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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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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十载。
明玦拿起书案上笔墨还未干的宣纸,读完吹了吹。“新诗满眼不能裁,鸟度云移落酒杯。官里簿书无日了,楼头风雨见秋来。是非衮衮书生老,岁月匆匆燕子回。笑抚江南竹根枕,一樽呼起鼻中雷。”他斜靠在桌上,体型修长,明明稚气未退,神色却像个大人。玄色的戎装,暗纹绣着金色海浪,他高束的马尾插着一根金色的簪子,一只闲云鹤。红色的腰带坠着两三个香囊,绣着鸳鸯卧在并蒂莲。他修长的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案,“皇叔这是想吃酒了?”屏风后终是有人受不了寻声走了出来。
“混小子这是不满意我?”屏风后走出一个有些年纪的男子,一身朴实的素衫挡不住的贵气,他不穿金戴银,身上仅有腰间一根玉带子,坠着一块同心玉佩。眼神温和,拍了拍明玦,手快的抢过那页宣纸,随手提笔便书:明程渺。三字苍劲有力,似有铁骨又如柔水,像一把软剑,扎进纸里。
“皇叔,人家写书作诗总是有个笔名,可以免得些麻烦,你倒是豁达。”明玦揉揉太阳穴,有些疲惫。
“我是无妨。反倒是你,又去哪里鬼混了。”明程渺看着和善手上却是有劲,一把拽过明玦这半大小伙子毫不费力,一个脑瓜崩弹得明玦额头一块红。
“下手是真狠啊,昨夜不是澜曲船来了几个新公子,我听曲儿岔了时辰。”明玦揉揉脑袋,打了个哈气,“再过几日皇兄册封太子,以后我也当个逍遥王爷陪你游山玩水,美哉美哉。”
明程渺不说话,盘着自己腰间的那块玉佩许久,“跟皇叔遛个弯?”
朝歌都城常安,这几日处处张灯结彩啊,高挂的彩灯都是各色的琉璃,酒肆茶舍生意火热,离过年还有好些日子却比过年还要热闹。周围的乐坊烟花巷更是歌舞升平,普天同庆。
“唉~二位公子,瞧一瞧看看啊,这可是稀罕物件,大华国都少见的墨玉,那是讲究一个通透温润。”一个商家一脸谄媚的拦了明程渺,明玦看着她精明的架势,再瞅了瞅那金丝盒里的玉,确实少见,不过也不至于说的那么金贵。
“哦?怎么说?”明程渺凑上去假装好奇,也跟着明玦瞧那玉。商家那叫一个口若悬河,大有你不买我说到你俩耳朵起茧子的架势,明玦正欲放下那盒子却嗅到了清淡的桂花香气。
“谁将翡翠,闲屑黄金摅巧思。缀就花钿,飞上秋云入鬓蝉。”
明玦抬头对上一双桃花眼,与记忆中的那双眼有几分相像,作词的正是一旁打量着明玦的少年,他一笑眼睛弯成一轮月亮,脸颊的绯色是零落水中的樱花。
“小公子可是送人?这翡成色极佳,偏我更喜墨玉,公子可否让我?”他递上的那块翡翠一片冰绿没有一丝杂质,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明玦并不理会,干脆的合上金丝盒,身后的小厮爽快的数着金叶子。
“我可以加钱的公子。”小公子急忙伸伸手,身后的小厮快步递上两个沉甸甸的钱袋。明玦顿感有趣,有些期待的拿出金丝盒在他脸上晃晃,“小公子若是芳名投缘,送与小公子便是。”
小公子无奈一笑,犹豫再三,轻声道:“宛丘,燕来秋晚至宛丘。”
“看来是没有缘分了,小公子。”明玦难掩眼中的失望,这人并不姓晏,自然不会是记忆中的人,哪怕相像,也只是相像。明玦把金丝盒彻底放进袖子里,一旁的明程渺也不免尴尬的掩住笑容,假装咳嗽,伸手递给商家两块金元宝,看的商家眼睛都直。
“你竟是谁家的登徒子!如此戏弄人!”宛丘的小厮上前一步,对着离去的明玦正欲大骂,被宛丘拦住,“算了巧儿,玉有灵性,没有缘分,何必强求。”
巷子拐了又拐,绕了几个圈,终是到了一户宅邸,门口两座镇宅的石狮威武凶猛不怒自威。一座石碑不见尘土遮盖笔走龙蛇的四字:靖世安侯,正是晏笃年,晏丞相家。明玦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明程渺,身后的小厮兰庭恭敬的上前叩门。小厮本不认识明玦,透过他的身影瞧见门外的明程渺才改了一副狗腿的样子,忙招呼二人入内。一米高的门槛足足跨了八次才到内院,明玦暗自诧异,山水江南的园林如同挥笔的水墨,人入景,景随人,动静中都是韵味,此等精巧不落皇家。
“我家大人已经茗茶恭候,二位这边请。”吉祥一袭淡色的襦裙,引着二位进了晏笃年的主院。
明程渺拎着方才街上买的烧鸭,肉干,先一步进了屋,晏笃年正煮茶,屋里满是茶香隐约还有些桂花的味道,明玦想到了方才求玉的小公子。
宛丘,燕来秋晚至宛丘。怎么这名字越想越熟悉。
“笃年啊,这方至院口就闻茶香,今儿用的什么好茶招待我?”
