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缪斯[人鱼]》摸鱼籽

4、缪斯最虔诚的信徒

　　明亮的灯光下，地下室里并没有出现费博菁所预想的身影。

　　人呢？

　　还是让董林青逃走了，费博菁神色严峻，长眉紧蹙，一向线条柔和的眉眼间也显露出几分锐利。

　　“波波，波波。”小人鱼似乎怅然若失，呆呆望向台阶处。

　　费博菁一听见这个声音，迅疾转过身，方才冰冷的神色荡然无存，脸上噙着浅浅的笑意。
　　“绮芙……”

　　他的话没说完，他想说，你是在等我吗？

　　绮芙很少出声喊他，一般都是费博菁来了好一阵子，绮芙才从水中钻出，探出一个俏皮的可爱脑袋，上面的蓝紫色长发像是天生带有什么涂料，沾染不上水滴，保持着刚刚好的蓬松度和晶亮的光泽。

　　费博菁的美梦还没做完，绮芙的眼神就湮灭了他才生出的泡沫般的幻梦。

　　“波波，波波……”绮芙目光呆滞，仍旧发出轻轻的叫唤。

　　费博菁看得出来，她是在透过自己，寻找自己身后的人。

　　“绮芙……”他轻轻呼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这是费博菁为她取的名字，一则是因为初见她时，她只一味反反复复说着两个音节“qifu，qifu”，二则是因为费博菁很喜欢这两个字。

　　名字是他给她取的，而她也正像是为他而生的缪斯，所有的一切完美得如他所愿。

　　可她仍旧是缪斯，那怜悯而温柔的目光从来都不只会落在一个人身上。

　　费博菁不肯怨怪她，更不可能会去怨怪她，或许迁怒到董林青身上是个好法子，但他也不想这么做，他只能顾影自怜。

　　费博菁扁扁嘴，似乎有些委屈，他连手心也不自觉攥得很紧，指节都泛白。

　　他没有直直盯着她，因为觉得这样太冒犯，他只能很快地垂下眼眸，长而微卷的睫毛垂下，渐渐便濡湿。

　　这一瞬，费博菁仿佛忘却了董林青闯进自己家的事，也忘了海棋对自己的威胁，只能看到水中那个惦记着一个陌生人的小人鱼。

　　自己回来这么久，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光想着那个莫名其妙闯进自己家里的笨女人。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简直像个不被丈夫宠爱的怨妇，连插科打诨或是撒泼打滚都学不会。

　　费博菁毕竟是专门研究这个的，身为缪斯的她有怎样的特性，费博菁又怎么可能全然不知道。

　　神对于普通人类，可能会有不尽的怜悯与慈爱，甚至会为了救赎孤寂的灵魂而付诸一切，但他们绝不可能有偏爱，所有来自于神的眷顾都会是公平的，他们不会因为信徒的忠诚就有所偏颇。

　　但即便这么了解，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费博菁还是不能接受绮芙对自己和别人都别无二致的关心。

　　冷漠、偏执、疯狂……当这些词语都胡乱糅杂在一个人身上时，他注定是隐忍而暗藏癫狂的。

　　费博菁心里的怒火到了极点，甚至于生出幻觉，以为自己已经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波波，波波……”绮芙总是有些迟钝，像是刚刚才发现费博菁似的，摆动着水中长长的鱼尾，挥动着双手欢迎她。

　　费博菁有些恍惚，想不起来已经是第几次产生冲动。

　　可眼前的小人鱼，仿佛从来不会感到悲伤，她努力挥着手，这还是费博菁教她的。

　　绮芙学习人类的事物很慢很慢，笨笨地看着费博菁做了好多次，最近才会做出类似的动作。

　　可她还是学了，即便这件事不符合她的生活习惯，即便她做起来很笨拙、很费劲。

　　费博菁呆呆举起手，同样用力挥了挥，作为对她的回应。

　　或许，当然了，只是或许，他的小人鱼对他，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特别的，哪怕只有也一点点的，那也只是独属于他的，别人不会有。

