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下来的黄昏》盐一撮

3、家俊的小老师

　　我当然知道，自降生下来有了对世界的思考以后我便已知道，人与人之间那巨大的差异非人力可改，但知道是一回事，谁又想直面这种差异呢？——来自2004年的李若渝

　　温来来的儿子是一个混血儿，她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同一个英国男人生下的，金发黑瞳，幼年时好不可爱，长着谁见了都想要摸一把的白白肉肉脸蛋。

　　温来来和那个男人分开的时候带着孩子回了港城，孩子从小生活在英文环境中，回到港城温来来这个当妈妈的才惊觉宝宝不会讲国语，只好打算找一个人带着他练习国语。

　　2004年的夏天，那时李若渝还只不过是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女孩儿，扎着光洁的马尾辫，发尾在脖子后弯成翘翘的弧度，额际带些小小碎碎的绒发。

　　稚嫩，是温来来对这个女孩的第一印象。

　　她因成绩优异又需要钱，所以被她的高中教师推荐给了温来来。

　　那位教师是温来来上学时的同桌，关系亲密，毕业后她就去了圣保罗中学做心理教师。

　　温来来对李若渝在圣保罗的存在是感到诧异的。

　　这是港城有名的中学，里面的学生除了富商的孩子便是名人、明星的后代，她的侄子就是在那里上的学，说起来，和李若渝也是同一届毕业的。

　　那里的学生像李若渝这般需要出来打工的，实在很少见。

　　“她是个乖仔，人生的漂亮，成绩也漂亮，肯定入得了你温来来的法眼。”同学在电话那头向她倾力介绍，温来来本来嫌年纪小，可又一想，只是教宝宝讲国语，小女生也是可以的。

　　李若渝在目瞪口呆中走进了温宅，佣人带着她去后院见温来来，一路她连呼吸也不敢用力，真如凡人误入仙境般。

　　“你好温小姐，抱歉我来晚了……”温来来回的是太平山温家老宅，到了山脚下外面的车就进不来了，眼前的女孩鼻尖布满汗珠，几缕头发黏在鬓边，应当是走了很久的路。

　　温来来打断她的话：“无妨，先进来歇会儿吧，这个地方进来就跟迷宫一样。”李若渝点点头，她是跟着一个女人的后面走进来的，大约门卫以为是母女，故没有人拦她，谁知一进来就转晕了头，走了好久才找到温宅。

　　李若渝从那天开始正式成为了温来来儿子——温家俊的小老师。

　　温来来倡导快乐教育，每日只叫李若渝陪他玩，只是要讲国语。温来来也从不过问李若渝家中出了何事，只是待她很好，出去逛街或做美容常给她带礼物回来，她一向是大方的。

　　李若渝是在给佳俊上了半个月的课后见到温晏的。

　　那日电视台预报有台风，温来来担心这个天气李若渝不好来回奔波，便要她当夜住在这里。其实李若渝往返是很麻烦的，她住内地，每日一定要在夜里十点半前赶到口岸坐车回去，她本就打算今晚在港城找个旅馆住，因此温来来一开口她便马上同意了。

　　吃过晚饭，家俊缠着她要去院子里玩，温来来就是在陪家俊捉迷藏的时候被温晏找到的。

　　当时家俊让她藏起来，六七岁的孩子最爱玩这个，还嘱咐一定要你认真陪他玩，别人的家中不能太随意，温来来看来看去，只好藏在了一处假山中，不是很难找，也不会被家俊讲自己在糊弄人。

　　但家俊刚回温宅不久，并不清楚这处，找了半天还未找到，口中一边喊着：“老师不要出来哦。”一边去搬来了救兵——他下午刚回老宅的表哥，温晏。

　　四目相那一刻，李若渝突然想起昔日自己的同桌对学校里这位风云人物的评价：温晏么，自然是足够帅的，又是温家独子，在学校虽受欢迎，不过我不喜欢，那双眼睛太冷漠，好像没感情，我妈咪讲这种人是不会对任何人用心的。

　　那位同桌说得真对啊。

　　她与温晏对视片刻，接着迅速的低下头来。

　　“你好。”她慢吞吞地开口，猜想温晏应该不知道在学校里籍籍无名的她。

　　温晏点头，怀中还抱着小家俊，“老师，我哥哥厉害吧，一下子就找到你了哦。”