晏笃年放下手中的茶碗迎了明程渺入座,“这可是犬子独门手艺,他炒的茶,一年也就桂花落得时候才得吃到,王爷实在是好口福。”晏笃年瞧见门外的明玦,先是一惊立刻收敛些,俯身拜礼,“微臣参见三皇子,多有怠慢,还请赎罪。”
“晏大人这可生分了,你同父皇、皇叔相识几十年也算我半个叔叔,这种礼节早免了罢。”明玦扶起晏笃年,接过明程渺手里的板鸭,“这可是不输御膳房的好风味,趁还热着,大人你多尝尝。”
“哈哈哈,三皇子说笑了。那全聚德的烤鸭自然是一绝可哪比得上御膳房的珍馐美味,这顿吃罢,二位若是不嫌弃可要赏光尝尝我府里厨子一绝的褒河黑鱼。”晏笃年将板鸭递给管家,茶盅敬上明家二人,又唤下人多弄了些果盘。几盏茶喝的暖和,话就熟络起来,明程渺开口就是一声惊雷,吓得明玦差点翻了茶盖,“我说笃年啊,你看这玦儿,十七有八了吧,每天竟是浑事里耗着,不如给他找个能管家的,也治治他。”
明玦自是知道皇叔为人,心不在朝堂也无心党派。皇帝偏爱大哥,明玦自记事就跟着皇叔,循循善诱认真教导,亦师亦友。
“三皇子聪慧机敏,哪里是程王爷所说一般,不过是年少玩性大些,知道你操心的紧,可这也不是干着急的事?”晏笃年瞅瞅明玦的脸色又扭头看了看明程渺,似是会了意,话锋一转,“不过,若是不嫌家中犬子笨拙,臣可厚着脸求了这一份亲上加亲。”
朝歌同其他四国不同,朝歌的国人只要相互倾慕便可由媒人由夫家去妻家下聘,想要绵延子嗣再去生育司求的神树的仙果,二人一人一半,孩子会出现在吃下果核的那人腹中,可只要同其他四国人结为夫妻,就只得正常的旦育孩儿。像朝歌的皇帝明沉就喜欢水杏似的女子,后宫中并没有郎君,而明程渺娶有一位郎君,病逝后就再未娶妻。在朝歌,爱本就自由。
“笃年言重了,听闻大公子可是琴瑟了得,又写得一手好字,我可有幸在翰林院见过公子的佳作。”明程渺放下茶盏,取下手腕的一串白玉串珠把玩,“就在方才,笃年不知,这两人可才吵了嘴。”
“三殿下莫要生气,这是臣的过错,犬子在这家中宠的无法无天,出了门也不知收敛,多有得罪。”晏笃年慌忙放下茶盏,屈身请罪。
“晏大人这又是生分了,一块顽石惹得是非,何谈论罪,小公子伶牙俐齿,才貌有佳。”明玦这才想来,宛丘就是那个晏宛丘。幼时一首《赠荷花》惊艳众人。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翰林院的大家时常说起的神童,原来竟是这位公子。明玦虽然未有娶妻之心,可权数纵横又有几人能逃了去,早已不求同心以沫,但求相敬如宾。
明玦找了个由头便离开院子,皇叔何等聪明,他不在反而免去一些麻烦。走着走着竟从大理石的路面走上青石板路,两侧的竹林茂密,似乎寻着记忆中的路竟然走到了十年前游览晏府时的小院,一座高楼上藏着一个稚童,生的白净非常,一双琥珀色的眼如同不染尘世的仙童,只匆匆一瞥竟惊得他躲在窗后,那扇没有推开的门,那只翠羽的雀,十年来常常入梦。
当年惊落半扇窗的阁楼,绿色的爬山虎已经蔓延进了屋,白色的幔纱露出绣着玉兰的半个角风中飘着,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像能抓住仙子的衣角,却只沾染了竹叶的露珠,他只触到了院门旁的一株矮竹。明玦撤下那片叶衔在口中吹了个口哨,等了许久也不见阁楼有何动静,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转身欲走,面前却站了一人。
白,如同大雪落满肌肤的苍白,乌黑的发随意的编成一股,只红绳系着。竹青色的文衫盖住消瘦的身形,对上那双眼,却如同坠入一汪无底的深潭,没有什么血色的唇紧闭,美人明玦见的多了,缺也惊艳这带着寒气的美,明玦回过神收敛了几分笑,“莽撞了公子,还请见谅。”
“无妨。”
晏蓁没有明玦高,低着头刻意避开视线并不与明玦对视,向明玦身后的阁楼走去。这十年,晏府的下人早已知晓了藏书楼藏了一位不祥的小公子,大家都避而不见生怕沾染是非沾染晦气。晏蓁也并不离开后宅,就在阁楼附近活动从不出现在别人面前,如今突然阁楼前出现一人,晏蓁也不想惹是生非,只想赶快回到楼上。
明玦看着这人越过他的身形走进身后的竹林,一句话不曾多说,一个眼神不曾停留,甚至身上的木兰香也转瞬即逝。那只梦中时常盘旋的雀鸟竟出现在林间,飞入高楼的窗中。明玦寻着而去,可竟找不到进院子的入口,走了许久也只找到一扇门锁已经锈死的门,用力推也纹丝不动。算算时辰皇叔那边也谈了许久,明玦只得又走回青石板路,身后的高楼渐远,竹林渐稀,正巧碰见明程渺差人去寻明玦。明玦回身又望了一眼高楼,一改之前的纨绔,眼中的欲望认真而灼热转瞬即逝。
等回到前院,明玦上前,明程渺已经等候多时,晏笃年送上两人上了马车,恭敬的行礼送别。马车启程,明程渺放下车帘,笑意收敛,白玉珠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盘着。明玦正欲说阁楼的事,见明程渺的异样又话锋一转,“皇叔这是怎么了,晏大人可是另有盘算?”
明程渺收手,串珠又回到腕上,“怕是你父皇另有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