　　绮芙游得离他近了些，伸出手，费博菁便立刻走上前，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

　　绮芙接过他的手，虔诚捧在手心，低头念了些不知意味的咒语。

　　费博菁愣愣望着她，手上因着沾了水而有些冰凉。

　　绮芙低声念着咒语，长长的睫毛垂下。

　　费博菁看得很清楚，在灯光下，她浅彩色的睫毛微微颤动，折射出缤纷的光彩。

　　她永远都是这样，精致完美得像个会动会笑的娃娃。

　　绮芙有时候也会哭，不过费博菁并不喜欢看到她真的悲伤，因为神明即便是泣泪也应该是微笑着的，至少费博菁是这样认为的。

　　“波波。”绮芙说着，随后又发出了些音调怪异的音节。

　　“波波”，费博菁教她说了很久自己的名字，可不管怎么样，绮芙都只能学会“波”这一个字。

　　只会一个就只会一个吧，费博菁不在乎，只要她能记得自己，哪怕只是一个音节，那也已经是神的馈赠

　　身为神明，只要是信徒，无论虔诚与否，他们都会好不吝啬地冠以爱称。

　　费博菁从前如此沉迷于研究这种神奇的生物，其根本不就是痴迷于这种独特的神性吗？

　　可惜身为缪斯最虔诚的信徒，他还是生出了本不该有的私心。

　　费博菁垂眸凝视着低头念咒语的绮芙，目光愈发深沉而痴迷。

　　她念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停了下来，垂着头，一言不发。

　　费博菁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绮芙却忽然将头低得更深了一些。

　　随后，一片冰凉的触感忽然冲击向费博菁的手背。

　　她是吐了一口水在自己手上吗！？

　　费博菁彻底愣住了，因着讶异而微微张开的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苍白的脸上渐渐晕出或浅或浓的绯红。

　　他本来是有洁癖的，却一点也气不起来。

　　可惜没有多久，绮芙便松开他的手，一张有些呆气的脸上仍旧带着弧度刚好的微笑，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转头又摇动尾巴，钻进水中捉她的小鱼去了。

　　费博菁滞愣了神色，呆望着她消失在水中后，水面上泛起的涟漪。

　　或许他费博菁，对于绮芙而言，就是特别的。

　　或许在她曾见过的，许许多多的人类之中，费博菁就是其中独一无二的一个。

　　从前偶尔的时候，他也会这样想，只是不敢太将这种想法放在心上。

　　因为信徒就该是虔诚而卑微的，仿佛只有这样做，所有的一切才会符合他的内心秩序。

　　*

　　费博菁最后还是接受了海棋对他转组的提议和安排。

　　他第二次去海棋办公室，是转组前，海棋邀请他去办公室喝茶。

　　“小费，听说你同意转组的事了，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海棋难得露出浅浅的笑容，伸出手做出握手的姿势，但声音依旧掩藏着一种冰冷的威压。

　　费博菁没有回握她的手，稍嫌瘦削的脸颊几乎是一僵，深黑色的眼眸中看不出什么神情，不知道是根本不会表露多余的情感，还是因着太过复杂才看不出。

　　海棋见他不伸手，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收回手，招呼道：“坐下吧，不必客气。”

　　“大红袍，我老家那边带过来的，味道一定不会差，你尝尝。”海棋边介绍着，边给费博菁倒了一杯茶水。

　　费博菁并不端起面前的茶水，只是直勾勾盯着海棋，说道：“海副院长，我想您时间也不多，找我来有什么事就快点说了吧。”

　　海棋眨眨眼睛，像是在默认费博菁的话，饶有兴致的眼神略略扫过他身上。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必浪费时间了。”海棋在椅子上坐下，笑容骤然消失，回归于冷淡面色。

　　费博菁拉开椅子，也随着她的动作坐下。

　　“来看看这个吧。”海棋拿起手机，朝向费博菁面前。

　　手机屏幕中是一个视频，镜头晃动着，在昏暗的地下室，水池幽深，里面是一个费博菁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蓝紫色的长发，立在水中仍旧姿态优雅的身体。

