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缪斯[人鱼]》摸鱼籽

2、人鱼实验品

　　发现电脑文件被人动过的后几日，都过得平平淡淡，几乎与往常无异，直至盛夏里充斥着蝉鸣的一天。

　　这一日，对于费博菁而言，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是先前有渔民在海里捞到了特别的东西，警方收到后便安排送到实验室，今天才送到。

　　其二，则是……

　　“费博菁，费博菁。”是董林青的声音。

　　上次有过一面之缘，费博菁还算是帮了她一回，但小姑娘瞧着面色却不大好，皱着眉头，仿佛闷着气。

　　还能是什么，董林青一向人缘好，同谁都能聊上几句。上次几个同事交闲话时，说看见费博菁一来便把好好的一袋橘子扔进垃圾桶里。费博菁性格古怪，大家都好离他远些，也都不好说什么。

　　这话说者无意，董林青却听进去了。自己觉着父亲也是一片好意，合情合理不满于费博菁的举动。

　　费博菁正收拾着实验要用的试剂，见到董林青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想不起来是为什么，不过他并不好奇，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应了一句。

　　“海副院长让你过去。”董林青怀抱双手，脸颊上的肉微微鼓起。

　　费博菁习惯审视他人，看出董林青大概是个浅薄的从小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的小姑娘，面色根本藏不住事，而说到海副院长时，她的神色明显缓和许多。

　　“海棋副院长吗？”费博菁难得多问了一句，他对海棋并不熟悉，连她的办公室都得查一查在哪。

　　“嗯。”董林青抛下一句便走了，似乎是有些不屑。

　　费博菁没再多问，简单收拾了桌面上的东西便走到自己的电脑前。

　　他的手指在关闭键上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竟没有按下去，而是堂而皇之地让电脑保留在原界面上。

　　随后他便按照指示标找到了副院长办公室，伸手在门口敲了敲，手指叩到第三下时，里面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声，“进来吧。”

　　费博菁不自觉深吸一口气，方才扭动门把手，走了进去。

　　他很少与海棋接触，偶尔见到，也多是在大会上。费博菁不爱听别人的闲话和八卦，难得听说的，便是海棋对于工作的执着与痴狂。

　　她的严格人尽皆知，对自己更是狠心，在办公室准备了一张小床，便可以长期不回家。这样的女人，从常人视角来看，大多以为她并没有家庭，连她已身为人母的事，还是费博菁调查之后才知道的。

　　“博菁，坐吧。”电脑后探出一张清冽面容，海棋噙着半分淡薄的笑容，向着他说道。

　　费博菁望着她的神色，一时怔了怔，才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第一次见她时，便是这样，一种寒冷刺骨的感觉。

　　实验室出来的人，大多是见识过许多生与死的，比平常人自然是要冷静从容些。

　　可海棋……

　　她的眼神，比费博菁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的，都要冷漠。那种淡漠，不是捏死过几只小白鼠，接触过几位大体老师就能拥有的。

　　就仿佛，她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生与死，包括她自己。

　　“博菁，在这个现在实验室待得还开心吗？”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很完美了，费博菁却还是从其中感觉到了一种令人胆寒的虚伪。

　　“嗯，挺好的。”海棋这样说，大概是有意问询他对升迁的意见，费博菁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随口应着。

　　海棋仍未停下手里的工作，语气风轻云淡：“我听说，你对人鱼很感兴趣。”

　　费博菁一滞，愣神望向她。

　　那些资料，还有他获取的样本，他都自以为藏得很隐秘，最重要的是……

　　海棋敲击键盘的手停下，凝视着费博菁的眼神充满了然于胸的自信。

　　她只望了一眼，便带着笑容继续敲她的键盘，“你一向小心谨慎着，怎么会突然惹到那些个嘴碎的人。”

　　嘴碎？难道是董林青。可是董林青对他态度转变是在她父亲来访之后的事，那天一早，他的电脑就已经被人动过了。

　　“不过也没什么，有点小爱好在我这里不算什么坏事。即便他们传得有鼻子有眼，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海棋说着，瓷白的脸上挂着笑，却冰冷得像是假面娃娃。

　　为防招致不必要的麻烦，费博菁决定自退一步，便说道：“如果这给实验室带来不好的影响，我愿意主动辞退……”

　　“不，不。”不料海棋很快便摆了摆手，诚恳道：“这点事对于一个实验室的大功臣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大功臣？费博菁愣了愣，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头，听凭发落。

　　既然秘密被发现了，或许对于他而言，退学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海棋面色如常，继续说道：“我认真看过你去年的工作记录，也找人调查过你的能力，其实我很看好你。”

　　面对海棋的肯定，费博菁有些震惊。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不论是水平，还是科研成果，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处在实验室的中等。

　　没想到自己小心隐藏的一切，转瞬都暴露在一个并不熟识的领导面前。

　　还是这样一个领导。

　　额前大概渗出了些许冷汗吧，费博菁这样想着，可面上也只能点点头应道：“多谢海副院长。”

　　“嗯。”海棋也同样点了点头，一时竟没多说什么。

　　气氛忽然有些僵住了，二人都一言不发，宽敞的房间中一时只有海棋指尖敲击键盘的清脆响声。

　　费博菁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这也是一种紧张的表现。

　　正当费博菁准备找个理由离开时，海棋突然起身，笑着对他说道：“今天实验室新到了一个实验材料，挺少见的，陪我去看看吧。”

　　费博菁怔了怔，过一会才推推自己厚片的黑框眼镜，呆呆应道：“好的。”

　　费博菁还没站起来，海棋忽然按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镜看了一会儿，说道：“没近视的话，眼镜也没必要每天都戴着。”

