然，对着十华祝道：“你带我出去走走吧。”
“好。但你身体才刚养好，只能在附近走一走，等你伤好后，再去远些的地方。”十华祝见她起身微一踉跄，便伸手去扶她。这下子猝不及防，邵玉仙却是跌入他的怀中。因着长坐忽起，一时腿麻，但又不好意思言语，倒显得她投怀送抱一般。幸而她脸皮也厚，再说这样的接触，前世也算寻常，所以便一时也没有推开他。反倒是十华祝面上飞霞，升起了与幼年时全然不同的情感。母亲虽教导过他对女子尊重有礼，不可未许之下接触，却还没来得及教导他男女之情。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温暖与柔软，一时间心如擂鼓，伸手便想把邵玉仙拉开。邵玉仙见他这样，怕是要把自己推倒在地，赶忙出声道：“别动！”
立时感觉自己靠着的是一座石山，对方紧绷着再不敢动作。许是太凶恶了些，赶紧说到：“腿麻了，再稍等片刻。”脑子里实则还是他幼年时的模样，竟没有半分绮思。仿佛那初见时的风华，太过短暂，就这样褪去，渐渐被记忆里如亲人般的照拂给替换了。
两人就这般漫步在竹林中，十华祝为难的缀在邵玉仙的身后，劝阻的话语几次涌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邵玉仙上身着一件青绿布衣，下身桃粉束踝灯笼裤，腰间系着白色宽带。这身装束与十华祝大不相同，不过穿在她身上也灵动娇俏了起来。一头青丝分两股垂在胸前，上面蜿蜒的青藤绽放着白芯粉花，似是山中的精灵。然一手拿着个锄头，另一边腰挎竹篮，在这苍翠幽静的竹林里，焚琴煮鹤般挖掘着冒出尖角的竹笋。
一时间挖笋声惊的鸟飞虫鸣，破坏了这绿然美景。也让十华祝有些头疼，若是公仪先生看见了恐怕是要生气了。原本他还未开始修炼，须得餐补进食，但因着公仪先生厌恶破坏万物自然生长规律的行为，倒是他跟着受罪，食野果饱饥，只能常下山存些吃食。心中也未曾有半分不满，就这样过了这两年。所以见邵姑娘这般行为，有心劝阻，但因她是客，他作为记名的弟子，倒不好越俎代庖，责怪些什么，以至于到最后，倒显得是他在纵容了。
邵玉仙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越来越叛逆，可能是长期被管教着，现在得了自由，倒是越来越随心所欲了。说她没心没肺也好，她此时只想尝试些没有做过的事情，上一次自己下厨似乎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了，远到她已经快忘记食物是什么味道。见十华祝吃些她没见过的东西，便突发奇想的也想自己做一做，但环顾四望，她总不能去薅公仪先生的药草，只能把目光放在偌大的竹林里。这刚经历一场春雨冒出的竹笋，最是鲜美。十华祝既然让她只能周围走走，左右也无事，便决定来挖笋了。
她虽然可以让衣不沾尘、手不纳垢。但她此时却一改常态，直弄得才做好的新衣，黄黄绿绿的布满尘土绿汁。一双洁白的手也逐渐染上尘土。因为动作过大的原因，一缕青丝垂落，她也忘了脏污的手，拂过脸庞，将头发拢好。她挖笋的手法不算好，大部分都是靠蛮力挖出，慢吞吞的，郊游的目的多过收获。
再一抬头，就见面前的竹子上，趴着一只黑虫，身上的甲壳犹如盔甲，头顶着角张牙舞爪，一时把她吓了一跳，赶紧呼唤缀在后面老远的十华祝。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忙急匆匆的赶上来。却只见那微红的脸上，已是蹭了不少灰土，一时忍俊不禁，逼迫着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你快上手抓它，我们烤来吃。”邵玉仙指了指趴着的小虫，倒没有看见十华祝憋着一脸笑意。
“这…它也是个生物，还是不要…”十华祝想着若是公仪先生知道他们还杀伤动物，恐怕会更生气了，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扯起袖子就去擦她的脸。边擦边说到：“你看看，怎么这么不小心，脸都花了，还是回去收拾一番，太晚了也不好生火做饭。”
邵玉仙被这么一堵，倒是忘了竹子上的虫子，只觉得脸被摩擦的火辣辣的，气急道：“你怎么都不知道怜香惜玉，若是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你就这么擦，人家岂不转头便不与你好了。”
十华祝突的愣了片刻，反倒是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竟然转过身就走了，就这么把邵玉仙留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自娱自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