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六年后》她望

29、第二十九章

　　陆府。

　　沈涟漪是被一阵阵敲门声给唤醒的。

　　睁开眼的那一瞬，沈涟漪的眼前突然一片空白，她想着回应一句，额头处却又传来一阵剧烈又尖锐的疼痛。
　　疼得她连一呼一吸都异常艰难。

　　好一阵沈涟漪才缓过来，后背再一次被冷汗濡湿，这种冰冷入骨的感觉让她身体不禁战栗，格外地不好受。
　　敲门声也渐渐消失。
　　她在闭关前，特意设下了隔离灵阵，外面的人进不来也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沈涟漪低头瞧见自己一身染血的衣衫，回想到那一场如梦般的幻境，还有阿娘的告诫。她缓缓抬起手指，看见泛白的指尖浮跃涌动的妖力，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

　　不是梦，也不是幻境，她真的拥有雪妖的妖力……

　　沈涟漪落寞地收回思绪。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迅速换了件干净的衣衫。

　　方推开门，沈涟漪便在房门口处看见一个檀木食盒。

　　食盒上放着几张信笺。

　　应该是因为她在房间设下灵阵的原因，他们没办法进来告诉她消息，所以写在信笺上，同食盒一起放在了门口。

　　沈涟漪随即将信笺拿起来看了看。
　　第一张信笺，瞧着字迹，应该是陆无桐写的。

　　简单地扫了眼第一张信笺，写的大概消息她也算了解。
　　果不其然，她的好运并没有延续到第二轮比试，甚至谈得上走了霉运。她在第二轮便碰上了洛为轩，即使如今她的修为已经到了元婴九境，但同大乘境相比，差的仍不只是一星半点。
　　强者之间的比试，即使是毫厘的差距，也能失之千里。

　　陆无桐的信中，满是担忧和劝导之意。
　　不过沈涟漪倒是无所谓地一笑而过，既来之则安之。
　　她这个人，最不怕的便是挑战。

　　沈涟漪又看了第二张信笺。
　　歪歪扭扭的字迹写满了整张信笺，可见写信之人的激动之情。
　　总结一句话，就是陆无桐赢了。
　　这字迹她虽然从未见过，但这一口一个小爷的自称，应该是陆无双写的。

　　看到最后一张信笺时。
　　沈涟漪的表情明显一顿，反复地看了两三遍才确认，潇潇洒洒，遒劲有力字迹，飘逸却又不失风骨。
　　她只见一人写过。
　　但是，陆无眠为何写信告诉她天枢学堂防御灵阵的破解同连接方式。

　　突然间，青环急匆匆赶来。
　　她跑到沈涟漪面前时，气都来不及喘顺，扶着腰，急声道：“沈……沈姑娘，你怎么才醒过来！”

　　“比试马上就开始了，姑娘刚才进不去，如今只得先去比试台帮你拖延些许时间。姑娘还特意给你备了陆府的天马，沈姑娘你快些随我来，要不然真就赶不上了！”

　　天马？

　　沈涟漪被青环一连串的话给弄得摸不着头脑，拉住她，皱眉问道：“今日是什么那一日？”

　　“沈姑娘，你不会忘了吧！”青环吃惊地瞪着眼睛，“今日是剑修第二轮比试的日子，如今已经到未时了！”

　　未时？

　　她怎么会昏睡这么久！

　　沈涟漪攥紧手中的信笺，这才反应过来陆无眠留下这张信笺是为何。
　　这人，莫不是神算子转世。

　　她镇定下来，回应道：“不用天马，来得及。”

　　随着话音落下。
　　信笺被沈涟漪默默藏入袖口中，垂下的纤细手指灵活地变幻，以灵力为线，凭借着记忆在空中逐渐划出灵阵术法。

　　转瞬间，沈涟漪便消失在原地。

　　天枢书院的上空有陆家专门设下隔离外界干扰的灵阵术法。她利用同属性的灵阵术法同其连接上，瞬移过去只是眨眼的功夫。

　　陆无眠……

　　想到这人。
　　沈涟漪下意识地掩盖心中叫嚣的情绪。

　　她明明处处都不想欠他人情，如今倒是好了，处处都欠着。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如何能还得完。

　　==

　　天枢学堂戒备森严，学堂高年资的弟子们五个人为一对，负责巡逻着学堂各处地方。学堂上空，四名弟子统一的青色长袍，各占一方，双眼泛着诡异湛蓝色冷光，负责监视着比试情况。