　　费博菁只略略看了一眼，便阖上双目，轻叹一口气，寒声问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说吧。”

　　海棋了然一笑，悠悠将手机转回自己面前，直白说道：“费博菁，你很聪明，聪明的人我很喜欢。人鱼实验室准备开展一个新项目，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的帮助？我在实验室的成绩并不算好，为什么你非要选我？”费博菁面色沉静，淡淡质疑道。

　　“哼，就凭你在一年前，能通过不合理不合法的手段，擅自将一个活生生的实验品人鱼，弄到自己郊区的小别墅里去。”

　　“海副院长，你有证据吗，还是说你只是在造谣我？”

　　费博菁紧紧盯着海棋，只想抓到她脸上哪怕一丝慌乱或是茫然的神情，哪怕抓到一分，他也能抓住机会，

　　可她没有，她是海棋，好像永远都是那个无懈可击的女人。

　　可费博菁相信，完美无缺的背后，则是不堪一击。

　　海棋勾唇浅浅一笑，说道：“有没有证据，你自己难道不是更清楚吗？”

　　费博菁紧紧抿着嘴唇，连唇边都泛起苍白。

　　海棋则是继续说道：“费博菁，这么久的日子里，你一直充当一个普通人的角色，应该很辛苦吧。为了把那条小鱼好好地藏在地下室里，不被别人发现。我在你电脑里发现了很有价值的研究报告，我相信你能胜任这个职务的。

　　“你就是想利用我吗？”费博菁问道。

　　海棋只是笑着，什么也没说。

　　费博菁厌恶的人太多了，连在地铁上没由来搭讪的人，都可以引起他的不满。可这种憎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海棋明明无比清楚他所希望的，不过是普通平凡的生活，却还是因着一己私欲轻易攻破他多年苦心经营的防线。

　　凭什么？

　　凭什么她海棋可以身在高位，生活幸福美满，自己却要遭受她的威胁，为她做事。

　　费博菁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说道：“海棋，你有你的家庭，一个三岁的儿子，一个爱你的老公……”

　　“闭上你的嘴。”几乎是在听见费博菁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海棋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愤怒，她伸手拍向桌面，居高临下地看向坐着的费博菁，“费博菁，你调查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费博菁也同样站起，一字一句答道：“海副院长，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海棋上挑的长眼微眯，又笑道：“费博菁，这点小伎俩还不够用来反抗我。以后你的生活会恢复正常，你在人鱼实验室也能合法收到更多关于人鱼的资料。”

　　“合法”，这两个字她咬得很重，是在强调，也是在警告。

　　费博菁紧紧盯着海棋的双眼似乎有一瞬的失神，很快，他便别过头，轻轻应了声：“好的。”

　　董林青在海棋办公室门外看到的费博菁，是冷着一张脸的，他的神色，比以往更冷漠，更复杂。

　　董林青多看了一眼，再望只是他快步离去的背影。

　　如果再碰上，真想啐他一口，董林青这样不屑地想着，随后便满面春风地走进海棋的办公室。

　　“嫂子，我哥说，明天请你回家吃饭。”董林青兴冲冲说着，目光在海棋苦恼的脸色上凝滞。

　　海棋揉着眉心，却并没拒绝，“你哥怎么不亲自跟我说。”

　　“嘿嘿，嫂子，怎么会呢！我哥说，你没看微信，也不接他电话，所以才找上了我嘛。”董林青笑着，眉眼弯弯。

　　“哦，我知道了。”海棋应着，手中的手机就停在丈夫董森郁的微信聊天窗口，却没有回复。

　　“好嘞，嫂子。费博菁的事是有些累着你了，你也该休息一阵子了。”

　　“嗯。”海棋浅浅应着，随后便正色道：“对了，下次在办公室，不许叫我嫂子。”

　　“哦。知道啦，嫂子。”董林青最后抛下一句，甩上办公室大门。

　　海棋并没理会她的离去，目光落在一处，直到手机屏幕熄灭，她才重新摁下开机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