　　眼镜当然是仿造的，没有度数，费博菁只是觉得戴上眼镜会显得自己更普通。

　　他又摸了摸鼻子，默不作声地将眼镜收好。

　　这个女人很危险，费博菁在心里说道。

　　“海棋副院长，这位是……”一个稍显肥胖的中年男子伸出戴着手套的手，与海棋相握。

　　“哦，一个博士生，挺不错的小伙子，带过来看看。”海棋笑着解释。

　　随着声音入耳，费博菁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似的，上前回握了那人伸过来的手。

　　海棋静静地望着二人，却在费博菁准备说明自己姓名时按下他的手，摇摇头。

　　后来他才知道，异种生物研究初具规模，其中有很多方面都没来得及编写明文规定和法律保护，许多灰色产业就此滋生。实验室中的工作人员各自心照不宣，并不会随意向人介绍自己姓名。

　　但此时，他只感觉到那只碰触自己的手，隔着袖子，都透出几分冰冷。

　　费博菁忽然想起，方才在办公室时，海棋也穿得不少，内里一件丝绸衬衣都嫌不够，外面还套了一件针织衫。

　　大夏天的，办公室里空调也不算太凉，穿这么多。

　　这有些像……他自己。

　　还没来得及细想，手上已经机械性地套好防护服，他跟上二人步伐，走进仓房中。

　　储藏室中空气冰凉，地面上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密封箱，由于刚刚揭开包装，四周还弥漫着浓重的胶味儿。

　　“如今室外气温高，实验体在运送过来时一直泡在防腐液里，实验人员刚刚才去除防腐液，放入储藏室低温保存。”中年男子介绍着，费博菁偶尔看见他时，总觉得他脸上一直有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打开密封箱时，现场所有人都紧闭双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不管是平和面色的中年人，微笑的海棋，还是冷着脸的费博菁，三人神色不同，却都暗暗显现出或多或少的兴奋。

　　那种隐秘的欢愉，是极致的冷血与扭曲迸发而出的产物。

　　密封箱开盖，其中躺着一个肉色的人鱼躯体，下半身长长的紫色鱼尾波光粼粼。

　　她的上半身的确与人类有一定程度的相似，但面容扭曲怪异，更像是一些居住在深海的怪鱼。所谓的“手”也与人类完全不同，没有手指，类似于鲨鱼的胸鳍。

　　虽与传说中的人鱼有所不同，但作为鱼类，她的外表已经十分接近人类。

　　不过自从那场浩劫过后，海里出现这样的生物也不算奇怪了。

　　“太美了，这么完整的人鱼躯体，真是少见，这几年上来的还不到五条。”海棋轻轻蹲下，不由得感叹道。

　　费博菁也俯下身仔细观察着，但他神色如常，似乎并不十分讶异。

　　身材有些肥胖的中年男人更是难掩惊喜之色，笑道：“真是多亏了有您在，否则这具实验体还得再搁置些时候，我哪能这么早就一睹她的真容呢。”

　　海棋没应这话，只走过去吩咐了一句，那中年男人便离开了。

　　费博菁认真观察着密封箱中已经失去任何生机的生物，眼前的画面逐渐与多年前重叠。

　　他不是一开始就想参与异种生物研究的，直到高中时意外看到网页中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只类似人鱼的生物，类似人脸的结构上，爬着有些骇人的深蓝色鳞片，其实并不十分符合人类审美。

　　可不知道为什么，费博菁就是从那生有鳞片的脸上，看出不尽的悲悯。

　　那种神色，就像是希腊神话中的阿佛洛狄忒。在费博菁的想象中，她看向那些将自己做成标本的人们时，那眼神中，也仍旧是怜惜而悯护的。

　　海棋注意到他略带痴意的神色，说道：“怎么样？这样罕见而优美的异种生物，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的。”

　　“嗯，多谢海副院长。”感觉到海棋的视线，费博菁收敛面上表情，冷冷答道。

　　“人类对于人鱼的研究，也就是近十几年才开始的，目前还有许多未解之谜。上面很重视这项研究，我想前景也是不错的。”

　　“嗯。”费博菁淡淡应了一声，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人鱼实验室的项目，我参与的比较多，人员安排上，我也算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海棋继续说着，似乎并不在乎费博菁脸上的淡漠。

　　“据我所知，你在现在这个项目组成绩平平，但我不相信这是你能力的上限。”

　　“海棋副院长，”费博菁打断了海棋的话，说道：“我在现在这个项目组待得挺好的，暂时没有转组的打算。”

　　他说得很直白，这也是最明确的拒绝。

　　海棋脸上笑容依旧，看不出半分的不悦，反而是那薄薄的嘴唇忽然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其实你看不上这个实验体，也再正常不过。”

　　费博菁愣住了，转过脸，望向海棋。

　　她永远都是相似的笑容，像是设定好的程序，不论输入什么数字，都得出同样的结果。

　　笑容，大多时候都是友好的象征，对于海棋，却是自信的外显。

　　凭什么她总是这样胸有成竹，难道真就认定世事都能找她所想运作吗，费博菁心里没来由的窝火。

　　“小费啊，我听说，”海棋挽起垂在耳边的发丝，淡淡说着，“你家里藏着更有价值的实验品，那对你来说很珍贵吧。”

　　费博菁震惊地瞪大双眼，那一瞬的空气格外冰冷，几乎是在低气温中猝然凝结。

　　他鼻间仿佛萦绕着淡淡的烟草味，那是海棋指尖上散发出的，从走进她办公室开始，费博菁就注意到了。

　　从来都没有这样厌恶过抽烟的人。