　　剑修的看台上，嘈杂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有的是来凑热闹，有的则是来分析洛为轩的剑招。

　　一男子手捧瓜子，牙齿咔吃咔吃地咬着，一吃一吐，眉宇间满是不耐烦道：“噗……一柱香的时间怎么这么慢！”
　　有人回应道：“快了快了，你瞅，那线香快到底了。”
　　有人长叹一口气，气恼道：“还以为今日能见到洛为轩出手，白跑一趟，真是晦气！”

　　“你们看！你们看！”

　　吃着瓜子的男子抬眼看向比试台，一切如常，他怒声抱怨道：“有什么好看的，大惊小怪的！”
　　“不是！”
　　那人指着上空，语气震惊道：“你们看天上，有人破了陆家长老设下的防御灵阵！”

　　嘈杂的看台霎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上空。

　　天枢学堂的上空，由陆家长老专门设下隔绝外界干扰的灵阵陡然现身。金色符文繁琐复杂，在湛蓝色的苍穹之下飞速转动，发出轻微摩擦的“嗡嗡”声。

　　负责监管的四名弟子也被陡然现身的灵阵给吓到，其中一人连忙瞬移去看台，禀告陆家长老们。

　　看台上。
　　叶不同双眼微眯，打量着光亮处。

　　金色符文构成光圈来回交替转动，刹那间被突然撕裂出一个口子。
　　银光乍亮，沈涟漪脚踏灵阵从裂缝中出现，裙摆被撕裂引起的狂风吹得飘扬肆意，她镇定自若地在狂风中站定，眼神锐利又直白地俯视众人。

　　见到这般张扬地出场方式，叶不同不禁失笑。

　　还真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师弟，不对，应该是小师妹，一成不变的性子。
　　张扬，肆意。
　　值得这世间最美好的词汇来形容的意气风发。

　　不知想到了什么，叶不同视线也随之黯淡无光。

　　“来人，将这人给我抓起来！”

　　文长老第一个出声，面色不善地从看台上站了起来，迅速瞬移到沈涟漪面前。

　　沈涟漪看向来人。她识得这位文长老，陆家十二个长老中主修灵阵术法，向来是个不可一世的性子。若是没有猜错，天枢学院的防御灵阵应该就是他设下的。
　　她破了文长老专门设下的防御灵阵，这人自然是要拿她讨个说法的。

　　还有……这位文长老在陆家，同陆无眠的关系更是不好，时不时就拿陆家家规来压着陆无眠，找陆无眠麻烦。简直就是势如水火的存在。

　　陆无眠这人，明明可以帮她连接到隐秘的地方现身，神不知鬼不觉地办了这件事情。但这人偏不，反而要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打这个文长老的脸。
　　她突然有一种被陆无眠当作出头鸟使的不好感觉。

　　陆无桐瞧见沈涟漪来了。
　　悬着的心还未放下去片刻，她便瞥见即将燃烬的线香，也顾不上什么，急匆匆地从比试台上跑了过来，催促道：“涟漪，你总算是来了！”

　　“快！时间就要到了！”

　　幸好还有陆无桐在。
　　沈涟漪颇显无奈地看了眼文长老。

　　陆无桐立刻心领神会。
　　她冲文长老规矩地行礼，妥帖道：“文长老，涟漪绝不是有意影响比试。她的比试马上就要到时间了，能否先让她去参加比试，此时稍后再说。”

　　文长老面露为难，他并不想得罪陆无桐。
　　犹豫片刻后，文长老又义正言辞，语调激昂道：“大姑娘，此女故意破坏天枢学堂的灵阵，居心叵测。”
　　“这般人，怎可参赛！”

　　陆无桐听到此话，瞬间来了脾气，刚想要开口，便看见曲长老也来了，下意识选择憋了回去，神情反而轻松了几分。

　　这位文长老同曲长老，可是死对头。

　　曲长老姗姗来迟，清楚了前因后果后，瞥了眼沈涟漪，一向严肃的面容破天荒地有了一丝割裂的笑意。
　　他突然问道：“姑娘，有这般能力，为何不参加阵修的比试？”

　　“曲老头，你什么意思！”文长老气急败坏道。

　　曲长老冷哼一声，不客气地怼道：“文长老，不过是破了灵阵进来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有功夫在这问罪，还不如去把灵阵修补好，免得影响了接下来的比试。”