　　家俊一开心就下意识的讲出了英文。

　　“我们要讲国语哦，家俊。”温晏笑眯眯纠正他，这一笑反倒叫李若渝凭空生出些紧张来。

　　家俊从温晏怀里蛄蛹下来，还想拉着李若渝再玩一会，那头佣人就来喊他俩去吃饭了。

　　温晏一离开，李若渝心中的拘束立刻便消失了，其实她也蛮要强的，昔日坐在一间教室的同学，一个来他家打工贴补家用，一个高高在上站在一旁，任谁心中都不想面临这种差异。

　　温晏知道李若渝，高三同他一个班，不爱讲话，不爱出风头，总是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埋头读书，倒很招老师欢迎。她长得一看就不像港城人，港城人大都小麦肤色五官有力，轮廓厚重，但她生得很文秀，肤色白净透亮，偏长流畅的鹅蛋脸搭配一个高高瘦瘦的鼻梁，弯弯的平和温柔的眉眼，颧骨微突，又带些凌厉，是北方人的长相。

　　学校有个论坛，上面经常发评选校园女神之类的帖子，李若渝上过榜，后来被人评价综合实力太差，又被撤了下去，温晏也是听人说才知道，她是内地人，是圣保罗中学与内地牵线搭桥时保送来的，到这里是为了那高额的奖学金。

　　夜里，李若渝正准备睡下，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是谁。”

　　“老师你开下门，我是家俊。”

　　李若渝没有多想，只以为小孩子白天没玩够想继续要自己陪他捉迷藏，就随便披了件衣服打算跟他讲说夜深了自己明日再跟他做游戏，谁知一开门便看到了温晏。

　　家俊从温晏屁股后面冒出头来：“是哥哥让我来……”

　　“家俊！”温晏出口，家俊立马噤声。

　　李若渝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她未穿胸衣，里面只穿了温来来给她的一件真丝睡裙，长度不过在臀部往下一点点，虽外面披着一件袍子，可是真丝质地毕竟太轻薄贴身，她只好略佝偻起身子，将少女高耸的胸脯藏起。

　　走廊里的灯正好照向她。

　　“前几日有人送来内地的稻香村，今天吃的时候家俊想着他的老师是内地人，便嚷着要给你送过来尝尝。”温晏说着将手上的点心递给李若渝。

　　“是哥哥说你爱吃这个。”家俊突然在一旁大喊。

　　李若渝闻言看向温晏的眼睛，他正盯着她看，也不做声，李若渝耳朵骤然通红，连忙伸过手去接，肩上披的袍子一下滑落坠地，仿佛少女的心事也在那刻无处可藏。

　　慌忙捡起披在身上，温晏已将眼睛转向一旁，小佳俊正瞪着李若渝，“老师，你不好好穿衣服。”

　　小家伙还不懂内衣具体叫什么，此话一出直教李若渝恨不能从此不再踏入港城半步。

　　“该睡觉了，我们走吧家俊。”说着，温晏抱起孩子就走了。李若渝回到房间就一头趴在了床上，内心只拜托家俊可千万不要跟人乱说。

　　第二日李若渝在凉亭里教家俊读故事书的时候内心仍放不下昨天的意外，当下只盼着在温宅避开温晏。

　　“你哥哥走了没？”她终究没忍住问了家俊。

　　“没有，同学一场，怎么这么盼着我走？”身后传来温晏的声音。

　　李若渝皱眉，怎么这人走路都没有声音。

　　“台风天要持续好久，姑姑同我讲最近你都待在这里，好巧我也是，等台风过去再回我住的地方，这些日子便同你一起照看家俊的国语学习吧。”

　　温晏说着蹲在家俊面前，伸手揉着那一头金灿灿的头发。

　　“好——”李若渝只说一个字，拖着长长尾音。

　　“点心好吃吗？”温晏看向她。

　　“不错，只是我一向少吃甜点，下次不要破费了。”

　　“看来东西送的不衬你心意，下次不知该给你什么了。”

　　李若渝未搭腔，不知温晏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与他虽是同学可并不相熟，他的举动好像显得他们有交际似的。

　　“书，老师最爱看书。”小佳俊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在一旁乱入。

　　“不必送我东西，照看家俊是我的工作。”

　　“你很缺钱吗？”温晏脱口而出。

　　李若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垂着眉眼不知在思考什么。

　　温晏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唐突，“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你有困难——”

　　“我奶奶生病好多年了，治疗费很昂贵，我想，能多为爸妈贴补一些。”

　　“老师，你不要伤心，家俊抱抱。”家俊真是一个顶有共情力的小孩，后来李若渝怀宝儿的时候，常想若是孩子生下来能同家俊这般叫人暖心，真是老天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