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颜》云念汐

1、第1章

　　雨过天晴的京城，喧嚣热闹。

　　百姓们齐聚街头，簇拥迎接大梁的征西大将军，世袭宁远侯袁匪石征战大胜归来。

　　京城的文武百官，纷纷迎至都外数十里。

　　这场大捷打的西北寒青部落，如落花流水般仓皇而逃，锐气大减，是大梁建立以来打得最痛快的一场仗。

　　宁远侯嫡女袁凝嫣，随同获胜的大军一起回京，和自己的父亲一起享受这份繁花似锦的荣光。

　　“小姐，京城可真热闹呀。”坐在碧盖珠缨缁轮马车里的大丫鬟，看着窗外繁华的景象，感叹道。

　　“春月，你又傻了。你是第一次来京城吗？什么热闹的景象你没瞧过？晚上宫里的庆功宴，那才叫热闹呢。”袁凝嫣美目微闭，粉光脂艳，半倚在青缎靠背上，悠闲而惬意。

　　细细一想，已经有三年没回京城来了。

　　甚是想念呢。

　　戌时二刻，皇宫中的永乾厅灯火相迎，珠宝争辉，流光耀目。歌姬们在大厅上跳着迤逦的舞曲，乐声烂漫，喧哗愉悦。

　　“爱卿此捷有功于千秋万代，实乃大梁肱股之臣。赏良田千亩，白银万两。”
　　“朕体恤爱卿年事已高，往后边境征战及繁重庶务，可交于年轻辈来分担，爱卿亦可安享富贵。”

　　袁匪石并无有功之臣的妄自尊大，对承启帝的赏赐感激涕零，拜伏叩谢。

　　“嫣儿，到哀家身边来。”太后将袁凝嫣唤至身边，轻抚怜爱，“你这丫头小时候还经常进宫陪着哀家解解闷。这几年大了，却跟着你爹去了西北，几年才回来一趟。让哀家看看，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主位上的承启帝眼前一亮，放下手中的杯盏，含笑道：

　　“这是云儿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

　　听到“云儿”两个字，太后略顿了顿。

　　一曲歌舞罢了，大厅里突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稍微年长些的皇族都还记得，当年的云氏，也就是袁匪石的嫡夫人，乃是承启帝青梅竹马的白月光。

　　当年的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其中关键的几个人今晚皆在场。

　　在场的皇亲勋贵们，都倒吸着一口气，丝毫未有酒箸碰杯的声音。

　　多少人暗暗瞧着，互相传递意味深长的眼神。

　　前些年，还有流言传出，承启帝对云氏恋恋不舍，以至君臣生隙。

　　现在，袁匪石如冰冷的石头一般，凝滞在那里，捏紧了手中的成窑霜色冻石杯。

　　刘贵妃举起一杯温酒，捧至皇帝唇边：“陛下，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没想到云儿之女出落得这么标志，长得和她母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承启帝继续喋喋不休，似在忆当年。

　　“哀家瞧着嫣儿也大了，皇帝你该给嫣儿指个好婚事。”太后正色说道。

　　坐在太后身旁的袁凝嫣，正捏着半块桂花龙井绿豆冰糕，突然要被指婚，顿觉有些恍惚。

　　她可不想就这么被指派了终生大事。

　　承启帝沉默着，低头不言语。

　　“皇帝觉得在座的皇子们哪位与嫣儿更般配？”太后严厉的声调提高了三分，“景延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纳正妃了。”

　　话音甫落，大殿上登时暗流涌动。

　　角落里的丫鬟春月提帕抹泪，激动哽咽，“我们家小姐……要成为晋王妃了。”

　　昌平伯爵府的两位千金徐梦依和徐梦为，今个也在场。

　　“姐姐，你看她那得意的样子。太后这么宠她，刚赏赐了那么多，又要给她指婚。还好只是指给晋王，不是赵王。要不然，她的气焰还不把整个皇宫都点燃了。”
　　“姐姐，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是侯府嫡女，你也是伯爵府嫡女，凭什么总让她压了一头去。”
　　“只是，若她指给了晋王，今晚我可怎么办呀？母亲兄长也太偏心了，光给你和赵王拉红线，还要我去勾引那寒冬冰雪一般的晋王。”