　　“你！”

　　沈涟漪倒是没有想到曲长老会帮她说话，得体地行礼后，不卑不亢道：“两位长老，在下无意冒犯。全是因为一觉醒来快要错过比试，刚才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快些赶来参加比试的无奈之举。”

　　“还请长老们见谅。”

　　话毕，沈涟漪懒得再同他们周旋，趁文长老恼怒之际，迅速瞬移消失在原地。

　　见沈涟漪直接瞬移离开。
　　反应过来的文长老更加气急败坏，怒喝一声吩咐道：“还不去追！”

　　“住手。”

　　叶不同猝不及防地出现，身姿颀长，挡在众人面前。他手中握着青玉剑柄，剑还未出鞘，就已经感受到浩浩荡荡的磅礴剑意，威慑四方。

　　“叶大人，你这是何意？”
　　文长老忌惮叶不同的身份，挥手示意所有人停下。

　　见此，叶不同才逐渐收敛起略微展露出的威压，一如既往的和气模样，温声道：“这位姑娘既是来参赛的，什么事情都应该在她比试结束之后再做决断。”
　　“否则，因她一人的原因而耽误了整个队伍，怕是不妥。”

　　文长老的余光看见一旁的陆无桐。
　　终究是顾忌着陆无桐父亲大总管的身份，只得冷哼一声作罢，讪讪离开。

　　比试台上。
　　沈涟漪方出现，一炷香刚好燃尽。

　　吕平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沈涟漪，而后又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洛为轩。

　　一柱香刚好燃烬，是否进行比试的决定权在洛为轩手上。

　　沈涟漪不免紧张起来。

　　“无事。”洛为轩不假思索地回了句。
　　而后他笑着看向沈涟漪，露出两个对称的酒窝，打招呼道：“沈姐姐，你总算是来了。”

　　沈涟漪仍未见半分轻松，纤细的手指攥紧长剑，尾音微扬，“洛为轩，等会可不要手下留情。”

　　“沈姐姐，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洛为轩拔剑出鞘时，金色剑光的锋芒毕露，刺眼冷冽的光亮带着滔天巨浪般的剑意毫无顾忌地朝四周袭去，惊得众人不禁闭眼躲避。

　　睁开眼后，所有人屏息以待。

　　吃着瓜子的男子吐出口中的瓜子壳，唾沫横飞，“嘁”的一声，讽刺道：“这比试有什么好看的，元婴九境比上大乘二境，不就是只有挨打的份。”
　　有人迎合道：“这姑娘瞧着漂漂亮亮的，不来便不来了，怎地又突然想不开，过来挨打干什么！”

　　“你们说什么？”

　　王福安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硕大结实的身躯一挤，那男子手中的瓜子全被撞掉了。那人看见来人是王福安后，刚要发作的怒气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转而换作一副狗腿子的模样，讨好道：“原来是世子爷啊！”

　　显然，王福安很受用，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本世子爷问你，那个丫头修为到了什么地步。”

　　“那个丫头？”男子不明所以，惶恐道。

　　王福安指向比试台上的沈涟漪，“台上的那个野丫头！”

　　“哦，她啊！”男子恍然大悟，连忙道：“元婴九境啊！”

　　“元婴九境？”

　　王福安突然揪起男子的衣领，魁梧的身躯衬得对方格外娇小。
　　他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你小子骗本世子爷玩呢！元婴九境？本世子爷前几日看她还是金丹九境！”

　　元婴九境？

　　陆无双耳尖听了去，目光震惊地看向比试台上的沈涟漪，她如今的修为的确已经到了他看不透的地步。明明前几日她的修为还同他一样，只有金丹九境。
　　而后，陆无双又转头身旁的陆无桐，姐弟两人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短短几日的光景，连跳十境，说出去都没有人会信。

　　涟漪……
　　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疑问一直环绕在陆无桐思绪中，久久不能平复。

　　比试台上。

　　沈涟漪五指相继收紧。

　　剑出鞘的那一刹，软剑如流水，在沈涟漪手中霎时弯成月牙状，旋即又弹了回来。剑刃绷紧时，寒光凛凛的剑刃泛着霜雪般的冷意，让人瞬间置身万里冰封的冬日。

　　“这剑……”陆无双错愕出声，“沈涟漪，为何突然用了这般剑……”