　　徐梦依淡淡道：“你若不愿去招惹晋王，那就拒了此事。至于你艳羡的赵王，我也不喜欢。”

　　“姐姐说的轻巧，咱们嫡母的性子，是我一个庶女能拒绝的吗？你身份矜贵，自然不懂这些。”

　　徐梦依并不理会妹妹的话，面上没什么精神，对宴席提不起兴趣。

　　“我知道，姐姐喜欢的是才子。这些个皇家子弟，纵是从小鸿儒授课，可毕竟天资有限，再优秀也入不了姐姐的眼。我听说，前些年科举，有个姓沈的神童，三元及第，天下震惊。可惜了，年纪大了些，早早成了亲。若是他年轻几岁，让大哥哥去榜下捉婿，那才有趣。”

　　姐妹俩的座次离正位很远，旁人自然听不到这里的悄悄话。

　　远处的承启帝兀自喝了一杯酒，神色愈加阴鸷。

　　这些年，太后和承启帝的关系并不和睦。

　　此刻又陷入了此等剑拔弩张的境地。

　　身边人谁都不敢劝。

　　大殿之上，持续了半盏茶的死寂！

　　“太后，微臣的夫人前两年病故。微臣所疼爱之人，唯有小女，还希望能多留她两年，陪在身边。” 宁远侯起身进言道。

　　“甚好，朕准了！” 皇帝一声令下，宴席氛围一下子热络起来，歌舞声四起，喧腾不止……

　　酒至半场，赵王悄悄离席，边走边问身边的小厮，“你可看准了，袁小娘子是过这边去了吗？”

　　“奴才看的千真万确，这才赶紧来禀报爷的。”

　　御花园里的游廊曲折蜿蜒，盘亘着葱绿藤叶，沿路点着琉璃荷花灯盏。赵王看到拐角处有一身影，确是袁小娘子所穿的水红三镶领彩织金妆花通袖袍的衣袂。

　　“走，赶紧跟过去。”

　　前路忽然被人挡住，是位青春妩媚的小娘子。

　　“王爷，”徐梦依温婉行礼，“妾身……”

　　赵王打量几息，拍掌笑道：“你是徐恒敛的妹妹，本王识得，不必拘礼！”又急匆匆追着袁凝嫣去了。

　　绿藤阴影下的徐梦依微松了口气。

　　今夜这棘手的任务，算是有点子交代了，她这样，算不得没作为。

　　三月还是乍暖还寒的时节，周遭笼罩着薄薄的凉雾，各地进贡来的奇花艳朵，将园子里点缀的暗香涌动。

　　刚才喝了两杯宫廷里的青梅果酒，此刻桃花面容嫣红微醺，袁凝嫣带着春月躲在这里，吹凉风，散散酒气。

　　“小姐，你光顾着喝酒了，也不吃些点心。我远处瞧着，那块冰糕拿起来又放下，都没吃到半块。这些可都是御厨做的，一般人做梦都吃不到呢！”

　　“这些个糕点，也还罢了。”袁凝嫣的声音带着慵懒，“咱们府里的厨子，手艺也不差。回来这些日子，倒有些想西北的美食了。”一想到好吃的，少女的桃花眼弯成了可爱的月牙儿。

　　“小姐是想念手抓羊肉、大盘鸡、蒸糟肉、带把肘子……”

　　“袁小娘子既然有此雅兴，何不到我王府来？不管是天南海北的厨子，本王都可以替你找来。”赵王魁梧的身躯挡住阶下的灯光。

　　原本嬉笑做一团的主仆二人，立刻停了下来，纳福请安。

　　赵王跟身后的人使了眼色，将春月带至回廊尽头。

　　“三年未见，甚是想念呀，袁小娘子。”
　　“咱们打小一处玩耍，上次见面你还是个小姑娘。如今已这般标致迷人，真让人喜欢的紧呀！”

　　袁凝嫣看着渐渐挨近的赵王，压迫感越来越强。

　　赵王韩景煦长的身材健硕、挺拔有力，俊朗面庞上满是凌人的盛气和张扬。

　　他是承启帝和刘贵妃最宠爱的皇子。

　　刘贵妃是多年来后宫第一人，深受承启帝怜爱依赖。她又将自己所有的爱意都倾注在了赵王身上。普天之下，所有的珍惜宝物，大半被送进了赵王府。这也使得赵王行事愈加嚣张，恣意妄为。

　　“王爷切莫再靠近。”袁凝嫣浑身不由自主紧绷起来。

　　赵王的脸上带着灼热又邪魅的笑容。每说一句，就紧逼一步。

　　“怎么？不想嫁给本王？”
　　“赵王妃不好吗？本王会好好疼你的。”
　　“你难道不明白？本王的王妃就是将来的皇后！”
　　“本王如此魅力难挡，你不会不愿意吧？莫非是听了太后之言，想嫁给二皇兄？”

　　“我并未想嫁给谁。”袁凝嫣被抵紧在花柱上，别无退路。

　　“那你今夜就从了本王吧！”赵王手臂伸过来，坚硬地箍上她盈盈一握的细腰。

　　一阵凉风带起呼啸声，花阴里枝叶摇摆，卷起许多灰尘落叶，飞起来又落下。

　　袁凝嫣挣扎着，美目圆睁，瞪着这位披着华丽外衣的登徒子。

　　万不得已，她不能喊出声来，否则，不管是谁来救了她，女子的名节也被毁了。

　　她不想嫁给赵王，更不知他竟是如此下流卑鄙之人。

　　“想清楚了吗？”手臂愈加用力，袁凝嫣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窒息感袭来，根本喘不上气。

　　“闭上眼睛，好好享受吧，本王很温柔的。”

　　赵王微眯着眼睛，沉醉在幽幽月色下，勾着脖颈就要亲吻怀中女子娇艳的唇瓣，越来越逼近。

　　纤白细手抚上冰冷发髻，寂静夜色中，她紧张急促的呼吸声格外清晰。紧紧地抓着那根极细极尖、可以戳人咽喉、分分钟见血的金簪，心内发急，“春月，快找人来救我呀！父亲，二哥，你们没发现我离席这么久吗？怎么……都不派人来寻我？”

　　“哐当”一声响！

　　两个人都怔住了，粗暴的月下之吻暂时休止。

　　“王爷，有人。”袁凝嫣小声道。

　　赵王被唬了一跳，又被扰了雅兴，气急败坏。

　　余光瞥过去，原来是风吹落了瓦片，更加急躁起来，“有我的人在严防死守，猫儿狗儿都跳不进来，袁小娘子就尽管放心吧。”说完，留着胡茬的嘴唇，又拼力贴上来……

　　大殿上的歌舞升平还在持续着。

　　徐梦为扶了扶额间发髻，捧着酒杯，弱柳扶风般行至晋王坐席旁，娇声细语道：“晋王殿下……”

　　座上男子身着赤色五爪龙亲王衮龙袍，面沉似水，孤冷出尘，与此中喧嚣格格不入。他正襟端坐，眸底黝黑深沉，没有任何的回应。

　　“王爷！”“王爷！”

　　徐梦为提高了娇嫩的嗓音，却被另一声更浑厚的声音盖过。

　　晋王的侍卫陈浩，贴在耳边密报了什么。他旋即起身，很快掩饰住眸中波澜，将徐梦为晾在一边，快步离开。

　　僻静角落里，陈浩详细回报：

　　“王爷，属下看的千真万确。赵王欲轻薄袁姑娘，被袁姑娘狠狠刺穿了手掌，鲜血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