　　这剑并不是那一日伏洲送给沈涟漪的那把剑。那把剑锋利无比，若是配上沈涟漪的剑意，两者定然是相辅相成的存在，而这把软剑用的是柔中带刚的剑法，同沈涟漪的剑意全然不符。

　　“无双，这剑怎么了？”陆无桐见状，担忧问道。

　　陆无双一言不发，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

　　如今的一切疑惑，都只有等比试结束，问沈涟漪才能知晓答案。

　　==

　　避开人群的一处偏僻看台上，伏洲死死地盯着沈涟漪手中的软剑，神色骤变，浑身戾气难以控制的暴涨。

　　“少主，宣家的人在堂中等您。”伏洲的手下应安突然上前，在伏洲身边低声道。

　　伏洲毫不犹豫地呵斥道：“让他们等着！”

　　应安心有余悸，仍低声劝道：“少主，宣家的人是为了秘药来的。您那日当街杀了刑天，月家的人本就不满了，若是如今再晾着宣家，怕是要将月瑢得罪个透彻。”

　　“月瑢不过就是一个跳梁小丑，如今怕是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可顾不上我们。”伏洲讥笑一声，掐着手指，指尖泛着诡异的白，整张脸满是阴郁。

　　应安看向比试台上的沈涟漪，暗暗咬牙。他家少主，只要是一碰上此女子的事情，就全然什么都不顾了。
　　前段日子。
　　少主甚至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去天外天游说月逢今出来参赛。更是应了虞老三个条件求来的宝剑，可这个女人今日比试用都不用。

　　拿着一把破软剑在这里丢人现眼。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都是因为此女子的出现。

　　应安压住胸腔中不满，仍是苦口婆心，上前劝道：“少主，宣家掌控着九州的整个灵药的命脉，他们是少主复国路上必须要拉拢的世家贵族。”

　　见伏洲没有回应，应安顺着伏洲的视线看向比试台，冷声道：“少主，这场比试此女子必输无疑……”

　　话还未说完，应安被伏洲狠狠地掐住脖颈举了起来。

　　应安脸色涨得通红，拼命地掰着。

　　伏洲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冷淡的杀意，周身气场冷得让人头皮发麻，“应安，你若再敢说一句她的坏话，本少主就再也没有你这个属下！”

　　话毕。
　　伏洲将应安重重丢下，怒声道：“滚！”

　　应安心有余悸地捂着脖颈，愤愤不满，却只能选择离开。

　　==

　　看台上，叶不同负手俯视着比试台，将台上一切尽收眼底。

　　见沈涟漪的修为突飞猛进，猜测她应该是成功掌控了体内的那一股妖力，叶不同暗暗松了口气。
　　视线一转，叶不同的目光不由落在沈涟漪手中的软剑上。

　　神情霎时晦涩不明。

　　软剑柔和，一如源源不断的溪流，是把极具生命力的长剑，但绝不匹配小师弟以往的剑意。

　　还有一点……
　　这般宝剑，他一眼便能看出，是虞老的锻造手艺。

　　他仍记得。
　　当初虞老同师父下棋时，他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师弟因近段日子剑术难以精进，便闯了进去面见虞老。当时虞老毫不客气地将她的剑意全盘否定后，这位小师弟不服输地怼了虞老一番，眸中却依旧难藏失魂落魄的神情。

　　一枝独秀，过强易折，过绝易断，过傲易败。
　　这的确就是小师弟剑术的前半生。

　　她的剑意强悍，决绝。
　　剑出鞘，寒芒湛湛，杀意凛然，更是必见血光。

　　她是天生的剑修，是他这些寻常之辈自出生就难以追上的奇才。可她生来却也有着他们这些寻常人从未有过的挫折与艰辛，生在那般环境下，人人都在逼着她往绝路上走，剑意也在这般环境下，剑走偏锋。

　　小师弟走后，虞老才感叹。

　　这位天外天帝姬的剑意，杀戮太重，终有一日会被剑意反噬。若是有朝一日，她能认清自己的心，知晓握剑的真正意义，成为强者的真正意义，剑由心动，她的剑意才有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否则，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随时随地都会有坍塌的可能。

　　可如今这把软剑在她手上，一如既往，仍是同以往的剑没有任何区别，剑刃笼罩着层层叠叠的冰霜寒意。
　　如同溪流被冻结，失去了该有的生命力。

　　叶不同的眉头久久未能舒展。

　　若是这般，这一场比试，沈涟漪很难是洛为轩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